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天池,传承之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狂风吹散了漫天飞雪,洞壁上一圈圈环绕挂着军牌的铁链被吹的哗啦啦作响,如风铃一般。大水晶钟乳石洞构造特殊,风吹进来时形成特殊的呜呜声回响,就如哭泣的声音,悲凉中透着心碎般的哽咽。
是顾临安先反应过来,缅因大猫瞬间从乔双鲤怀中跳出,浑身炸毛,弓着背虎视眈眈盯向石洞中央那淡紫色的巨石壁,石壁上刻着已经模糊不清的古朴象形文字正在发亮,是那种温和明亮的光线,称得石壁表面更显晶莹透亮,深处那一簇簇炫目耀眼的蓝紫色纯净水晶清晰可见。
无形扩散的能量洪流惊醒了仍沉浸在信件中的乔双鲤,他不敢置信站起身,快步走到巨石壁的前方,不顾没靴的积雪,怔然看着石壁上发亮的象形文字,惊愕喃喃:“是能量洪流,空间裂缝要开启了?难道童校长——”
难道童校长没去东皇宫,而是顺顺利利去了秦皇陵?!这一瞬间乔双鲤心脏狂跳,但拍打在。脸上冰冷的飞雪令他飞快冷静下来,不可能,童校长应该确实进了东皇宫,要和东皇搏上一搏。那现在石壁的异样是怎么回事?
联想到童校长信中所写,乔双鲤脑海中飞速闪过一道灵光。他立刻变成了猫,不顾身下积雪直接卧在巨石壁前,双眼紧闭,意识顷刻间沉入黑甜梦境。纷飞大雪仍一刻不停从上方洞口飘落下来,转眼就将黑折耳的皮毛染成白色。
大缅因见状本能般扒出个小小雪窝,轻柔叼着黑折耳的后颈皮将它拖了进去,自己窝在它的身旁,挡住凛冽寒风与飘落的飞雪。做完这一切后它凝望着闪烁光芒的巨石壁,注意力又被洞壁上簌簌作响的军牌吸引。蓦然,大猫的目光停留在岩壁最上方挂着的一块桃木牌上。
它的上面正燃烧着橙黄色的火光。
* *
“双鲤,双鲤。”
“双鲤。”
温和含笑的呼唤声在耳畔响起,乔双鲤于梦境中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轮无比巨大的月凉,几乎占满了如黑天鹅绒的夜空,清冷光辉洒落,映地周围仿若白昼。乔双鲤已经许多年没见过初次传承时这种场面了,他迫不及待走到湖面中央,黑色的爪子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
蹲在月影中,乔双鲤的尾巴因紧张而绷紧,鸳鸯猫瞳一瞬不眨盯着夜空。星星点点的温暖橙黄火光从夜空落下,宛如群星陨落,萤火虫之死。火焰翻卷燃烧,飘飞到乔双鲤的面前,逐渐凝结成一只火焰大猫的虚影。
熊熊燃烧的橙黄火焰凝成它璀璨绚丽的皮毛,沉淀着智慧的琥珀色宝石是它的双瞳。灿烂明亮如阳光的炫影在它皮毛上留下斑痕,橘黄色的大猫立于火焰中,目光灼灼注视着乔双鲤。它肌肉流畅紧实,身体轻盈有力,乔双鲤见惯了童校长年老的样子,却罕少见过他年轻时的容颜。
他就像一捧熊熊燃烧的火,无时不刻都在猛烈炽热地燃烧着,为他人带去光明与温暖,从不考虑燃料耗尽后自己又会何去何从。
不知何时,乔双鲤已热泪盈眶,那个名字就含在口中,将它吐出时却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
“童校长……”
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即便乔双鲤早就做出了这样那样的预期,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仍难以接受。梦境中也在下雪,洁白纯粹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落到童校长身侧,就像纯白的羽翼。他的目光是如此沉静温柔,却让乔双鲤完全不愿去,不敢去看。
但这时他要承受的。
“双鲤。”
童半夏语气温和,温润如玉,似谦谦君子。大猫落到黑折耳身前,安慰顶了顶他的额头。燃烧的橙黄色火焰和纯黑毛发交织在一起,一代表漆黑绝望,另一是初升阳光的颜色,在一起却无比和谐,透出矛盾的美感。
“不要悲伤,只是我的旅途要到终点了而已。”
大猫笑着冲他眨了眨眼:“不是总说要我多休息吗,现在我终于能真正休息了,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啊。”
“校长,您信中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冷静下来的乔双鲤急切询问:“什么叫‘这不绝对正确?’”
乔双鲤清晰记得童校长信中写的每一句话,他曾经牺牲过八次,再加上在东皇宫这次应该算是九次机会全都用尽。但他为什么却又在末尾说‘这不绝对正确?’这让乔双鲤心中生出希冀奢望,一瞬不眨的盯着童校长。直到橙黄色大猫露出狡黠笑意。
“实际上,我还有一条命。”
童半夏语出惊人,顽皮冲乔双鲤眨了眨眼:“月凉那次并没有真杀了我,啊,虽然差点吧,但他最后摆脱毒瘾找回神志了。”
“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现在又多了你。”
“那还等什么呀!”
乔双鲤惊喜万分,心跳快的要蹦出喉咙,简直高兴到忘乎所以,连忙催促:“是传承之地这里能量汇聚,所以您才选择这里重生的吗!”
“是,也不是。”
童半夏语气温和,橙黄色的火焰在他身旁燃烧跃动,就像一枚小太阳。
“确实因为传承之地的特殊性,能让牺牲火焰回归,我才选择这里。”
童半夏过于理智平静的语气令乔双鲤也不由得冷静下来,忽然他心中划过不可思议的念头,但一浮现乔双鲤就将它牢牢压了下去,只是这一瞬间气息的停滞仍被童半夏发现了。大猫眼瞳中浸着火光,格外明亮:“双鲤,我知道你是聪明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校长,大家都在等着你回去。”
乔双鲤声音奇异的冷静,他整个人意识仿佛抽离了,站在高空俯瞰黑折耳和橘猫,倾听它们的对话:“唐月凉给您寄来了信,我没拆,等您醒来后亲自拆。还有阳秋他,他说最近老是做噩梦,想麻烦您开解。还有周校长,还有学生们……”
“双鲤,双鲤。”
童半夏叹了口气,几乎是温柔的打断了乔双鲤越发语无伦次的话:“我知道,我做出的决定看起来很任性——其实也很任性,但我其实已经考虑很久了。”
“牺牲火焰非常强大,是的,它赋予我九条命。如此强大的火焰自然也需要积攒许多能量,才能再现。我死后它就会消散,等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才会再有幸运的孩子继承到我的火焰。”
“我死后也不能将它传承给你,就像尤天云将正义交给你一样,牺牲火焰做不到这个。”
“我听不懂。”
乔双鲤抗拒的,语气近乎冷酷,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的心几乎被痛苦撕裂了,但现在即使是痛苦和他都似乎隔了一层膜。他不敢置信童校长竟然做出这么大胆,又如此残酷的决定,残酷是对所有人,对童校长自己,对那些等着他回去的人,还有对乔双鲤的。
而当乔双鲤说出这句无理取闹的话时,童校长也只是用纵容的,慈祥的目光望向他,还有些怜惜。无论在外人面前乔双鲤的资历有多高,势力有多强,但在童校长面前,他永远都是刚入学时连站都站不稳的那只小猫。
“童校长。”
话已出口,乔双鲤才发现自己的声线在颤抖,语气中满是祈求:“您活过来吧。”
“我活过来没有用处。”
乔双鲤想不出,为什么明明在说自己死亡的事情,童校长怎么能这么冷酷理智,将它当做一道加减法去计算衡量:“现在的东皇还不完整,如果我不死,他不会提前促使两个世界融合,降临人间。我毁了他的天地棋盘,这次对抗虽然看似我落在下风,其实他体内的破绽又多了一分。”
“只有我死了,在临安没有恢复,你还在成长的现今,东皇才会少些警惕,也给了我们真正击败他的可能。置死地而后生,现在这是最有可能的办法。”
“可是,那也不能,您真的……”
乔双鲤早习惯听童校长的话,现在反驳起来磕磕巴巴。他竭力想反驳童校长的观点,想说童校长是国内猎杀者的定海神针,信仰象征,想说只有童校长才能飞快召集起猎杀者大军,他的威望无人能敌。
但想来想去,乔双鲤才发现自己想到的这些,同样是东皇忌惮的。童校长的伟大威望成了他做出决定的死亡催化剂。东皇如果降临,最先融合点肯定是华国昆仑。在东皇宫的时候童校长尚且能以牺牲为代价击碎他的天地棋盘,到人间,如果童校长还活着,东皇肯定会选择先将化身全部融合,实力回归巅峰再降临。
谁也没信心击败巅峰状态的东皇,只能以童半夏之死令他心安,华国势弱,他才会提前发动征战。
那童半夏的火焰为谁而留,一目了然。
“虽然它只能再使用一次,但我相信你能将它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熊熊火光中童半夏望向乔双鲤,目光中满是歉意。明明选择牺牲的是他,但感到愧疚的却也是他。
“抱歉双鲤,我将重担交给了你。原本我想将火焰给月凉……”
童半夏叹息摇头,这世间若说最了解唐月凉的人非他莫属,所以童半夏最后选择了乔双鲤。
“原谅我这个疯狂的老头子。”
“我感觉我就像个刽子手。”
此时乔双鲤眼中没有泪了,他头脑一片空茫茫,情绪激烈到极点后坠落,诡异的平和。人总有一瞬间会突然成长,当将橙黄大猫拥入怀中,温暖的火焰将他围绕时,乔双鲤忽然觉出自己肩头的重担。天塌了个高的顶着,以后他就将是顶天的人。
“它会成为你的杀手锏。”
大猫的身体好温暖,就像火焰一样,温暖又虚幻。乔双鲤抱着大猫,就像抱着一场梦一样。橙黄火焰飞快涌入他的体内,炽热温暖的感觉将他填满,而怀中的大猫却越来越轻,越来越空。牺牲火焰不同寻常,不会融入琉璃黑火中,它将独立于外,在乔双鲤的思维空间静静燃烧,直到他决定牺牲的那一天。
这就是一条用来绝地反杀的命。
“只有懂得了真正的牺牲,才能找到那一线曙光。”
童校长的声音越来越轻,要非常非常用力专注才能听到:“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能信任的人。”
“我会记得的。”
乔双鲤承诺,他睁着眼睛,看童校长的身体一点点变成透明。他没有使用最后一次牺牲火焰,却为了将来的大局选择牺牲。这一瞬间乔双鲤眼前似乎闪过了很多人的身影,杞雪归,梁初,尤天云,尤北雁,王前辈。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远方有许多猫,熟悉的不熟悉的,轻松愉快的或坐或卧在一起。最前面是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猫,都是纯黑软毛碧绿眼瞳,其中一只黑猫耳朵趴趴,另一只的耳朵则精神竖着,很不耐烦地瞅着乔双鲤这边拍爪子,似乎在催促不要磨磨蹭蹭。而橙黄色的大猫挣脱乔双鲤的怀抱,轻盈向他们跑去。
乔双鲤想去追,却被大猫温柔坚定地拒绝了。
“校长,你该回学校去了。”
童半夏含笑的声音远去,终成绝响:“我等着你,震撼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