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 我是谁?”老人缓缓转向了他,“你是认真的吗?”
满场寂静无声,是这次选拔以来最令人惊悚的沉默, 直播间的观众满头都是问号, 但场地里的一些高级军官忽然猜到了什么。
这才是天穹之剑真正的目的。
无数道目光如芒刺在背, 伊狄尔特看着那个老人, 那张布满岁月刻痕的面庞带着不能隐藏的威仪, 但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却并没有愤怒。
有的只有冷漠, 仿佛在说, 你连激起我情绪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的血瞬间冷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奥科一贯的刺头做派也罕见地收敛, 但嘴角的讥讽还是藏不住, 他说:“你自称蔚蓝第一人,却连自己的直属教官都不认识?连我这辍学生都知道,三年级的时候学员会被分到一位直属教官手下,这位是蔚蓝总教官刘桓, 他担任总教官这么多年, 你可是他唯一一个亲自带的学员。”
他们这些参选者因为要发言, 身上自然是配了麦的, 所以奥科的嘲笑真真切切传到了每个人耳边。
连不明所以的星网直播间都炸了。
蔚蓝最优秀的毕业生, 不认识自己的教官?
奥科慢悠悠地补充:“所以你说, 你战舰上那颗星星, 究竟是抢了谁的呢?”
伊狄尔特仿佛被泡进了冰桶, 他怔怔地抬头,赫然看到场边的医务组正在给一个老人紧急注射镇定剂,而那位老人……正是他的爷爷, 维默尔上将。
他近乎本能地投去求助的目光,然而维默尔上将推开那些军医,一股庞大的alpha精神威压猛扑过来,一字一字地问:
“到底,怎么回事?”
伊狄尔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不行,他想,不能让人知道。
如果败露,他爷爷会是第一个要他命的人!
“我、我没有!这是污蔑!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伊狄尔特大喊,“难道我在学校里和现在爱上书屋校的成绩,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观众席上站起一位教官,同样不需要麦也能让全场都听清,他冰凉的声音里饱含压抑的怒火,远远不如场上的刘教官那样平和理智,他怒道:
“你的入学考核,你的军训检验,你每一次的学期评测、实战演练,都有清楚的档案记录,连模拟战都保有影像资料,你的成绩从头到尾,一直出类拔萃,直到你毕业离开蔚蓝,去了第一军团。”
一个中年女人缓缓起身:“维默尔大校,你知道我是谁吗?”
伊狄尔特嘴唇颤抖,他眼神呆滞地看着那个女人。刘教官瞥了一眼,淡淡道:“这位是蔚蓝工程学院的院长,曾经连续一个月堵在你去教室的路上,试图说服你转去工程学院。”
事已至此,又一名教官猛然站起:“你说,你到底是顶替了谁!”
“都说你刚到军团第一年,因为声名远扬被星寇和反叛军追着打,一时压力过大精神不稳,这有可能,但这会导致你失忆吗?我真是开了眼,我从没见过s级的alpha失忆,到是有不少苦于超忆症!”
无数alpha的精神威压当头罩下,伊狄尔特那脆弱的神经几乎立刻崩断。
他努力大叫:“胡说八道!就算真有,你们也应该去去惩罚那个用我身份上学的王八蛋,我才是受害者,我才是被冒充的!”
此话一出,刘教官斜睨他一眼:“所以你承认了冒名。”
伊狄尔特的脸顿时涨得血红,场边的维默尔上将再次一个趔趄,被军医重新扶住。
高台上的斐迪茨上将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元帅,有些懊恼地揉揉太阳穴。她明白了,是这个混小子拉她来打白工了啊,不过算了,谁让这事儿她也看不过去呢。
她举起麦克风,说:
“伊狄尔特·维默尔,你既然承认有人替你的身份,而蔚蓝军校又表示,从入学考核一直到毕业,你的表现都是极优,并非中途换人,那也就是说,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人的成绩,既然他凭自己的实力就可以顺利进入蔚蓝军校,那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走进训练场,而必须要顶替你呢?”
话说到这儿,绝大多数人也能猜到原因了。
奥科冷冰冰地说:“因为你动了手脚,你用维默尔家族的势力,让那个人永远没有进入蔚蓝的机会,然后你再假惺惺地凑过去,哎呀不然你替我去上学啊,看我维默尔少爷多么仁慈,是不是这样?你是知道自己考压根考不上吧!”
此时此刻,台上的蔚蓝教官们就像一个个被点燃的曲速核心。
“伊狄尔特,那个人在毕业后,你把他怎么了?”
“那样优秀的指挥官,随便在哪个部队都不可能沉寂,所以你这是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是不是灭口了?”
“蔚蓝军校的考核都是教官当面亲考,总教官亲自监管,严格公正,唯有报名申请由行政处筛选,你既然能把他的档案剔除,说,是行政处里哪个不要命的,竟敢跟你狼狈为奸?”
“寻常冒名顶替,都是自己能力不行,用非法手段顶替优秀者的名字,而你,虽然也是有人顶替了你的身份,可实际上,这是你在冒领他人的荣誉!”
一声又一声的诘问响起,伊狄尔特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刘教官站在场地中央,他觉得自己很平静,他觉得愤怒已经褪去,现在要做的是调查真相,但他的眼角余光看到场地里那道挺拔如出鞘利剑般的身影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脸上有一道水痕。
那是他最好的学生。
一个车轮战连胜二十人,模拟战以一扫四的精锐。
那也是他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学生。
一切的荣耀都归到伊狄尔特·维默尔这个名字下,而他本人,默默无名。
刘教官看着那道优雅平静的黑色身影,忽然说:“从前,我一直非常愤怒,你是我亲自带了那么久的学生,你也知道我孤家寡人一个,所以我视你如亲子,但你离开蔚蓝后,八年,竟然从未回来见过我。所以我愤怒,我在课堂上一边夸你当年的成绩,一边怒骂你狼心狗肺,凉薄无情。”
伊狄尔特在那alpha们凛冽的杀意中仓惶后退,当啷一声撞上虚拟仓。
“现在我知道了,他没有办法来见我,因为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没见过他的真容,甚至,这八年他可能是在一个我无法想象的阴暗角落,挣扎求生,根本无暇来见我。”
如果不是顾及着军规纪律,高台上的蔚蓝教官怕是要集体冲下来群殴了。蔚蓝可是出了名的护短,更何况这一次的事,是把他们最好的一位学生埋进尘土。
一个教官忽然大喊:“奥科·艾萨克,我向你致歉!当年你说伊狄尔特是个蠢货,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四处勾搭omega,保不齐成绩是偷别人的,我因为这个跟你打了一架,导致你退学,是我错了,你打回来,我让你打回来!”
联邦这八年并无大战,所以伊狄尔特在第一军团表现平平,有教官惋惜,却不曾有人真的敢想这是换了个人,更多教官只是以为他没有的机会,或者进入部队后需要一段过渡期,才能从优秀毕业生真正成为优秀指挥官。
但如今铁证如山。
alpha是不可能失忆的,他们天生就有强大的精神力,哪怕是最低等f级的alpha,也只有精神力彻底紊乱溃散、完全无法自理了,才有可能出现失忆,伊狄尔特现在说什么理由都不可能把这事儿遮掩过去了。
很多老将晚年受到噩梦困扰,都是因为他们无法遗忘,每一个在战场上离开的面孔,都会日日夜夜出现在他们的梦里。
斐迪茨上将叹气道:“所以你说吧伊狄尔特,究竟是什么人顶替了你三年?他现在在哪?你当年又是怎么胁迫他的?”
刘教官:“虽然那已经是十一年前,但你最好不要等我调查,别说十一年,一百一十年前的事我也能给你查个清清楚楚。”
完了。
伊狄尔特像一个雕像一样靠在虚拟仓上,那些不屑的窃窃私语在他耳朵里无限放大。
——我为什么要来这破选拔?他迷蒙中感到巨大的悔意,他不该出现在这儿,第一军团明明安安稳稳,只要他呆够了年份,将来爷爷退役,第一军团不就是他的?
为什么要出这个该死的风头!
他呢喃着:“我明明……我明明警告了他……不准表现得那么出众……”
梅拉身手敏捷地拽住奥科的手腕:“别打,注意军纪!”
但说归说,梅拉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气比奥科冲动多了,精神力凶猛地往伊狄尔特身上碾压,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位刘教官。
在这众多威压之下,就是正常的s级alpha也很难承受,更何况伊狄尔特的精神力本就摇摇欲坠。
就像山洪终于淹没村落,暴雨突破堤坝,伊狄尔特压抑多年的情绪忽然无法再抑制。
“那个不入流的下等人这辈子也休想爬到我头上!我不会让你们找到他!我才是将门后代,我才是第一军团的继承人,我——”
嘭——
一声闷响,随即疯狂叫嚣的男人无声无息地滚到了地上。
没有人敢阻止,因为动手的是雷恩,他忽然夺过斐迪茨上将手里的麦克风,居高临下,极其精准地扔到了伊狄尔特脑门上。
“原来联邦的军团长竟然是世袭制。”雷恩站在高台上,他的声音轻慢徐缓,但几乎全场都下意识起立,没有人敢对上震怒的天穹之剑。
有些事儿所有人心知肚明,但很少有人敢把它挑明。
军旅世家的孩子就算没有借助长辈的裙带关系,也是自小耳濡目染,起点本就远高于普通人,但伊狄尔特这样疯狂叫嚣,仿佛第一军团已是他囊中之物一般,却还真是见所未见。
连场边的维默尔上将都愕然了,仿佛不敢相信那真的是自己的孙子。
“第一行星军团,功勋卓著,威名远扬。”雷恩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利刃,戳向了维默尔上将,“所以高贵的维默尔少爷可以无视联邦的法律,可以践踏军团的纪律,可以任意玩弄别人的人生,只要他想,再优秀的人也没法堂堂正正站在蔚蓝的毕业典礼上,是吗,维默尔上将?”
场边的上将没有说话,但这位雄狮般的老将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岁月的刻痕。
寂静之中,一队身着白制服的人从场外走入,仿佛无视满场的低气压,径直走向被打晕的伊狄尔特。
为首的是一名三十几岁的男人,从踏进场地开始,他的脸就相当的黑。
“这都是干什么的,这么大一股alpha信息素味,你们聚众干了什么?”
男人背后提着箱子的女生一个劲扯他的衣袖,被他不耐烦地挥开。
“黎江院长。”刘教官看向他,“你来了。”
斐迪茨上将猛一挑眉——这可是蔚蓝军校医学院荣誉教授,联邦生物科学院院长,一个常年和实验台融为一体的男人,居然连他都被惊动了。
她侧头看向雷恩,黎江来得也太及时了点。
“黎院长,这是数据。”军医将一份光屏递过去,工程部也打开了虚拟仓的数据记录仪。
黎江只扫了一眼就口出恶言:“好好一个alpha,说脑残就脑残,维默尔家水土有问题啊。”
斐迪茨上将扶额:“黎院长,有话好说,不要人身攻击。”
黎江把光屏一扔,回答:“我这是在描述事实,这小子的精神网络像个筛子似的,指数虚高,没有一丁点韧性,说疯就能疯,这脑子都成蜂窝煤了,可不就是脑残了。”
“你说什么?”维默尔上将惊呼,“黎江,你是说,他的精神有伤?”
“我觉得上将应该比我清楚。”黎江扬起嘴角,恶意毫不掩饰,“这不是伤,这是副作用。”
斐迪茨:“什么副作用。”
“把一个初始精神力等级堪堪才过b级的人,短时间内迅速提高成s级alpha,你说,会不会有副作用?”黎江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人,“所以不怪他要胁迫别人替他上学呢,就这玩意,到蔚蓝的第一天就得被抓起来,私用违禁药品,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