林敬也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的处置——尽管他已经接近了一个地球的禁区。
混乱的记忆没有对他产生任何行为上的干扰, 他会怀疑，但很多时候他的身体似乎本能地对危机有所反应，他可以一边满腹疑虑，一边利落地解决手头的任何难题。
他曾身经百战, 并非修辞手法, 他的确曾常年穿行于星辰和烈火之中，以至于战斗不再需要专门凝神思考。
甚至……
秘密潜入比和金发alpha吃饭简单多了啊！
林敬也感到无比困惑,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对金发的敌意哪来的, 女性或bo金发还没问题, 如果不幸是个alpha、男性、s级，那完了, 林敬也觉得自己不上去暴打查尔斯实在是给地球将军面子。
越往上走越人烟稀少，开始每层还会有一些实验室, 等越往高处，那些走廊就不再有房间，连电梯都不设置，需要徒步上楼, 而当林敬也跨出一步离开楼梯间, 眼前的景象豁然大变，不再有楼层走廊，整个空间成了一个通透的结构, 一眼可以看到高处、可能足有几百米处就是巨塔顶端，天空呈现一种更纯更深邃的色泽。
环形的结构, 每一层放眼看去, 似乎……
都是某种机房。
缆线和各种设备链接在一起，林敬也仰起头，在最高处看到了一个居中漂浮的平台, 廊桥从两侧链接过去，在下方向上看去，像极了黑洞周围光线扭曲的那个环形造型。
这种完全开阔的空间不再有潜行的可能，他直接转身，干脆而大方地沿着扶梯拾级而上，走动间，他随手扯开碍事的白大褂，露出之前上楼时从某位可怜特种兵身上扒下来的外骨骼，修长的手指灵活翩飞，各种零部件被他从想不到的地方抽出，在他手中变魔术似的，拼成了一把电磁枪。
他全程都不需要垂眼去看，单凭触摸他就知道那些零部件应该是什么功能。
——就好像，他曾经经手过各种类型的武器和零件。
但忽然之间，他感受到了另一个活动物体的存在，与他距离很近，就在前方扶梯拐角遮挡的地方，自以为隐蔽地蹲伏着。
所以这是什么防守机密要地的人员？
实话实说，不太行。
林敬也暗自挑眉——那是个不错的特种战士了，从调整肌肉状态到隐蔽自己的呼吸，都做得非常的好，但很可惜，这种程度的话，再来十个可以挑战一下，只一个人是绝对拦不住他的。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刚刚撕伪装的时候，顺手把眼镜摘了，所以……
那其实是个隐蔽得非常完美的战士，会暴露并非那人自身疏漏，而是林敬也的右眼——因为他同时也丢掉了眼睛里的美瞳，美瞳在眼睛里毕竟很不舒服，但林敬也他睁开眼睛就戴了一个，没有感觉到异样。
这时候他才发现为什么会有个美瞳，因为他的右眼竟然看不见东西。
整个视野都是灰蒙蒙一片混沌，然而当他看向那个完美的隐蔽点，他看到了后面蹲伏的人形，因为体温而微微泛红。
某种辐射的后遗症。
林敬也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认知。
还是个很有用的后遗症，林敬也玩味地想着，故作毫不知情，继续往前方行进。
就在他的足尖刚刚踏出掩体，一道旋风般的影子扑了上来，直取咽喉要害！
林敬也反手一抓，速度甚至更快，他的右手握住袭击者的手腕，一道电流蹿出，对方发出一声刻意压制的惊呼，但随即，林敬也皱眉收手——
对方被电了一下竟然放弃了所有抵抗？
不是投降的那种放弃抵抗，而是迎面撞上战友一般，浑身没有一处不是破绽。
林敬也：“你——”
“舰长！”
林敬也一怔。
面前是个身材偏向纤细型的女性alpha，身高不过一米七出头，比平均值低不少，身上有一种植物的味道。
很熟悉。
下一秒他抚上右臂——这不是他右臂里的某个假腺体的倒霉主人吧。
“你——”林敬也看着她，这位女alpha的的确确给他熟悉的感觉，半点警戒不起来，他看着这位同样一身抢来的装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还不错，你叫什么？”
梅拉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林敬也，这是她到了地球以来受到的最大打击。
“舰长？您、您失忆了？”
“嗯，不算失忆。”林敬也颔首，“有一层虚假记忆遮蔽了真实的，也不是大事，有些混乱而已。”
“天哪舰长，那您还记得您男朋友吗？”梅拉忧心忡忡。
林敬也呆滞：“我有……男朋友？”
梅拉面色大变，声音惊恐：“完了，如果天穹之剑准备毁灭宇宙，凭我们拦得住吗？”
林敬也：“？？？”
等等，我这是找了个什么男朋友，心情不好直接炸了宇宙，这是个分化成omega的奇点吗，会爆炸那种？
这时候不适合谈情说爱，梅拉守住摇摇欲坠的心志，打起精神汇报：“舰长，我从长安一路赶来这边，我已经留存视频和资料备份作为证据，在地球所谓的新长安市，有一座兵工厂，不生产武器，而是制造人造人！”
“人造人？”林敬也挑眉，“克隆还是纯粹从零开始制造的仿生人，说严谨了，这有区别的。”
“抱歉舰长，是克隆。”梅拉低头。
林敬也：“那还好，仿生技术结合机械制造出义肢、脏器义体等等都是可行的，但如果是直接凭空创造新的生命体，那就是大事了。”
“那些克隆人成熟就是成年状态，属下猜测多半是军事用途，比如冲锋陷阵。”
然而林敬也用枪身拍了拍梅拉的胳膊，示意她继续走，然后才说：“不会，别被影视剧误导，克隆可不是复制粘贴，这种技术只论资源成本，造出一个合格的克隆体可比寻常人家养一个孩子贵得多，不会有人舍得拿克隆体做炮灰的。”
“属下明白了。”梅拉唏嘘，舰长到底是舰长，连记忆错乱都比她有洞察力。
“你还有什么发现吗？”
梅拉：“有，这几层属下已经先看过一遍，没有任何工作人员，也没有监测到ai活跃，这些看起来像机房的东西，越往上越机械化。”
“什么意思？”林敬也驻足，“什么叫‘越’机械化？”
梅拉抿唇，直接走到一排机体前，动作迅速、半黑入半撬锁地打开了盖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林敬也立刻就明白了梅拉的意思。
——那里面不是电路板或者电池，那是一个装着清亮橙色液体的透明容器，与大大小小的管道和线路连接，而那个容器里安置的，是一枚属于人类的大脑。
“活的，功能齐全，不是标本。”林敬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拦住试图仔细检查的梅拉，“更上面的东西是什么情况？”
“往上逐渐开始有机械部件与人脑融合，最高那一层没有生物结构，全部都是……呃，移动存储器一类长相的东西，中央那个平台上是一台量子计算机，大约是主系统所在。”
“埃里兰回声。”
梅拉点头：“舰长，您想起来了？”
林敬也：“大概是没有被假记忆完全盖住，没故意想，但本能地知道。”
“舰长，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里就是一处回声大本营，保不齐上面那就是个高阶中枢，虽然不知道是那个等级的中枢。”
“大概吧。”林敬也随口回答，“炸了就知道了。”
回声中枢相当于上级权限单位，如果中枢被摧毁时没有与其他回声单元断链，很容易把死亡讯号传递过去，导致其余与它链接的回声单元发生紊乱。
忽然间，整个空间里的光线似乎闪烁了一下，林敬也心头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忽然有种并不舒服的直觉。
“监测到未知单位，防御系统上线，开启a级预警，警告：不明单位请立刻放下武器，退出‘学院区’，服从底层基地人员安排，这是第一次警告。”
一个女性的声音在整个塔内响起，机械、完美、温柔磁性。
梅拉拔出武器，林敬也却没有太大动作，他依然左手单手拎着他的电磁枪，继续有条不紊地向上攀登。
“警告：未知单位请立刻放下武器、退出学院区，这是第二次警告，预警级别提高至a+。”
“我建议你直接提满吧。”林敬也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客气礼貌，“毕竟，就算你警告到一万次，我也不会停下。”
那个女性的声音沉默了下去。
林敬也的手甩动电磁枪，能源系统开始加压，他继续说：“看起来，你并不是一个按照程序行事的普通ai。”
“我很好奇。”女性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充满磁性的温柔，却并不再那么机械平板，这声音用极其像正常人类的语气问，“你是怎么能做到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就确定自己并不是地球住民？”
林敬也：“这样啊，我还真不是在这的出生的。”
那女声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点，长到林敬也又上了五层，几乎与那个平台只间隔最后两层半。
“所以你之前不确定。”
林敬也：“直觉。”
“停下，不要再上了。”女人的声音严厉了几分，“安全系统开启100%，即将出动卫兵，请立刻停止入侵。”
“学院？”林敬也充耳不闻，反问，“你管这个地方叫做‘学院’，你们学什么，怎么挖人脑才新鲜？”
“你见过我们的一年级生了。”女人的声音变成了两道，一个还在厉声喝止，并且不断地播报所谓卫兵的启动剩余倒计时，另一个还是那么知性优雅，与持枪而来的青年仿佛闲话家常。
“一年级生？”林敬也走过一个拐角，倒计时归零，空间隐约有震颤的声音传来，平台上忽然站出了一排高大的身影。
“舰长小心，机械士兵！”
那些东西与穿上重甲的阿曼达体态类似，但显然那些铁皮里面没有包裹人类的血肉之躯，只有精密运转的机械。污沉沉的冰冷哑光外壳让人不寒而栗。
纯粹的人形机械造物，联邦是禁止这种东西的，因为曾经发生过类似于主人对自己的机械产品生出特殊情谊，超越了人对物品的感情极限，而没几年那件产品到了报废程度、或者系统出bug恢复了出厂设置，就导致有人因此崩溃，大闹智能机械生产公司，甚至严重的还发生过“殉情”。
长得再像人类，但也只是一件死物而已，洋娃娃不会因为五官精美而活过来，人类把千年前的笔记本电脑更新换代做成了人形，也不代表这个电脑从此有了思维。
奈何，人不总是那么理性。
根据法律，联邦现在所有的只能机械产品都规避太像真人，它们多半被制作成奇幻生物，比如雷恩家里那个奇葩的猫咪龙，而最优秀的人物设计师可以把角色性格拟真得非常生动。
而眼前这些，这就是完完全全的机械人形。
林敬也动手没有半点迟疑犹豫，甚至显得游刃有余，机械大军碾压人类是可以的，但那得建立在数量绝对优势上，如果是这么几个，没有思维只靠程序行动的机械在林敬也眼里并不比玩具厉害多少。
战场上比拼军备技术，然而真正作战的，还是人。
“女士，你并不准备亲自操控它们吗？”林敬也甚至都可以一边战斗一边聊天。
别说十几个机械“卫兵”，林敬也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段闪回的记忆，那是在某个废弃工厂里，他假扮成了星寇，单枪匹马迎战四十四个全副武装的战士。
只有三人侥幸留下性命。
那女声似乎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表现，她忽然没头没尾地接上了一开始的话题：“这里被称为‘新雅典学院’，一共十六个年级，一级一级考核，等十六级毕业了，他们会到我下层的平台，由我本人进行最后的教育。”
“方便透露一下学习内容吗？”
一旁的梅拉听得瞠目结舌，天穹之剑看中的人，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但舰爱上书屋生家长咨询招生办主任的即视感来，也是过于惊人的才能了。
927的前辈真的很强，打成这样舰长的表情都没太大变化，语气更是淡得像是随口和邻居打招呼，beta还没有信息素，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揣测出舰长情绪来的？
“这个学院会学的东西很多。”那个女性的声音终于略带一丝急迫，因为那些“卫兵”正在以恐怖的速度被报废，她语速变快了许多，“通过入学考核的学员，他们在低年级学习适应失去人类形态的生活。”
“新的开始。”林敬也在能量射线与光能刀刃间来回穿梭，梅拉在远处，没有参与战局，而是时刻保持警戒，提防周围一切风吹草动。
一路数来，这里的所谓学生，大约有一千还多呢。
女声说：“对，一场新的旅程。就像幼童学习走路，他们开始学习如何在信息里生存。”
“那怎么样的叫毕业呢？”
那个女性的声音似乎正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的询问，几乎立刻回答：“当他们完全摆脱躯体曾经留给他们的桎梏之后。”
“就毕业了？”
“并不，这是八年级的考核。”
林敬也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那剩下八年，学什么？”
“学做人。”
“女士。”林敬也回应，“你不会只有这些机械兵，我建议你现在启动其他防御机制，不然你以后没有什么机会教学生做人了。”
梅拉更是发出明晃晃的嗤笑，女声叹息：“荒谬吗？梅拉·杨上校，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你的舰长是一个人吗？”
远处的alpha没有回答，她表情仿佛看见了一百个伊狄尔特在她面前搔首弄姿。
连林敬也都微微感到意外。
他还差几步就到中央平台，这个回声竟然还不真正出手反击？
“他有一只手臂是纯机械的，可你不会因为这个就认为他不再是人类。那么你觉得，当他身上多少东西被替换成机械，他就不再是人了呢？”
轰，哗啦。
是金属零件碎裂的声音，卫兵被林敬也一脚踢出平台，落地时撞得支离破碎。
“再或者说，穷凶极恶的星寇打劫了普通民用星舰，屠杀满舱乘客取乐，你觉得这样的星寇还配叫做人吗？”
这个问题梅拉答了：“算人渣吧。”
女声笑了起来。
“八年级的时候我们教会学生们如何作为一段思维存在，等十六年级的时候，他们要学会怎样做一个人类的思维，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个没有固定血肉身躯的人。”
轰——
最后一架卫兵轰然倒地，动力核心爆开一团耀眼的火光，林敬也那还未熄灭的枪口缓缓抬起，他站在了平台边缘，对准了其上的控制台。
“那毕业不了的呢？”
“……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不仅是经历过考核，而且都是在身体发生意外或者疾病无法治愈，才会成为这里的学员。”女声坦荡从容地回答，“你可以把这里看做是‘来生’，只有毕业的人，才会真正被从大脑剥离，进入云端。而这十六年，人脑离体独立健康存活十六年，这是目前地球生物科技的极限。”
林敬也颔首，眼中杀意未消，冰冷疏离地说道：“不得不说，你的说辞很富有哲思，看起来，你是埃里兰回声的中枢？”
“不。我不是。”
女人的声音优雅里忽然多出一点点的傲然，她说：
“我是埃里兰，但我不是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