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步伐很快,面色凝重,单看表现像是心里压了不少事。
因苏河表现严肃的次数不多,末夭在心里说了一句奇怪。接下来为了不被苏河甩开,末夭快步追上,一路跟着苏河来到了宁州。
到了宁州,苏河找到金羽,开口就是:“阿姐好些了吗?”
金羽面色憔悴,望着床上的日桥,沉声道:“我们出去说。”
“好。”
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奇日桥出了什么事的末夭走了过来。
因知道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云母脑内的未来,末夭并没避开门前的两个幻影。他大步流星地进入房间,抬眼看向床上紧闭双目的日桥,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末夭退,倒不是被日桥的病容惊到,而是他发现日桥身后的大手如今像握着娃娃一般,紧紧地掐住了日桥。而那病倒在床的日桥,正弱势的躺在那双手里,艰难地喘息。
压下上前的冲动,末夭转而想起,在他去越州前,他确实听说了日桥身体不适的事,只是当时的他并没想到,日桥喘不过气与他身后的手有关系。
如果这双手一直掐着日桥,日桥怕是会死。
这是怎么回事?
末夭想不明白,只觉得那双白皙的手,像是缠绕着一层的怨气,好似十分恨日桥。
可它恨日桥什么?
这时,走到门外的金羽开口道:“外边怎么样了?”
外边怎么样了?
——外边出什么事了?
这两句话在脑中交替出现,惹得末夭心神不宁。
末夭回头,又听苏河说:“不太好。我听末夭说虚泽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变得跟重檐一样,我们这边不好下手。”
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末夭只能继续听下去。
金羽眉头紧锁:“早前日桥与我说过,虚泽能够听到人的心声,而在齐盛的时候日桥也说过,虚泽出手后,四周的敌人曾停了下来,只是那时的我没想到,虚泽不止可以听人心声,还能侵占他人神海,将所有人都改成他想要的模样,变成他的傀儡……如今想想,母君当年之所以处处受制,就是因为天龙控心的本事吧……”
他越说越消极,应是受了一些打击。
苏河听到这里勉强挤出一句:“兄长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我们避开天道。”
“怎么避开?”金羽疲惫地打断苏河,说:“天道横在空中,只要虚泽想,我们在哪儿他了如指掌。他背靠初代留下来的力量,要杀我们易如反掌,我们没有任何优势。”
“这是什么意思?”末夭看到这里忍不住上前一步,又急又气的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看不明白吗?”
像是见不得他蠢,云母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末夭急忙抬起头,顺着声音看到漂浮在空中的云母。
云母平静地说:“你们看先主,觉得先主无所不能;你们看重檐,觉得重檐独霸天下;你们看虚泽,觉得虚泽正直温和;可你们看来看去,怎么就没看出悬挂在你们头顶的刀子?”
她接着说:“我问你,如今尊上二十七位,先主只有七位的原因是什么?”
末夭委婉地说:“因为各位尊上理念不同,发生了一些争执。”
云母点头,“那我再问你,重檐为何不许你们在殿内留人?重檐为何要你们去人间?重檐为何一直压制你们?”
末夭眼睛左右来回,显然是慌了:“因为历来如此。”
“历来如此?”云母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睛不再留在末夭身上,改成看着远方,面上有几分无语,几分惆怅。“也对。确实是历来如此,可这个历来,说来说去,不过是早已被人安排好的一切。”
云母认真道:“而我想告诉你,重檐之所以让你们去人间,是想让你们发现,你们如今与凡人不同,要你们不再向往人间景物;重檐之所以不许你们在殿内留人,是要你们守着孤独,要你们习惯孤寂的日子。”
末夭身体一震,“这是为何?”
“还不明白吗?”云母低下头,怜悯却又残忍地说:“重檐让你们感受孤独,体会不同,是想要磨练你们的心智,让你们变得看淡一切,对什么都生不出兴趣,毕竟只有这样,你们才会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先主。而尊上二十七人,最后只留七人不是因为理念不同,不是因为上代尊上好战,而是其他的二十人,本就是为了磨练这七位先主而存在的磨刀石。
其实初代一开始定下的就是先主留七位,六位守神柱,一位守人间,至于其他尊上,不过是让这七位成长,送他们力量的垫脚石。
初代坚信,只有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你们才会更强;只有经历过好友反目成仇,为了理念各自消亡,你们才会从这段经历中感到疲惫,懂得战争带来的悲哀,最后成为无欲无求的先主。”
将此事挑明,云母见末夭愣住,怕他一时不能接受,语速慢下来:“也许你很难理解,你不像我,你没有用过这双眼睛,所以你不知道,不是只有我们这代的先主死二十留七,而是从第一代开始,便是先主留七人,死二十人。自从我接触了先代的记忆起,我就知道了,我们这些外来客,不过是初代选择的傀儡。”
“初代把我们带到这里,不过是为了看护人间,为此我们只能忘记我们的喜怒向往。而威后不甘心,她想反抗,却又没有办法反抗。初代将力量交给天龙,把看护的意念化作天道,天道中夹杂着初代定下的规矩,若是被天道发现,这世上有人意图改变初代定下的规矩,它就会交给天龙权利,让天龙控制住所有人的言行。”
“你方才也听到金羽说了,虚泽可以控心,除了先主外的人,无一可以逃离天龙的控制,这也就是威后不愿与你们深谈的原因。
威后清楚,即便她告诉你们什么叫真相,告诉你们尊上的争斗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转头也会被洗去记忆。不止会被洗去记忆,甚至可能会被插入一段虚无的过往,完成重檐要你们完成的任务。
你以为,上代尊上真的那么好战吗?如果不是被人操纵,如果不是脑海里多了一些并不存在的过往,我们又怎么会因为三言两语打起来?”
“荒唐!”
末夭接受不得地转过身,他想,如果记忆都可以篡改,那真实还可能存在吗?如果这事真的如云母所说的一样,那等着他们的是到底什么?
难道他们真的会打起来,最后只有七个人活着?
然而就像是为了告诉他事实正云母所说的一般,他周围的景象突然倒塌重建,出现了新的画面。
海洲神柱立在一旁,薄霜和执凤远远走来。
两人一边走一边议论起虚泽和金羽的出身,有意分出他们到底谁更尊贵。
这时执凤说:“虚泽是天龙,金羽是赤乌,赤乌在先前也叫金乌,在金羽没有剪影之前,天上连个太阳都没有。而在虚泽没有出生之前,天道混杂,若是要比,两方各有长处,若是要论,怕是论不清楚。”
一旁的薄霜点了点头,颇为认同,而听到这里的末夭则是完全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执凤和薄霜在说什么?
金羽是赤乌,赤乌是金乌,他是可以化身为这个世界的太阳,但这个世界本身就有太阳,完全不是金羽出现后才有的太阳!而且重檐还在,哪来的虚泽分开天地的说法?
他们两个的对话,完全是淡化了先主的存在,并把他们这些尊上放在了初代的位置!
怎么会这样?
末夭惊愕失色,大脑空白了片刻。
之后这句结束,他又看到长夜愤怒的喊着:“我不同意虚泽的做法!母后成了海洲支柱,他却要毁了元道改写天道,这岂不是说父君母后白死了吗?”
周围的人因为这些话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
妄念按住情绪激动的岳水,说:“可我觉得虚泽说得有道理,若是长此以往,天道一旦崩塌,我们全都逃不过死亡。”
前方说什么的都有,最后有人问执凤。
“执凤,你怎么看?”
接着执凤说了什么末夭记不得了,他像是傻了一样。
离开长夜他们的争论,执凤转而看到了金羽。金羽有意毁了神柱,想要看看毁了神柱的后果。然后他们一群人站在一起,明明说的是一件事,可不知为何竟是出现了两种言论和结果。
就像是你说一我说二,并且都没发现自己的说法出了问题。
很快冲突多了,不好的情绪就重了,混乱的思绪搅乱了所有人的认知,点起了每个人的怒火。
这时,末夭身后的云母冷冷地说:“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她一只手按在末夭的肩膀,一只手抬起手指向对面,道:“这就是历代先主都会经历的事情,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一直开战的原因。你看着,在过不久,重檐会带着我们进入神柱,他会在走前把天下交给你们治理,却不选一个领头人,到时候你们会针对如何治理天下而产生分歧,之后肯定会有人意识到,尊上的性命会被神柱吸取。届时你们会如我们一样,围绕着牺牲与自救的分叉路争论、开战、死亡、最后活下来的强者成为先主,继续引来下一代。”
不想接受这样的未来,末夭推开云母,惴惴不安地看向远方,底气不足地说:“我们不会的!我这就去找虚泽、找虚泽、告诉他这件事!”
云母听到这里轻笑一声,不知是笑末夭的天真,还是在笑末夭慌乱的样子。
她慢声道:“天龙虽是初代选择的监看者,可他们同时也是天道监看的对象。一旦天道发现天龙有破坏规矩的行为,天道就会侵入天龙的思维,像是天龙操控你们一样,它会反过来操纵天龙,所以你与虚泽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如此说来……天道操控天龙,天龙操控他们,最终谁也逃不了。
末夭听到这里,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他疲惫不堪,神情恍惚,最后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问了云母一句。
“既然无用,你又为何要与我说?”
云母眼神一暗,“若是之前,我确实不会说,毕竟说与不说意义不大。可齐盛那次你吞了我一半的力量,我们如今神识相连,重檐却并未察觉,所以我想,我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