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血管里像是塞满了冰,心脏冻成冰坨,呼气成霜。
眼前视线模糊,思维不受控制要跌落寒冷深渊。身体重重滚落在地,却仍固执不肯闭眼,伸手向前,要抓住那个离开的身影。
别走,别……
远去的身影没有停留,他蜷缩起身子,不停发抖。胸膛中好像闯进了一团冰火,肆无忌惮要吞噬仅剩的温暖。火种们纷纷奋起反抗,驱逐入侵者,他的体内成为战场,冰冷与高热反复交替,痛苦难耐,心脏像被腐蚀出了一个空洞,其中满是深不见底的浓烈杀意。
杀杀杀……不行……
痛苦的煎熬让他在地上翻滚,狼狈不堪,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是援军。他心中升起一丝希冀,但却在望向窗外时全都变成了绝望。
窗外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灯光,是那人在离去前将这里封锁。人声逐渐远去,而他体内冰寒渐渐占了上风,血管里仿佛钻进了一群小蚂蚁,钻心刻骨的痛痒伴随着无穷无尽的杀意。
我要……我要发泄,我要杀人!
杀杀杀杀——
不行……
理智与杀意来回撕扯,他眼中血色越来越浓,手指死死扣住地面,手背青筋绷起,指甲崩裂。他坚持不了多久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很快就会被杀欲完全控制,做出让他将来后悔万分的事情。
不能,不行……
“唉。”
就在他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一旷远寂寥的箫声,悠长悦耳。箫声中窗外浓黑封锁逐渐消泯,搜查队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
“有情况!”
“找到了,是乔教授!”
“不好,快带他回去……”
随着身体被搬动,乔双鲤终于完全失去了意识。
* *
意识沉入浓黑噩梦中,看不到边界。恍惚间乔双鲤只觉得自己在同一头欲望化身的凶兽搏斗,没有任何武器,纯粹血与肉的搏击对抗,他们战的不相上下,遍体鳞伤也不停息。凶兽虎视眈眈,幽绿眼瞳里是人性化的狡诈诡谲,而乔双鲤毫不畏惧,不后退半步。
不知道战斗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失去意义,仿佛到了世间的尽头……
“双鲤,你醒了。”
“啊,啊……”
乔双鲤缓缓睁开眼,刺目的光亮令他本能想偏过头去,一动却觉出身体沉重,四肢灌了铅一样。他口干舌燥,嗓子里像是有火在烧,张口想说话,一时间却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沙哑气音。好在旁人了解他的意思,清甜温暖的水入喉,缓解了难捱渴意。
“姜,姜大校……”
望向眼前人担忧关切目光,乔双鲤声音干哑迟疑:“这是……”
“这里是特战,你已经回到学校来了。”
姜若梅身穿便服,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眼中的心疼如母亲一般:“已经没事了。”
“我……”
对了!
记忆回笼,乔双鲤蓦然睁大眼,急切攥住姜大校的手:“仲,仲卿,牧羊人……”
“李仲卿失踪了。”
失踪……
乔双鲤喉咙哽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民房里的那段记忆划过眼前,李仲卿最后的笑,关键时刻使用不出的火焰,一切蛛丝马迹连成一条线,而他仍旧心怀侥幸:“是牧羊人,抓走他,吗……”
“不仅是牧羊人,李家也有问题。”
姜大校凝重神情令乔双鲤的心跌入谷底。
“南行船队出事,临安最后传来消息,他们中有叛徒。临安所在那艘船被人做了手脚。事情一出我就带人查封李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没走的几人全是人壳傀儡。
“也就是说……”
“无论是李家修复火种的秘诀,还是李仲卿拜你为徒,甚至追溯到最初,李仲卿被盗火者绑架,港口初遇,全都是早就设计到的。”
“他们要针对的人是你。”
“针对我……”
乔双鲤喃喃,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的真相竟然如此残酷,千言万语全都堵在胸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顾队失踪,沈哥失踪,仲卿很可能是盗火者一员,这一切的一切令他情绪翻涌,一张口就止不住咳嗽,咳得像要把肺吐出来,咳得心脏生疼。
痛苦,自责,悲伤,愤怒,最后都凝成对盗火者的浓烈杀意。
“双鲤,双鲤……”
“乔双鲤!”
“妈……”
乔双鲤理智回笼,愕然发现薄被竟被他自己撕烂。他的手腕被姜大校紧紧握住,不能动弹。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现在不能动怒,尽量不要让情绪有大的波动。”
姜若梅松开手,重新坐到他的对面:“顾临安那小子命大的很,别小看了他。更何况船失事的地方距离南海也不远了,他就算游都能游到,用不着担心。”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
对了,姜大校是顾队的母亲,她现在肯定着急担忧的不行,还得安慰我。
乔双鲤自责的想。没有提前发现李仲卿异样,没有足够的警惕防备,一想到这悔恨就像一柄锉刀,一点点割开他心脏。
事情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让大家担心了。
“我没什么事。”
乔双鲤冷静下来,嗓音沙哑:“只是李仲卿在离开前向我体内注入了幽绿火焰,现在我感受不到了,这可能是他们的阴谋。”
“你的身体暂时无事,不用担心。”
姜大校摇头,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起。乔双鲤看到姜大校走到窗边,接电话时神情严肃,鬓角发丝已染上霜雪。顾队是国内猎杀者第一人,他失踪的消息绝不能暴露,否则会引起的后果不堪设想。这段日子姜大校一定很忙,还专门空出时间来陪自己。
想到这乔双鲤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温暖,在姜大校电话挂断后他主动道:“妈,你去忙吧,我在医院里挺好的,也没什么事。”
“好,那你就先安心养伤,不用着急,你的课现在童阳秋代着。”
姜大校点头,她似乎确实有急事,给乔双鲤换了被子后叮嘱他几句就向外走去,到门口时又回头:“记住啊,一定不要有激烈情绪,不要动怒。”
“嗯,我记住了。”
姜大校走后,病房归于平静。乔双鲤疲倦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将杯子里的水喝完。窗外和煦阳光照在身上,本应是温暖舒适的,他却觉得刺眼。
乔双鲤现在很累,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和凶兽战斗的噩梦太过真实,他之前睡了很久,反倒觉得更困了。心中烦事太多,就连静静躺在床上都觉得难以忍受,有时候做一个‘闲人’令人无所适从。他的烧已经退了,四肢也在恢复力量,乔双鲤想要做些什么,起码帮些忙。
“我得尽快养好身体。”
乔双鲤自言自语,闭上眼:“白淼跟着南族船队也快到南海了,到时候可以让他去打探消息。”
想着想着,乔双鲤强迫自己睡过去。但梦里那头欲望凶兽又来了,无休止的战斗,刻入骨髓的麻痒,唯有沐浴鲜血才能勉强缓和。亢奋与疲惫矛盾交错,折磨着乔双鲤的神经,当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夕阳西斜,睡了一天一夜,乔双鲤却比睡前还要疲倦。
“不能再睡了。”
乔双鲤站起身,走了两步,步伐从虚浮变得稳健。虽然精神仍旧疲惫,但他身体已经恢复过来,不再有任何异样感。走到窗前,乔双鲤看到外面一排排高大苍翠的梧桐树,阳光透过叶片洒下,仿若一缕缕金丝。
“这是……西楼?”
重建后的校医院和之前构造完全相同,绝大部分学生或教师生病都是在东楼看病,相比之下西楼更隐蔽,戒备森严,大多只会在紧急状态下才会开启。例如当年被从梦鼠巢中救出,奄奄一息的崔老师,还有半折耳化,毒瘾缠身的李仲卿。
现在想想,说不定一切都是李家在自导自演。
乔双鲤自嘲的想。
“扣扣。”
房门被敲响,走进来个端着托盘的护士:“乔教授,该换药了。”
“嗯。”
乔双鲤配合躺到床上,露出手臂和腹侧。雨夜战斗盗火者在他身上留下许多枪痕,按照原本的自愈能力他现在应该已经痊愈了,但可能是身体虚弱的缘故,那些伤口到现在还是血淋淋的。
护士的手法很老道,除了上药那一瞬间外并不怎么疼。但乔双鲤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那些被药棉抹去的血,不知觉出了神。
血液的味道仿佛被放大了成千上百倍,红彤彤的颜色刺激着他的神经。血味并不难闻,闻久了甚至令人有些上瘾。
乔双鲤思维有些恍惚,怔愣望着自己的伤口,在它被纱布覆盖时不自觉攥住了护士的手腕。
“乔教授?”
“……没什么。”
回过神来的乔双鲤迟缓道,感觉自己简直是魔怔了。正巧这时肚子咕噜一响,打破了尴尬,乔双鲤顺势放开手,笑着转换话题:“今天伙食怎么样,我有些饿了。”
“今天是周六,晚上的菜有凉拌三丝、芹菜百合、西红柿炒鸡蛋、烤羊腿配薄荷酱、大骨汤,甜点是……”
“薄荷。”
“什么……唔,唔唔!”
叮呤咣啷,托盘翻倒,工具药品全都摔在了地上。砰咚一声巨响,护士的后背狠狠撞到墙壁上,她挣扎扒着扼住自己喉咙的大手,却因为力量悬殊而完全不能撼动,只能发出无助祈求的呻吟声。
但此刻的乔双鲤已全然失去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