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乔双鲤看到唐月凉的时候他已经从病床上起来了,不顾他人的阻拦,硬是在书房里见的乔双鲤。雍容华贵的狮子猫不高兴喵道,蓬松白毛已显得有些干涩粗糙,像是松松搭在皮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有神。
乔双鲤知道这位老人一生要强,和人态比起来,唐月凉的猫态恐怕要更精神些。他不可能让任何人窥见弱势,尤其乔双鲤是童半夏‘派’来的。
唐月凉不相信童半夏已经死了,和乔双鲤说话时语气中满是抱怨,少了些许威严。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唐月凉真的老了,曾经的他不会就这样在一个小辈面前表现自己的情感,他觉得丢人。
乔双鲤没有回话,狮子猫噌地站起来,困兽般在书房里转来转去,大尾巴拖在地毯上,像是个扫帚。
“他就是不肯原谅我,他还未当初的事情气我!我都快死了,他都不肯再见我一面!”
狮子猫气的不行,喉咙里都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气的浑身毛都炸了起来,蓬松凌乱,质问乔双鲤时喵声中带了几分委屈:
“你说他的心怎么这么狠!”
“他的心怎么这么狠,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咳,咳咳咳,他……咳咳,咳咳咳咳——”
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样,狮子猫咳出了血。乔双鲤一惊,忙要叫医生管家来,但狮子猫却以老猫不该有的敏捷一下跳到了他的身上,将他按在了扶手椅上。那双猫瞳碧幽幽的,死死盯着他,那目光幽森的令乔双鲤毛骨悚然,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唐月凉对他有杀意。
但狮子猫最终就从他身上跳了下去,只留下一句硬邦邦的:“除非他亲自来求我,否则我不可能回去的!”
说罢他就离开了书房,头也不回。
……再也没有回头。
当天晚上唐月凉就一病不起,再也没有醒来。他死在大年初一的凌晨,乔双鲤去送了这位老人最后一程,并将童半夏特意写给唐月凉的遗书交给了唐月凉的管家。
这封遗书乔双鲤没有打开看过,不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这是童半夏写给唐月凉的最后一封信,也给随着他一同入土。
在离开前,管家交给了乔双鲤一个匣子,说这是唐先生在临终前嘱托他,送给乔双鲤的东西。
* *
看完一场电影,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天空中又飘起雪花,不知从何处传来放炮的声音,新的一年又过去了。
乔双鲤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书桌前。桌上摆放着两样东西,左边是温成斐交给他的军牌,右边是唐月凉给他的檀木匣。
皇者之力蔓延开来,裹住这两样东西,霎时间乔双鲤到了自己的皇者境。老旧残破的城市依旧,却没了空族的臭味,显得格外寂静。乔双鲤随意坐在一栋高楼的楼顶,将那枚军牌贴在了自己的额心。银光闪烁时大量记忆涌入他的脑海,温成斐能令人遗忘某些记忆,自然也有保存它们的办法。
当属于自己的那些重要记忆涌入脑海中时,乔双鲤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唐月凉坚信童半夏还活着——他知道童半夏还有一条命,许久之前他与唐月凉之间的自相残杀不过是做戏而已,唐月凉没有杀死童半夏,就连东皇也不能确定这点。
是的,童半夏确实还有一条命,他却将这条命连同牺牲火焰一起交给了乔双鲤。
乔双鲤也明白,为什么唐月凉在他去之前一直撑着,就算重病也没有死。但当乔双鲤过去看望他后,唐月凉先是回光返照,随后立刻衰弱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他应该是觉察到乔双鲤身上牺牲火焰的气息了。
乔双鲤将牺牲火焰藏得很深,就连他自己也忘了牺牲火焰的存在。但他能瞒过东皇化身,能瞒过东皇,却没有瞒过唐月凉。乔双鲤也不清楚唐月凉究竟是如何发现的,到底有没有发现,但和旁人相比,唯有他才是将童半夏刻入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
恨则欲其死,爱若欲其生。
唐月凉不相信童半夏已经死了,这是他最后的执拗罢了。
乔双鲤到现在甚至不敢细想,童半夏给唐月凉的遗书中究竟写了什么,为什么又一定要乔双鲤去将遗书送过去。
有些事不能多想,越想就越觉得心凉。一时间他竟有些不敢打开唐月凉送给他的檀木匣。
……乔双鲤最终打开了檀木下,发现里面是一个已经褪了色的剑穗。
剑穗是最简单的样式,像是什么人亲手编的,有些歪歪扭扭,红线已经褪了色,看起来淡淡的,却被保护的极好。剑穗上挂着环形紫玉包了浆,一看就是被人时常在手中把玩的。
紫玉?
这玉环中的紫色太浓郁纯粹,浓到像是加了人工染料似的,漂亮的不自然。乔双鲤一眼便发现了这玉里面有东西。手指点在玉环上,乔双鲤一点一点,小心将其中的东西引了出来。
片刻后,他指尖停留着一朵安静燃烧的紫色火焰。
傲慢的火焰。
唐月凉从牧羊人那里学到了融合火焰的办法,他人死后,那些被强行融合的火焰自然全都消散了,只剩下他最初最本源的火焰。
就像乔双鲤的绝望黑火一样,唐月凉最本源的火焰是傲慢。
傲慢是他的原罪,也是促使他和童半夏之间产生裂痕的诱因。火焰给予一个人无比强大的力量,但若无法掌控,却也会摧毁人的一生。
安静燃烧的傲慢火焰,就像唐月凉一生的写照。他一辈子都挺直脊梁,倔强地不肯低头。但当年华逝去,垂垂老矣之时,当他蓦然回首之时,想要低头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火焰通常都寄托着一个人的记忆与最浓烈的情绪,但乔双鲤继承傲慢火焰时感觉却淡淡的,就算最终将火焰交给他,唐月凉仍旧不愿自己的记忆与情绪被一个小辈看到,这是他最终的傲慢。
无论是怜悯还是遗憾,或是可悲,这些情绪他不需要。
这一生是他走来的,到了生命的最终尽头,无论结果如何,他不后悔。
火焰吸收到最后,乔双鲤隐约看到了狮子猫的影子。它是雪白的长毛如流淌的月光,如此高贵傲慢的审视望向他,下巴抬得很高。
【什么是傲慢。】
【永远坚定走自己的路,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没有活路也要挣出一条路来,从不退缩一步。】
这就是傲慢,也是唐月凉坚守一生的信条。旁人没有资格做出任何评价。人生中真正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才知道。
狮子猫的影响越来越淡,渐渐变小,像是重归年幼的时候。一团雪球似的小狮子猫转过身去,颠颠追着一个虚幻的影子跑走了,他跑起来时蓬松毛发扬起,说不出的高兴快乐。让乔双鲤也不由得笑了出来,但当他看到那淡橙色的身影时,乔双鲤的笑容中却多了些许哀伤。
“童校长……”
姜黄色的猫并不会回应他,因为这只是一段记忆,是早就设计好的,当傲慢火焰与牺牲火焰相聚时,才会出现的短暂记忆。
童校长特意将这段记忆留给他,肯定有其用意在。
想到这乔双鲤认真起来,专心观看这段记忆,发现这段记忆的时间该是童半夏刚收唐月凉作为徒弟的时候,那时候的童半夏还年轻,唐月凉还很小。
“怎么跑到这么急,草里有毒蛇,要是被咬一口,你也不必做我的徒弟了。”
乔双鲤看到记忆画面中童半夏先是严厉训斥,随后无奈叹了口气,将别扭歪过头去,雪团般的小猫搂在怀中,姜黄色的猫耐心舔去他身上沾到的草屑。
“怎么这么要强,非要追上我,身上沾满了草都不知道。”
姜黄色的猫从小猫双耳间咬下了一片草叶,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抖着胡须喵喵笑了起来,饶有兴致道:
“我为你取字重楼可好?”
记忆画面到此结束,短的出乎乔双鲤的预料。幸好他记忆里超群,将这段记忆画面的内容全都记了下来。继承了傲慢火焰后,乔双鲤没有先将它引入琉璃黑火中,而是像对待牺牲火焰那般将它单放着,自己仍在想记忆画面里的内容。
翻来覆去想了几遍,最后童半夏开玩笑说的,要为唐月凉取字‘重楼’这句话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重楼……难道有什么特定的含义吗?
失去傲慢火焰的玉环恢复为纯白色,乔双鲤拿过剑穗看了几遍,没再发现什么异样,终于将它放下,又拿起了温成斐给他的军牌。从刚才吸收记忆的时候乔双鲤就发现,这军牌中保存着的不仅有他的记忆,还有一些旁人的记忆。
温成斐的部分记忆,绍修竹的部分记忆,还有大量的,和实验有关的记忆画面。
皇者境内时间静止,没有风霜雨雪,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整个皇者境都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天摇地晃,仿若地震,从苍穹传来的低沉轰鸣声不绝于耳,越来越洪亮刺耳,像是要震破人的耳膜。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