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湖水没过胸膛,那人才停下,不再继续前行,湖面上荡起的波纹也渐渐平息下来。
山间的湖水即使在夏日也刻骨寒凉,尤其是在夜晚。但是那个人影在湖中停留了一刻钟都没有动弹,这让藏在湖边灌木丛中的乔双鲤眉心紧锁
天知道他刚才差点就冲出去把人捞回来了,要不是知道李仲卿每晚都出来,乔双鲤想弄清他到底在做什么,这种疑似‘投湖自尽’的举动不管是真是假,他绝对会阻止这种事的发生。
现在看到李仲卿停在湖中,大半身体都浸泡在湖水下,乔双鲤紧绷的神经略松了松,却又陷入更深的疑惑。
每晚都避开其他人出来泡冷水?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仲卿浑身发烫,即便将全身都浸入到湖水里,他也感受不到湖水的寒冷。只是刚才那仿佛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热度降下来了,只余下从体内向外蔓延出来的痛痒感。都说痛到刺骨,其实痒也可刺骨,比疼痛更加难以忍受,仿佛有羽毛碎屑进入到了血管里,潜藏在皮肤下,不停骚动。
李仲卿双手紧握,浑身肌肉绷紧,耗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手,让它们不去抓挠皮肤。痒,太痒了,是那种让人想撕开皮肤,抓出内脏的痛痒。痒到极致时李仲卿猛地扎进湖水里,任由冰冷湖水将他淹没。半晌才重新露出水面。
痒感褪去些许,让人能够忍受。但这只是暂时的退缩,很快就要卷土重来。李仲卿撩起头发,双眼紧闭,神情依旧冷静平淡如初。猫薄荷的毒使人上瘾,对猫态猎杀者最为致命。只要保持人形,李仲卿就有信心保持理智。
不能初燃,不能变化猫态,有火种的问题,也有李仲卿自身的抗拒克制。
火种里泛起痒感,好像有小虫钻进体内,肆无忌惮地噬咬攀爬,一口口咬在他的火种上,向内腐蚀。李仲卿精神紧绷,手指克制不住地张开又紧紧攥住,趁着还有理智,他用牙咬着早准备好的绳子将自己双手牢牢绑在一起,下一刻无法遏制的热度再次席卷而来。
在炽热和深入骨髓的痛痒里挣扎,李仲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痛苦。眼前画面模糊,本能升起的渴感让他口干舌燥,诱引他继续前往湖中更深处。耳边幻听般响起轻柔诱导的声音。
你快要撑不住了。
只要释放火焰,变出拟态,这种痛苦就会消散。你会非常舒服,非常非常舒服。
不要压制自己,遵从本心。这里没有别人,为什么不稍微放纵一下呢,没有人会知道。只是一小会。
……
李仲卿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猫薄荷最可怕之处,就是你在被欲望痛苦折磨到极致时,头脑仍旧是清晰的。自己撑不过去做出的选择,让人能更快堕落。但也多亏了头脑的清醒,让李仲卿仍能保持冷静。就连乔双鲤也不知道,他在来特战之前,主动请求去戒毒所呆了一个月。
亲眼看到了吸毒者犯毒瘾时的丑态,看到他们痛哭流涕,知道了无数戒毒者在离开戒毒所后不久,就又重新开始复吸。李仲卿在心里给自己划出一条底线来。
不能向欲望屈服,不能跨过底线半步。这种事情只要心中有半点侥幸,有一次就会衍生出之后的无数次。
现在只是毒瘾而已,半折耳所谓的纯粹化还没有冒出苗头,他绝不允许自己放弃。
今夜的毒瘾格外猛烈,热度和痒感反反复复,大半夜后才总算消散,重新潜伏进他的骨血中。李仲卿疲惫睁开眼,这时候他才感受到湖水冰冷,从骨子里漫出的虚弱感让他被湖水冻得浑身打颤。
垂头站在原地缓了缓,李仲卿勉强打起精神,转身想要往湖边走。却没想到腿一软,少年身影消失。被湖水淹没,李仲卿下意识想伸手站稳,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刚才就绑在了一起,无处借力。
毒瘾的折磨令他反应力和思维清醒程度大幅度降低,此刻被水淹没,理智告诉李仲卿应当沉着冷静,解开捆着手腕的绳子自救。但从内心深处泛起的疲惫却让他一瞬间想要停下了挣扎,任由自己沉没。
乔教授说的对。
李仲卿自嘲地想。
毒瘾将伴随他一生,还没有算上半折耳的纯粹化。他的一生在任何人看来都已经毁了大半,只有他自己还执拗不肯认输。
怎么能认输。
李仲卿开始挣扎,努力想要解开绳子,浮出水面。但窒息感攥紧肺叶,他张开口,吐出一两个泡泡,大脑因为缺氧而昏沉。没有人知道他来这里,没人能救他,天地那么大,只有他独自一人。被水淹没的恐惧感和极致孤独感,让他神志渐渐昏沉。
哗啦!
水声响起,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支撑力,将李仲卿猛地抱出水力。终于能重新呼吸的李仲卿剧烈咳嗽,吐出许多水,狼狈至极。半晌他终于缓过劲来,才觉察到背后力道不轻不重的拍打,带了安抚的意味。
“怎么样,我带你去校医院。”
乔双鲤大步带着李仲卿回到湖边,手时不时紧张抚过他的脊背,调整姿势,让他能把水都吐出来。觉察到他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后乔双鲤才悄然舒了口气,把李仲卿放到长椅上,指甲一划,解开了捆住他手腕的绳子。
“你实在太莽撞了!”
乔双鲤忍不住呵斥道,他简直难以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生气,焦急,担忧。守了大半夜他也看出来了,李仲卿这估计是为了压制毒瘾才会每夜来浸泡湖水。但让乔双鲤最难以忍受的也是这点!李仲卿竟然敢不跟任何人说,就自己一个人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如果今天他没有听双胞胎的过来看,如果今天他没有及时赶到,是不是李仲卿就要死在这里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乔双鲤在浓浓侥幸过后心中尽是后怕!手碰触到李仲卿冰凉如死人般的皮肤,感受到他抑制不住的颤后,乔双鲤心中的怒火简直蹭蹭往上冒!
他怎么敢!
“我不会死的,乔教授。”
似是感受到他的愤怒,在乔双鲤爆发的前一刻李仲卿拉住他的袖子。注意到少年手腕上被绳子勒出的刺目红痕,乔双鲤话语一噎,就听李仲卿语速极快,抢先道:“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说着,李仲卿挣扎抬手,将什么东西吐到掌心里,一贯冷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窘迫。
“这是鲛人海里的黑珍珠,有它在我不会被淹死。”
只是窒息的痛苦不会消失而已。
李仲卿咽下了这句话,此刻他心中翻腾的情绪比乔双鲤更要强烈,他从没预料过竟然会在这种狼狈情况下和乔教授相遇,还被误认为他要寻死。即使平时再冷静,李仲卿也不过只有十几岁,他心底不由得生出懊恼,同时又感动的要命。
乔双鲤不知道,刚才他把李仲卿从水中救起的那一瞬间,带给少年的震撼有多大。以至于李仲卿动作慢了半拍,都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辩解。
听他这样说,乔双鲤低头看见那颗黑珍珠,心中‘咦’了一声。
这不就是前两天海月拿出来,跟乔白淼一起打弹珠的弹球吗。小鲛人随随便便就拿出了一匣子,最珍贵的是一种金色珍珠。但黑色的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得到的,毕竟这珍珠可是够格让海月拿来当弹珠玩啊。
李家南海行商起家,有些奇珍异宝也是应当的。他刚才着急上了头,现在冷静下来才觉得以李仲卿的性格,确实不可能主动寻死,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
乔双鲤板着脸,还在给少年拍背,内心实际有点尴尬。
“乔教授,谢谢你。”
乔双鲤一垂眼,正对上李仲卿的目光。少年望向他,神情和曾经截然不同。少了冷漠防备,真正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教授,我不想去医院,这点伤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
这,这是在撒娇吗。
乔双鲤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李仲卿拉住他的袖子,目光中有祈求有期待。如果他是小猫崽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炸毛了吧。
拒绝的话语盘桓在嘴边,最后乔双鲤只是冷哼了声,没好气道:“随便你。”
这不是妥协,从刚才看来李仲卿对自己的情况应该有详细认识。
乔双鲤自我安慰。
既然他说不用去医院,那应该也是有把握的,但他一定要认识到,这种事情的严重性。
“你难道还想牺牲睡眠的时间每天来湖边,然后上课犯困?”
“我没有上课犯困过。”
李仲卿下意识辩解,接下来的话却在注意到乔双鲤表情后全都咽了下去,老老实实低头。
“对不起,教授。”
对不起,教授,但我以后还敢。乔双鲤冷冷在心底给他补全了,随后站起身,不容置疑道:“跟我来。”
乔双鲤在后山有一栋自己的‘职工宿舍’,是特战重建时童校长给他划出地盘建下来的。欧式建筑,二层小楼,还带个小花园,基本符合乔双鲤对未来的设想。
“因为毒瘾而抑制初燃,这是不可取的,逃避没有用处。”
开灯开门,乔双鲤换了拖鞋,头也不回招呼道:“进来吧,有一次性拖鞋。明天的课我已经在系统里给你请了假,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
琢磨着李仲卿的事,乔双鲤有些心不在焉:“你既然想留在特战,就要正面自身的问题。明天等你休息好了跟我去见温教授,他那里有些抚慰物,先看看有没有用……”
“教授,我进不去。”
嗯?
乔双鲤疑惑回头,就看到李仲卿还站在门口,浑身湿哒哒滴水,身形竟有些瑟缩。
进不来是怎么回事?
乔双鲤心中生奇,忽然他皱起眉,嗅了嗅房间中的味道。
雄性的,强势的,独占欲极强,划分地盘,只允许伴侣进入的费洛蒙。
非、常、熟、悉。
“亲爱的,我等了你一晚上。”
低沉喵声传来,乔双鲤怀里一重,条件反射地抱住金棕缅因大猫。这只猫真的是非常大,普通人都不一定能抱得起来。乔双鲤一个不防整张脸都埋在了猫毛里,然后他耳廓一烫,被带刺的猫舌舔了舔。
下一刻,乔双鲤就听到大猫小声的,佯作委屈巴巴的喵声。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