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草率

怕他靠过来?

这结论从何而来?

他有刻意接近过他吗?

日桥惊了一下,站在男性的角度,日桥完全不能理解虚泽的说法,也不认为他在晔池与虚泽毫无交流的行为会误导虚泽,更没有想到虚泽半夜找上门的原因会是这个。

老实说,日桥并不在意别人讨不讨厌他,只是今日之前,他真的没想到有人会失礼到上门来说这件事。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虚泽直率,往大了说是虚泽有意羞辱他。

而他不愿与人交谈,不代表他已经淡然到可以接受虚泽对他的羞辱。

来此的虚泽若是趾高气扬的说出这番话,日桥必然不会只坐在这里。

而今让日桥没有动手的理由是——面前的虚泽正用难以言说的样子蹲在日桥的面前。

对方无措又紧张的表现就像是某种小动物,总给日桥一种动手不太对的错觉。

日桥心里这口气因此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声模糊的轻叹。

他无心与对方争执,只上下打量虚泽一眼,爱答不理地说:“我晓得了,虚泽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

见日桥没有死缠烂打,虚泽安心不少。

他拘谨的站了起来,留下了一句那你好好休息,然后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日桥在他走后皱起眉头,不过今夜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日桥并没有与金羽提及。次日一早,执凤一脸不甘地拎着酒壶在殿上走来走去,金羽和檀鱼在正殿前比试,龙族的侍从伴随左右。

该来的人都来了,唯独不见虚泽。

日桥对他们的打斗不感兴趣,他看了一会儿,绕开人群独自去后殿逛了几圈,因瞧见后殿一侧有一棵巨大的紫藤,忍不住推开殿门走进去看了几眼。

因喜欢一些花卉植物,日桥一边打量身侧的紫藤,一边观赏池塘里的清荷。

他见此处无人,神情放松,伸出手随意的摸了一把紫藤花,边走边感受着娇柔的花朵轻抚掌心带来的舒适,眼睛还不忘专注地盯着清荷,有意折下两朵带回殿中给苏河。

而今日碧空如洗,微风习习,艳阳与清风解开了昨夜的烦闷愁绪。

然而修长的手指在淡紫色的花朵中移动,却意外碰到了一个白色的物品。

手上的动作一顿,心里有些奇怪,日桥回过头,瞪大的眼眸顺着手臂往旁看去,先是看到了低垂的花朵,接着是紫藤树干,然后是将头卡在枝杈之间站着睡觉的虚泽……

虚泽表情安详,漂亮的龙角和枝杈卡在一起,白净的脸拖在枝叉上,就像是被筷子夹住的汤圆。

“……”

无话可说,日桥上下打量虚泽一眼。

对方脚尖离地,挂在树上的样子就像是晴天娃娃,表情怎么看怎么有点乖巧到傻气。

天龙的威仪至此碎了一地。

日桥复杂的目光从虚泽的脸上来到他的手上。

他的手指因为地势问题正好放在了虚泽的腰带上,之前碰到的东西就是虚泽腰带上的玉扣。

没有多想,日桥收回手,像是没看到虚泽一样,他平静地收回目光,迈着步子向前走去,然而走了没有两步,他又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日桥忍不住回过头斜视身后,只见那卡在紫藤树上的龙角挪动了两下。

对方先是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发现与树干一时分不开后,龙角大幅度的甩了几下,撞掉了不少紫藤花。

紧接着,头上顶着碎花的虚泽从树后走了出来,他姿态优雅,脸上带着淡然的表情,看着是一本正经一身贵气,实际发丝凌乱头顶小花,气势全无。

他要是不醒,日桥就当做没有看到他,可他如今醒了,日桥也不能当做没看到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接着往后退开,转而去隔壁看看。

虚泽在日桥走后慢慢地歪过头,不去看因为这个动作落在地上的小花,只盯着日桥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龙族侍从发现这两日自家殿下有点奇怪。

虚泽和善,生性懒惰,一天醒着的时间少,思考的时间更少。长久以来他一直如此,殿内的侍从早已习惯自家殿下不问政务只知睡觉,可不知为何,自打昨日小殿下们入了海洲,虚泽殿下便不再长睡,有时还会对着镜子思考。

对着镜子沉思倒不是什么大事,可虚泽不睡觉这事好比太阳打西边出来,罕见到让侍从受到了惊吓,一度怀疑自家殿下是不是病了。因为担心,侍从围着虚泽转了一圈,却被一只大手突然拉住。

那反应迟钝的殿下死死地拉着他的衣领,冷着声音问他:“我问你,你可有家眷?”

侍从一头雾水:“没有。”

虚泽又问:“可有钟情你的人?”

侍从为难道:“卑职一直跟随殿下,殿下的身侧人是不少,可大多数都是同族男子。殿内龙女是有,可殿下身边的侍女出身不低,不出意外都是给殿下将来纳选用的,殿下就是借我等胆子,我等也不敢在殿下身侧生出其他心思。”

这事虚泽倒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龙族规矩很多,只是虚泽嗜睡,即便有人在他耳边说了这事他也没有听到。

侍女选纳的事情他倒不会答应,他在意的只是侍从如此说,表明他身边的人八成对男女之事并不了解……

虚泽想到这里十分头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歪头沉吟片刻,意外听到侍女们交谈的声音。

偏殿里,相貌出众的侍女凑在一起,近几日不知从哪里寻了一些人间话本,经常来此讨论书中剧情。

因对书中内容有着不同的见解,她们拿出书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时兴起忘了去看虚泽有没有睡去。

这时,将手指按在纸页上的侍女看到一缕白发落在纸张之上。几人一愣,慌忙抬首,瞧见了垂着眼帘的虚泽正凝视着她们——手中的书籍。

容貌十分俊美的人如坐云端,身上带着与尘世格格不入的仙气,纤长的睫毛下是冷情疏离的眼眸,单看外表,绝对是个一本正经冷若冰霜的男子。然而照顾虚泽多年的她们知道,面前的男子只是看似冷漠,实则很好相处。

因此偷懒被发现她们也并未慌张,不止笑着问他有什么吩咐,甚至连那些被上界人说是登不得台面的话本子都没有收起。

………………

去前殿监看金羽和檀鱼打斗的侍从回来,一边走一边与身旁人夸赞金羽本领不凡。

话说到这里,侍从想了想气度高华的金羽,又想了想自家只知睡觉的殿下,不免有些惆怅,总怕虚泽被金羽压了一头。

为此侍从心事重重地回到殿里,正要与虚泽提上一句别人家的殿下,却见虚泽跪坐在窗前,低着头不知在干些什么。

侍从喊了一句殿下,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虚泽。

虚泽沉默片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一脸茫然的侍从见自家殿下站了起来,然后抱着宽大的衣袖往门口跑去。

他行色匆匆,跑了一半又掉头跑回来,回来之后拿起殿内放着的两个巨大宝珠,接着捧着珠子哒哒哒地跑掉了。

“殿下这是去哪儿?”

侍从愣了一下,随后又想到虚泽跑出去的样子,头疼地喊着:“快去看着些,莫要让殿下丢了颜面!”

虽然虚泽颜面早就在宴上丢了一次,但也不能因为丢了一次就不管不顾,继续让他丢下去。

一旁的人闻言连忙追了上去,侍从这时走到窗前,看到了虚泽坐过的地方留有几本书籍。

见此侍从脸上一喜,然而才开心没多久,他定睛一瞧,发现那些书籍都是些有关情情爱爱的话本,脸上的笑容瞬间因此消失。

侍从弯下腰捡起虚泽打开的那本书,摊开的那页上写着男主周郎为了拒绝爱慕自己的女子,故意表现出中意女子妹妹的意向,以此让女子对自己死心,别在自己身上多动心思,好将两人的位置放回到合作共赢上。

侍从:“???”

侍从:“这不是乱写吗?殿下好端端的怎么看起了这种书?”

就在侍从说话的功夫,虚泽已经来到了日桥的房间,他来时正巧苏河也在。

苏河坐在日桥身侧,正把玩着一把短刃,她一只手握着手柄,一只手拖着刀身,从上到下的摸着刀刃,吊儿郎当的样子散发着一种极为强悍的——男人味。

站在门前拿着两个宝珠的虚泽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他茫然的视线先是看向日桥,然后又看向苏河。

房中的日桥捧着茶盏,安静优雅,举止大方,锐气内敛,贵气却不张扬。

房中的苏河翘着二郎腿,一脸傲气,英姿勃发,若是配予一身铠甲,必然是个俊朗风流的桀骜小将。

——还是不好招惹的那种。

迅速的在心里做完对比。

虚泽一脸平静地瞥了一眼,在日桥和苏河看过来时慢吞吞地关上了房门,假装自己没来过。

主殿里的侍从刚刚把书合上,又听到哒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响起。

侍从抬头看去,瞧见虚泽带着两个宝珠跑了回来。

回到殿中的虚泽将宝珠放回原处,又来到窗前坐下。坐下后他抢走了侍从手中的书本翻开,手指“吧嗒”一声按在新的一页上,一脸专注地读了起来。

看见这一幕侍从疲惫的往后靠去,他想了想德才兼备的金羽,又看了看自家的殿下,恍惚的回忆着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过幻想。

龙族的人都崇拜重檐,连带着虚泽也被捧到了天上,而他在没照顾虚泽前,确实幻想过自家殿下的英姿,只是当初的那份期许在见到虚泽之后碎得干脆,最后到了今日,侍从的心中只有模糊的盼望——虚泽能好好活着就好!

“殿下,帝君知道你看这种书会生气的。”

侍从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半个时辰后,窗前的脑袋后知后觉地抬起,似乎每一根发丝上都写满了为啥。

“……”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一个即将继承龙族的殿下不看古书看上话本还问他为什么!

侍从心堵得难受,完全不想说话了。

虚泽不管他,只觉得自己又找到了一个法子。

按照书上所写,想要彻底断了那些女子欲擒故纵的妄想,又不破坏两殿关系的方法确实有一个,就是让对方对自己失望。

简而言之,就是做些女子都不喜欢的事情,对方自然就不喜欢他了。

侍从见自家殿下的眼睛亮起来,见他举起书本放在上方点了点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侍从不好的预感很快被验证了。

……………………

日桥面无表情地看着虚泽。

短短的一日,他已经被虚泽堵住了五六次,可即便是两人相遇的次数很高,他也无法从这五六次中看出虚泽到底想要干什么。

“殿下,你有事吗?”

日桥的语气冷硬,终究是被虚泽弄得不胜其烦。

眼前的虚泽像是一座越不过的高山,他拦在日桥的面前,一脸淡然的拿出一种类似烟草的鬼草。

这种鬼草是一种迷梦草,迷梦草会给吸食的人带来轻微的幻想,是那些喜欢胡来的妖魔最爱的一种草药。

此草有毒,虽不至于损害人的神志,但会让吸食人陷入莫名的亢奋之中,是近年来妖魔中最流行的一种得趣方式,也是被正派最不耻的一种草药。

日桥不知虚泽是从哪里弄来的鬼草,他默不作声,一脸冷漠的看着虚泽拿起一把草。

虚泽气定神闲,动作熟练的点燃,像是经常吸食一样,当着日桥的面猛吸一口。

“咳咳咳咳咳咳咳……”

浓烟从对面冒起。

日桥抬起衣袖挥开飘来的浓烟,盯着对面双眼泛红的虚泽,见对方一边咳嗽一边眨着眼睛,抬手唤来对方的侍从,心平气和地说:“给你家殿下用赤木水洗洗眼睛。”

他说完这句又来到虚泽的身边,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根草,淡然的当着虚泽的面点燃,接着熟练的放在鼻子下吸了一口,然后露出了一个不被影响的不屑冷笑。

“这草烟大,一次最好只点一根。”日桥将点燃的那根放在虚泽的手中,漫不经心地说:“还有,殿下若是喜欢烟熏,不妨试试腊味,不必用这种我们殿中喂畜生的野草。”

他说完这句,面不改色的从虚泽身旁经过。

虚泽缓了片刻,慢慢地转过头看着侍从,红起的眼睛似乎有几分委屈,指着日桥离去的方向像是在告状。

“殿下这是怎么了?”

虚泽的侍女拉过陪着虚泽出去的侍从,一脸不解的望着趴在树上的虚泽,盯着那卡在树杈上无精打采的漂亮脸蛋,心疼得要命。

侍从冷漠地说:“被人羞辱了。”

“什么!”侍女闻言一脸怒色。

侍从按住挽袖子的侍女,坚定道:“他值得。”

侍女傻了:“什么意思?”

侍从一脸复杂:“殿下这两天不干人事,被骂也是正常。”

侍女缓了片刻,又说:“可殿下本身就不是个人啊……”

侍从怒道:“你骂殿下!”

侍女委屈:“我没有!”

他们两个因为这事吵了几句,再回头时虚泽已经不见了。

“坏了坏了。”

侍从见此急忙出去找。

被困许久,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日桥此刻已经把虚泽杀死了无数次。

面前放着几坛烈酒,表现出无酒不欢的人前日还在殿上说怕辣舌头不喜欢喝酒。

日桥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直纠缠他,因不喜欢闻到酒味,他忍不住开口赶人。

虚泽闻言却眼睛一亮,眼中露出了孩子看到糖果的喜悦。

他像是有意挑衅日桥,故意当着日桥的面猛地灌了一口酒。

然后日桥发现喝下酒的虚泽顿了一下,五官立刻皱在了一起。他打了个冷颤,脸上露出了想吐又碍于日桥在此不能吐的意思。

日桥因此看出虚泽不会喝酒,他冷眼打量虚泽片刻,忽然不想打断对方卖蠢。

“喝啊。”

见虚泽一口结束不动,日桥将酒坛往前一推,薄凉的目光逼得虚泽退无可退。

三口之后,日桥盯着那倒下去的脑袋,不知道这人除了好看之外还有什么用。而日桥最讨厌的就是空有长相蠢笨的废物。

不耐烦地甩开被虚泽拉着的衣袖,不想再看到对方的日桥刚刚转过身,却忽地脚尖离地,腰上多出一条手臂。

浓重的酒气从身后传来,温热的身体突然贴近,激得日桥打了个冷颤。

虚泽抱着日桥转了一圈,粗暴的将日桥按在桌上。

桌上的酒坛被他撞开,他修长有力的手臂按在日桥脸侧腰侧,像是密不透风的铁牢死死困住了日桥。

日桥因这一变故睁大了眼睛,心跳快了两拍。

虚泽低着头,头上的红线与白发交错,如同流水倾泻而下,凌乱地铺在桌面和日桥的身上。

他薄唇微张,那双冷灰色的眼眸因为烈酒上了一层模糊的水色,眉眼四周和鼻头都因酒气发红,表情有时茫然可怜,有时清明危险。身上既有狗的乖巧顺从,也有狼的凶恶危险。

他显然是醉了。

可这并不妨碍日桥打他。

日桥剑眉皱起,手中凝起一团烈火,正欲打向虚泽,却见那人低下头,用沙哑又委屈的声音说:“你骂我。”

我骂你?

“你错了。”

日桥冷笑一声:“我是想打你。”

他在心里骂着虚泽,不料虚泽这时却对他说:“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说:“我能窥心,只是我觉得此举不好,有些不尊重人,所以我平日不会去看你们都在想什么。”

他说完这句注意到自己如今正在偷看日桥的想法,不免有些茫然,为此歪着头想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可我现在管不住自己……”

“是吗?”日桥敷衍的应了一声,思绪渐远。

其实威后三个孩子里日桥心思最重,他从不会意气用事,此刻听到虚泽说自己会窥心,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虚泽若是能窥心,岂不是旁人在虚泽面前没有秘密?从而想到了不少坏处,一时没有冲动行事。

虚泽得寸进尺,酒醉的人又拉起日桥,将那张脸凑到日桥的面前,小声与日桥说:“你真的是桦树吗?”

日桥奇怪地歪过头。

又听虚泽意有所指地说:“神树避火怕雷,你若是草木,理应怕我,你若是草木,为何我见到你总觉得亲近?”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很快失去意识倒在日桥的身上。

不多时龙族的侍从找了过来,几人瞧见虚泽趴在日桥的腿上,顿时脸色涨红,一边给若有所思的日桥赔不是,一边拉走了自家软趴趴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