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在殿前摆弄手中的弓箭。
苏河坐在池塘的围栏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池里扔石头。
日桥躺在窗前,听着石子入水的声响,伸出手挡住眼睛。
今日惠风和畅,空中偶有白光闪过,金羽闲下,拿起殿中的弓箭,正欲带侍从出门狩猎,抬头却见重檐的侍从骑着飞鱼过来,顺着白光并入宫殿。
此行来的人不少,仙队的仪架上方有白鹤飞过,庄重的样子不像是来送家书。
拉着弓的手停住,金羽与苏河对视一眼,一同走向前殿。
正殿里,闭着眼睛的虚泽宛如老僧入定,他不悲不喜,只静静地端坐在主位上,并未理会过来传话的侍从。
见状重檐的侍从先是拜了个礼,因叫不准虚泽是睡是醒,只能将此行的目的说给虚泽的侍从听。
他简单几句说清来意。
在他走后,虚泽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眼底流露出一丝冷意,只说:“传下去。”
侍从有些担忧,可还是照办了。
没过多久,来到海洲的小殿下全都知道了重檐的口令。
今晨,重檐与几位先主商量了一下,认为他们这些小殿下应该出去历练一番。
几位先主对此并无意见,这才让重檐的侍从过来送信,吩咐他们明日便入凡尘。
而所谓的凡尘,不过是人族生活的领地。
彼时,地壳并未变动,天下分为三方,又称三界。上三界指的就是神族的住处,为海洲等地。
海州等地地处山海尽头,是世间灵力最足的宝地,妖和人不可踏入。
在重檐等先主还在的时候,上三界与凡尘之间隔着一条天海,凡尘以东是人族的居所,称为断界,凡尘以西是那时还在的妖界。
而当时天宫虽有,却少有天主入天。
对此金羽和日桥浅谈过,他们都认为先主不入天的原因是要看顾山海尽头的神柱,而山海尽头本就连着天空,是天道所在的一角,因此入不入天各位先主并不看重。
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外界有大妖。
日桥他们之前之所以一直被关着,就是因没成年的他们不够强大,先主怕他们被大妖吃了,这才关着他们。
可如今他们仍旧没成年,为何重檐等先主忽然不担心他们的安危,竟是要把他们放出去?
重檐这种反常的表现不止惊到了日桥,除了虚泽外,在场的人都不能理解这一点。
金羽和日桥对此抱有很深的怀疑与警惕,他们的不安在海洲的侍从说让他们隐瞒身份,不许带侍从随行后扩大到无法放下。
隐瞒身份是对的,可不带侍从万一出了什么事要怎么办?
如果大妖吃了他们为祸一方又要怎么办?
侍从不管不问,只留下几个牌子,不让他们一起出去,说怕一同出行过于明显,故而让他们分批离去,独自入世历练。
但这个历练应该如何历练水分很大。
毕竟天尊的实力放在这里,就算入了人间他们也是难寻敌手,根本做不到历练。
好在侍从给了方向,说让他们做一个成功的“人”。
可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成功的人”,内里的水分还是不小。
日桥听到这里心里有些不愿意,可重檐的命令下来,各家先主已经同意,他不能对此多有怨言。加之谁也不是傻子,重檐这种不靠谱的命令竟然没有先主抗拒,想来其中是有其他考虑。
为此众人只能硬着头皮上。
而在出海洲的前一天,兄妹三人商量好,一有危险及时相告,一定要经常联系。
约定好几条能与不能,他们分别乘坐游龙离开了天海,穿过了海洲的光壁入了凡尘。
而一入凡尘,龙族侍从便再三提醒,不许日桥接触当今皇族。
侍从不说还好,他一说日桥反而好奇为何不能接触人间皇族。
心中埋下疑惑的种子,日桥带着钱银走进人间。
此行虽说重在历练,可人间有什么可以历练的,又该干什么才能算是“成功的人”,日桥对此毫无念想。
——因为他本就是人。
至于成不成功……不是很好说。
最后,想不通的日桥只拿着钱到处走走看看,三日过后,日桥意外在人群中听到现今人间魔修和正派打得火热,一时对这种事情有些好奇,特意打听了一下当下最出名的魔门和宗门。
酒肆的老板热情,将魔门与宗门之间的关系说了个清楚,因见日桥气度不凡,手拿长剑,是“女”却穿了一身男装装“男”,一看就是有些本事的人,末了特意提了一下。
“你要是有心,可以去四大宗门之一的长台,就算不能当个内门弟子,当个外门弟子也是不错的。”
日桥正好不知道做些什么,听他这么一提倒是来了点兴趣,索性拎着剑往长台赶去。
路上无趣,日桥途径一座山林时正好看到几位女魔修,她们活像是抓住唐僧的蜘蛛精,正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把剑往胸前一横,日桥侧过头往前瞥了一眼,正巧看到一个拇指大的小人坐在莲花上。
对方白发灰眸,精致的外貌十分出众,正是——虚泽。
“……”
总不能当做没看到。
无语的日桥往前走去,轻松越过这几人,瞬间出现瞬间消失,很快带走了被女妖精包围的迟钝虚泽。
掌中的小人此刻还没有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
虚泽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具,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的身子被日桥攥住,日桥的动作好像随时都能取走他的性命。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表情冷淡的日桥沉声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半个时辰后,虚泽用微弱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回答:“懒得走路,想着变小点,到时风吹到哪里就落在哪里,全当历练了。”
没有遇见过这样历练的……
日桥无话可说。
话说回来,今日之前,日桥本来以为虚泽不会参加这次游历,毕竟龙族的人都清楚虚泽的反应迟钝,出门是一大难题。
可就算龙族的人知道虚泽出行是个难题,还是不管不顾的把虚泽扔了出来,由此可见族内重檐的专权。
其实日桥心里也清楚,虚泽八成是有能力自保,否则龙族的人不会如此放心。
可对方反应迟钝,在外少不得受挫折……若是遇上别有用心的,恐怕还会受些侮辱。即便事后能打回来,却也留下了不好的记忆。
两人到底是相识一场,日桥想着刚才的那一幕,不好留他一人在此。
他想,虚泽心思单纯反应迟缓,要是真的在这次游历中出了什么事,他日后怕是难安。
为此,日桥抬手将虚泽放在衣服里,不情不愿地说:“罢了,你跟着我好了。”
他倒是好心,只是他没想到虚泽却是一个多事的人。
日桥这边刚把虚泽放入怀中,就感受到怀中的小人在慢吞吞地挪动身体。
小人在他衣服里,闷声闷气地说:“你是个‘女子’,你怎能把我放在你的胸前?”
我是个男子怎么了?
胸前又怎么了?
日桥不耐烦地拿出虚泽,转而把他放在后腰带里。
虚泽又在后边挪动,颤颤巍巍地说:“你怎么能把我放在这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日桥皱着眉,干脆不理他,可走了没两步,日桥又听他弱弱地说:“你走慢些。”
“你晃得我不舒服。”
身后娇气的声音一刻不停。
踩在草地上的脚步逐渐停了下来。
面无表情的日桥伸出手,拿出手指大小的虚泽,他先是看了一眼,随后想到他已经离了海州,不必再看虚泽脸色,然后直接抬手将虚泽摔在地上。
“吧唧”一声过后,小小的人在地上弹起半米高,被吓得“唔”了一声。
日桥拿着剑,将剑支在地上,半蹲在虚泽的身侧,语气冰冷:“你若不愿与我一道,我就放下你。”
白色的小脑袋摔得炸了毛,活像是缩成一团的小刺猬。
听到日桥的威胁,诞生后第一次被打的虚泽眨了眨眼睛,对比一下日桥带着走和自己走的方便程度,终于闭嘴了。
日桥见他老实下来,又把他捡起来,掐住之后往城中走去。
“卖包子!”
“刚出炉的包子!”
日桥进了城,来到人间烟火气最浓的闹市。周围吆喝的小贩向行人推荐自己的商品,叫卖的声音从老远就能听到。
入城没多久,日桥再次感受到怀里传来小动作。他停下脚步,薄凉的目光看向支开一条缝的领口。
虚泽的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他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眸,不去管被蹭乱的一缕头发,吞吞吐吐地说:“人间的包子是什么味道?”
日桥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眼。
片刻后,歪着头将刀放在双腿之间的日桥坐在一旁,一侧放了一个包子,而包子后则坐着一个小人。
小人面上少有表情,看着是冷若冰霜,可小小的脸蛋上却带着一些愉快的光晕。
“这人间的包子和海洲可不一样,”身侧的虚泽举起绿豆大小的手掌,“看这……”他有意向日桥介绍包子的馅料,却在撕开皮后发现一根头发,随即一本正经地拽出一根头发,大脑反应不及地介绍道:“还有一根头发。”
——他像是在献宝。
无视了虚泽认真的小表情,话音落下,日桥一把抢过虚泽面前的包子扔到前方,不去看追寻包子而去的狗。
虚泽没了包子也不恼不吵,他伸出手后知后觉地捏了捏包子空下来的地方,缓了一会儿才发现包子不见了。
这时他又听到一旁有人卖冰糖葫芦,想了想,慢声说:“说来,海洲可没有冰糖葫芦吃。”
闻言日桥顿了顿,不自觉转过头看向虚泽,怀疑自己都捡了什么难养的玩意儿。
虚泽察觉到日桥的视线,懵懵懂懂的看向日桥,似乎在问日桥怎么了。
这人烦人还不自知,可变小之后的他脸上多了几分稚气,圆圆的脸蛋配着那双漂亮到不行的眼睛……
日桥凝视他片刻,冷漠的收回了目光。
片刻后,拿着一碗面的日桥听到身侧“呜”了一声。
他斜着眼睛,瞧见了黏在冰糖葫芦上的虚泽。
虚泽白嫩的脸贴在糖衣上,散开的白发像是蜘蛛在拉网,他见日桥看过来,将自己从糖葫芦上扯下来,然后伸出黏糊糊的手,皱着小眉毛与日桥说:“脏了。”
“我看得到。”
“我可以洗洗吗?”
“随便……你这是在干嘛?”
“洗洗。”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茶杯里洗?”
“……我的手边只有这个。”
忍无可忍。
离开海州不再寄人篱下的日桥放下手中面碗,一拳捶在虚泽的身上。
手下的小人在半个时辰后才想起抱住头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