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庭若市的宴府处处透露着书香世家的雅致。
来此的陈生望着宴府的匾额,客气地将请帖交给门前下仆,下仆则带着陈生与曲清池自甬路入游廊,慢步来到宴大家宴请客人的竹楼。
而因陈生与曲清池是新客,按照惯例,下仆将他们请到靠门的边缘位置,公平的不论身份,只讲先来后到。
陈生入席,四处打量一圈,见此处有清流文士,也有达官显贵,知晓来客皆是有些本事与地位的人物,故而在之后见到一些朝中官员也没有太过惊讶。
这些官员入内瞧见陈生一愣,与中书令交好之人不好上前,有意攀附柏亲王的倒是凑了过来。
而旁边的人见这些人一口一个陈进士,很快就知道了陈生的身份。不多时,身在此处的人都将目光放在陈生的身上,都想要看看这个为了百年前枉死之人,勇于状告当朝权贵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念头,陈生客气又不免疏离地与来人寒暄,几句话下来,陈生身侧来了一位身材矮小,面容清秀又有些阴郁的文人。
来人正是纪元。
纪元见陈生出现,先与身旁的好友清谈几句,随即话指陈生,冷笑着来到陈生的身边,违心的说着久仰。
曲清池带着面具,一直跟在陈生身侧,起初纪元过来的时候,曲清池并未多看纪元一眼,直到纪元开口说话。
“早前听闻陈县尉的事迹,纪某心中钦佩不已。”
纪元一脸和气,恭维的话与之前来人所说相差不多,可在称呼上却是有些微妙。
如今陈生是得了县尉这个官职,可在场的人谁都知道县尉这个官职不大,在当代受尽轻视,故而有意攀附陈生的都称陈生为陈进士,叫陈生陈县尉的纪元还是第一人。
也因纪元口中县尉的称呼,曲清池开始看向对面的纪元。
这时纪元一脸真诚地说:“人间冤情‘时有时无’,今代以前,因有怨而离世者多如牛毛,只恨纪某无才,不似陈县尉,不能问白骨平事端,只能如大多数人一般靠耳目辨明真伪。话说回来,古往今来,陈县尉还是第一个替鬼魂伸冤的人。”
纪元笑呵呵地说:“现如今陈县尉名震天下,想来此次之后,陈县尉也会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可以名垂青史了。”
纪元这话说得难听,一边暗指人间冤情多,本事大的人不少,可只有陈生为死者伸冤,分明是借着此事别有所图。
而在想陈生如今的名气,他暗指陈生所求是何一目了然。
陈生和曲清池自然听得出纪元的意思,眼神多少起了变化。
纪元还在为挑明此事沾沾自喜,继续道:“对了,之前凑巧遇见陈县尉入柏亲王府,想来此案如何决断柏亲王必然给了陈县尉一些启发,不知县尉今后有何打算?”
纪元针对的意思过于明显。
陈生抬眼,英俊的脸上情绪不显,只上下打量纪元。
纪元也知道自己如此行事不妥,可因为嫉妒不平,他明知说的浅薄易懂,也还是装作无辜的补充道:“纪某是不是问得有些多了?纪某只是见到陈县尉高兴到不知所措,若是言语不当,还望陈县尉海涵。”
纪元这话陈生没有接,倒是曲清池在一旁心平气和道:“我家郎君自是知道纪先生不是有意多问,定不会将先生当做那多嘴多舌之人。而先生看着也不是那种经常搬弄是非的人物,若是先生不提,我家郎君定不会往这边想,毕竟我家郎君从不喜以白为黑。”
纪元听到这里脸色一僵,随后问道:“这位是?”
陈生这时终于施舍了一句:“我家人。”
纪元见陈生面带倨傲,自知陈生看不上自己,心中恼意更深。可因曲清池方才那一番话,纪元知晓这时他若再追问就是他别有用心,只会让自己成为那多嘴多舌的蠢货,故而没有接话。
但纪元收声不代表曲清池不可以开口。
曲清池不看向纪元,一边盯着门前,一边慢声说话,将轻视纪元的意思摆的清楚:“瞧纪先生一表人才,又观先生气质不凡,不知先生司任何职?”
这个司在纪元听来有些心堵。
纪元既不是官署的人,也没有什么正经职务,好在名气尚可,不至于丢了面子。
也因自己有些名气,纪元倨傲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号。
曲清池等他说完,十分真诚地问:“可能是望京离京城太远,我对京中之事不是很了解,那先生可有什么名作?”
曲清池这话说得难听,无非嘲讽指纪元的名声出不了京中,没有什么名作问世。
纪元的脸当下青红交错,沉声道:“那首寒暑忙就是在下的作品!”
曲清池“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说:“虽是没听过,不过以纪先生的学识来看,想来会是极好的诗词。”
纪元表情一僵,听出来曲清池在骂他所作的诗词与自身的才学相同,都是不入流、不出名、无实才的中庸作品,当下气得脸都红了。
曲清池见此语气不变道:“纪先生是热了吗?”
曲清池转头与陈生用一种说悄悄话的姿态,身子微微移动,并不控制音量,语气冷酷又刻薄:“他脸红什么?我不过是说了些实话,如此不妥吗?”此话结束,他又转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生性率直,因与纪先生一见如故,故而话有些多,若是说错了什么还望纪先生海涵。”
纪元被他明怼一通,此刻下不来台,没有好气地说:“那阁下又是在哪儿任职?”
曲清池心平气和地伸出手点了一下纪元的头发,随后手心向上,拿出一块橘红色、里面游动着红色小鱼的晶石,淡淡道:“不过是四处云游的闲散人士。”
他话说得轻松,可拿出的那块晶石却是珍宝中难得一见的绝品。此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瞪大了眼睛。
众人皆看出这块晶石中的游鱼乃是灵气滋养而成,而观晶石的成色和游鱼的完整程度,此石堪称绝品!
“这!”
一旁有爱宝如命的人连忙上前两步,双眼放光,表情惊喜,不自觉地说:“这块宝石可比太后爱不释手的那块碧水成鱼石的成色要好!你看!看这晶石的大小和游鱼的姿态,堪称绝品啊!”说话这人见此心痒难耐,连忙问:“斗胆问阁下一句,这块晶石阁下是如何寻到的?”
话说着说着,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纪元自是被挤到了最外圈。
曲清池见说话那人异常兴奋,轻笑一声,抬手将晶石放在这人手里,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一块顽石,若君喜欢拿去便是。”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众人似乎不敢相信曲清池随手便将这等珍宝送人。而得了宝物的人更是险些昏厥过去。
好的晶石不止能延年益寿增进修为,还可以打造兵器,卖上一个好价钱。
对曲清池挥金如土的行为不曾多言。
陈生一直看着曲清池手上的动作,知道这块晶石不过是唬人玩的东西,只是这些人的实力比不得曲清池,自看不出问题。
而世间能看出曲清池问题的人一只手能数得过来,此举问题不大。
这时,曲清池又抬手叫着纪元,“不过赏一顽石的功夫,纪先生怎么就退到人群外了?”
纪元讪讪一笑,自是不能说他是因曲清池手中的“顽石”被人挤了出来。
如今他们两人一来一往,就算是瞎子也能知道他们不和。
曲清池刻意与纪元争论,为的就是让来此的人无法回避纪元与陈生不和一事。
他在避免有些人装作不懂,也逼着周围的人在纪元和陈生之间做出选择。
陈生这次上京是来状告中书令的。可如今中书令态度不明,又有柏亲王为陈生作保,如此一来,即便是中书令一派的人物,也不好抢在中书令的前头给陈生不快。
加之曲清池出手大方,赠送晶石一举一来展示出他的财力,二来也展示出他的地位不会太简单。
因此人们逐渐都聚在了陈生这边,恐得罪陈生,无人过问纪元。
纪元回到席间,见平日与他交好的人纷纷避开他,顿时尴尬到更加恨陈生和曲清池,于是等年近七十一头白发的宴大家到场,他便开始一个人低头喝闷酒。
陈生与曲清池坐在一侧,见曲清池直来直去的给纪元找不快,陈生小声说:“你在干嘛?”
曲清池拿着一杯酒,盯着纪元,平静地说:“那人心胸狭隘,必然是嫉妒你名声在外,又看不惯你与权贵往来。像是这种目光短浅又自认不凡的人,多数都是嫉恨旁人的际遇,自叹怀才不遇。”
陈生认可,心知曲清池说的是对的。
曲清池这时又道:“这样的人简单,最厌恶最羡慕的都是拥有权势名气的人,因自身不才,故而觉得世人不公。我拿晶石做引子,引得旁人轻视他,只会让他更加懊恼世人庸俗,也会更加气愤艳羡不能与你我相同……说来说去,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曲清池说到这里凑到陈生的身侧,眼带笑意:“你看,他如今坐在席间又气又恼,又不自在的样子是不是比刚才那副样子讨喜?”
陈生听到这句若有所思地看向对面,认可地点了点头:“如今的样子到比刚才胡言乱语的样子乖巧不少。”
他们凑在一起,有说有笑。
那喝得面带红霞的纪元一直盯着他们,见曲清池与陈生耳语的样子过于亲近,一时醉意上头,说道:“宴大家刚到两位便等不及开始交头接耳,怎么,莫不是也听闻了京中近日的风言风语?”
宴大家扭头看向纪元,愣了一下,不知这后生为何在宴上失态。
纪元厚着脸皮,知道宴大家性子和善,故而摇头晃脑地起身,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站在众人面前,抢在宴大家开口之前说:“陈县尉!你可曾听闻一件事?”
陈生泰然自若地举杯,“陈某刚才到京中,不曾刻意留意京中动向。”
这句刻意便在指纪元。
可纪元到了此刻已经不想再退,只说:“纪某也是意外听到,只是觉得事关陈县尉,为此想与陈县尉说道两句,正巧诸位都在,也一起听听,帮陈县尉压一压这谬论。”
曲清池听到这里嗤笑一声:“既是谬论纪先生还特意去听特意去学,真是好有闲心。”
纪元这时已经不理曲清池说什么,只管达成心中所想。
“陈县尉,近日京中有人疯传,说县尉手段着实不一般。”纪元一边说一边笑:“陈县尉是凡人对吗?”
陈生点头:“对。”
纪元也点头:“可你身为凡人,却在先前与修真大家的长女定下亲事,定下亲事之时,陈县尉还是一个庸碌无为的书生。
而一个市井出身的书生,纵使外貌出彩又能如何?
若说身份,你与那修士天差地别,这样的你是如何取得了那大小姐的喜爱,并以农户之身让那庄主应下这门亲事,还对你毕恭毕敬的?”
此言一出,宴上有人冷笑一声,接道:“你也说了陈进士出彩。怎么,因为你庸碌无为,就不许那大小姐慧眼识英才?”
话音落下,周围笑声一片,而纪元在这笑声中无法冷静下来,情绪激动地说:“你早前入京有幸得到柏亲王高看,却因品行不端只能归乡。归乡后,你与那大小姐退了亲,在不得志之时得了个县尉的官衔。随即,你便寻了水鬼一案,借着此事名声大噪!而后你仗着中书令仁善,柏亲王惜才肆意妄为,戏耍众人!我不忍柏亲王和中书令受你个小人磋磨,定要在今日戳穿你伪善的一面!”
与激动的纪元不同,陈生心平气和地问纪元:“我怎么伪善了?”
纪元冷笑一声:“你这人心机深沉,早前离京看似不看重功名利禄,可你要真的不看重功名利禄,你来考进士作甚?你在京装作对那修士女子一往情深,可回乡后却拖病毁了这门亲事。
之后太尉入望京,我听说你为了从太尉手中讨得官职多日谄媚讨好,一上任就找了一个什么水鬼案,案子还凑巧是百年前的旧案,所涉之人早已不在人世!
你这不就是仗着死人无法开口,肆意妄为诓骗众人吗!
世人若都不知廉耻像你一般,想来谁都能名扬四海。”
话到这里纪元还不忘了提起:“可怜中书令清流能臣却被你这等小人盯上,而你这人最是狡诈,先是推开与修士亲事不留恶名,之后入了京又直奔柏亲王府上,为了荣华富贵诓骗县主,打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无赖念头。”
曲清池听到这里轻笑一声,真情实意地与陈生讲:“你有这功夫费在这几人的身上,不如费在我的身上。我比他们还值得攀附。”
陈生也笑了,侧过头与曲清池说:“说话这位怕是说书人。”
纪元见此恼羞成怒,吼道:“陈县尉不必在这里装模作样,我话还没说完呢!我问你,你一个凡人如何能与修士结识?你一个凡人如何能将本领不凡的人收入你的门下?”
陈生听到这里眼底的笑意少了几分。
纪元这时歇斯底里地吼着:“你一个凡人如何养得了年鱼?你养年鱼也好,收食尾也罢,与修士亲事也好,这些事都是在你入京之前发生的!而你入京前不过就是个农户出身的文人,你是如何得了那些秘宝?为何还会一些常人不会的秘术?!”
纪元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惊惧的看向陈生。慢慢地,他们的眼神因纪元之后的话变了。
不管是年鱼还是食尾,都是一般人乃至修士都无法触及的存在,此刻纪元的话加上曲清池方才拿出来的晶石,足以引得众人心思各异,猜想过多。
纪元见此,知道时机来了,当即气势上来,摔了手中酒壶,指着陈生嘶声喊着:“我看你就是别有所图!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凡人!!!”
说话的人吼得格外卖力。
此时此刻,银白色的酒壶落在地上,只听“哐”的一声,透明的水洒了一地,像是倾盆大雨落在深色的木板上,映出点点烛光。
一句话结束,竹楼鸦雀无声。在落针可闻的环境中,风顺着门窗而入,吹动纪元白色的衣袖,扯出绵软无措的弧度。
而他这一句不是凡人,似乎打开了一扇奇怪的门。
陈生发丝微动,被风吹起的黑发挡住那双似有星辰的眼睛,留下意味不明的停顿。
在纪元吼出陈生不是常人的那一刻,人们看向那面容英俊至极的男子,只见他微微抬起头,周身气势不同于常人,贵气沉稳的样子轻而易举的压了宴大家不止一头。
他面沉如水,眼中似有冷意流动。
在此刻,他颠倒了与宴大家的主客顺序,不怒自威的面容让人不敢直视,众人看他竟是有种喘不过气的紧张感。
环顾四周,表情严肃的陈生放下手中的酒杯,随着杯底与木桌贴合,清脆的声响宛如落在众人的心底,让他们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原本失神的纪元因为这一声回过神来,他压下心底莫名其妙的恐惧,勉强找回了一些底气。
陈生则不紧不慢地问纪元:“所以,你想说什么?”
纪元轻咳一声,眼神飘忽道:“自古以来,修士不入凡尘,凡人不问仙缘,而你分明与修士有关却绕了一个大圈子回到京城,甚至还妄想借县主入皇室,我看你是别有用心,怕是想将天下都掌控在修士的手中吧?”
听到纪元这话的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纪元所说不是假话,陈生身上疑点确实过多。若是陈生不能在此解释清楚,别说状告中书令,他自己都会因纪元的话入了京中大牢。
因为这点,周围的人逐渐开始对陈生指指点点。
陈生按住想要开口的曲清池,从容不迫地问纪元:“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替冤魂上告,不过是我贪慕名声?我来考进士,不过是我身为修士的阴谋?只因我想要进入朝廷?”
纪元理直气壮地说:“正是!”
陈生点了点头,不气不恼地问他:“那我再问一句,你听说过越人礼吗?”
越人礼的名字一出,周围又是一阵哗然。
越人礼的名气极大,画作风格多变,可不管是何种风格,越人礼的画都有常人模仿不来的神韵灵气,他也被称为当代最出名的画师,所画作品千金难求。
而因越人礼从不在人前现身,因此旁人就算想见都不知如何来寻。
过往皇上和太后曾在宫宴上提过几次,有意借此放出话来,好邀越人礼入宫作画,可惜越人礼从未应过。
纪元沉默了片刻才回:“自然听说过。”
陈生又问纪元:“那你觉得越人礼名气如何?”
一侧仰慕者自然而然地接话:“别说是凡尘,越人礼的画作在修士中都极有名气,与当代诗圣大家齐名。”
陈生点了点头,然后又说:“宴大家,可借纸笔一用?”
宴大家听到现在,观陈生面色,见陈生先问越人礼又要画纸,当下猜到了一些秘密,连忙一脸急切地喊来侍从,给陈生拿来了笔墨纸砚。
陈生接过笔,气定神闲地当着众人的面落笔。
曲清池挡住那些窥探的目光,悠闲地看着纪元,慢声道:“纪先生还真是妙语连珠,要不是知晓纪先生只是醉酒失言,我都要认为纪先生不过是在嫉恨陈生,这才装醉行恶,一边高抬中书令和柏亲王,一边针对陈生一人。可我转念一想,文人清流,最是厌恶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真正的文人看重气节远超性命,想来也不会刻意讨好权贵。”
纪元在陈生那里占了上风,态度从低落转为骄傲,竟是开始说:“我这人向来喜欢说些公道话,遇到心系天下的好官自会说好话,遇见草芥人命的恶徒自也敢于指出。
我自认此举并无不妥,可听你如今的意思,你莫不是说我有意奉承中书令与柏亲王?难道在你的眼中,中书令与柏亲王都是恶人不成?”
曲清池慢声道:“自然不是。只是我想问问纪先生,除陈生外,在场诸位可有纪先生钦佩的人?在纪先生眼中,这里有没有品性不端的人?”
纪元脑筋一转,“宴大家是何人,宴上来客怎能不论人品?”
曲清池有道:“那纪先生的意思是,没被宴大家邀请的人便是品行不端的人?——那我倒想问问你,如今朝中,纪先生最看不惯何人作为?”
纪元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圣人英明,在朝为官者怎会有品行不端之人?”
“哦,”曲清池挑了挑眉,“那按照纪先生的意思,想来朝中文臣长史不曾批奏……”
纪元知道曲清池要说什么,自然不能让他说完,立刻打断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敢妄以揣测朝廷命官?!”
曲清池摇了摇头:“我不过是在学纪先生,毕竟陈生身为朝廷命官,纪先生不只敢妄以揣测,还敢诋毁辱骂。我想纪先生之所以敢如此对待陈生,并不是因为陈生官职不高,也不是眼红陈生的名气,只是心底傲骨正气使然。”
曲清池提到这里,眼中带着如蛇一般阴冷的寒意,他一字一顿道:“想来在纪先生眼中,文人气节定是比命重要。而纪先生敢说实话,敢认其事,怎么不能回答我,朝中文臣长史有没有参过其他大臣?那是参人的做错了,还是被参的做错了?”
纪元深知这个问题的坏处,冷汗瞬时打湿了后背衣裳。
纪元懂得,这个问题他回与不回都没有好果子吃。
若是说没有朝臣互参,又没有办法解释朝中的党派之争。若说不知此事,又会被曲清池追问为何只清楚陈生的事情。
若是回答了朝中官员谁是谁非,又会被朝中官员记恨,不回答又是人品有失,会失了在京的地位,完全陷入了两难之中。
知道这道题纪元回答不了,曲清池完全不给纪元后退的可能,说:“纪先生为何不语?纪先生自认身有文人傲骨,怎连一句实话都不敢说?”他一步一步堵着纪元:“若先生认定世间是一派平和,想来先生不被重用也有理由。若是先生明知其中玄机却只而不提,倒也不配傲骨两字,你只不过是那些曲意奉承,惯会谄媚的人物。
至于纪先生今日为何只敢说陈生,想来一是因为陈生官职不高,二来是奉命行事吧?”
“一派胡言!”纪元无法反驳,只咬着牙恨声道:“我还没问过你,你和陈生又是什么关系,你又算什么人?”
曲清池似乎正等着这句。
等纪元话音落下,曲清池慢吞吞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世人不及的容貌,沉声说:“我叫曲清池,是小圣峰首座,也是——”曲清池说到这里,手指轻点一旁地面。
众人只见一白衣胜雪的俊美青年端坐在桌旁,他眼神清亮,姿态优雅,清冷似仙,手指轻点地面,将冷硬的地板变成了一汪清泉,身有仙人逐月的幽美圣洁。
随后,白玉般的手指带起一串水珠,波纹散开,从深色的木板上跃出一条巨大无比的黑鱼。
雅致的竹楼在此刻宛如海面上的孤舟,即将被汹涌的海浪掀起一角。
那出现的黑鱼头大尾长,长着鹿角,经由曲清池左侧出现,又从曲清池的右侧消失。
等大鱼消失后,一道龙影围绕着曲清池的身侧而起,带给众人无尽压力。
众人见此惊讶地扔掉了手中的酒杯。
若是他们没有看错,那条有着鹿角的黑鱼应该是虚泽的二子梦鱼一支。而龙的一切除了皇室之外无人敢用,毕竟龙是虚泽的象征。
此刻曲清池身侧龙游出现,又有天主二子子族随行,让人叫不出这位修真界的翘楚是何来历。
曲清池在旁人看过来时不慌不忙地说:“我的身份很普通,不过是薄霜天尊的子嗣,只因早前无知犯了错,才被剥了原身扔到凡尘修行,诸位不用在意。”
他说不用在意他,可他这个说法一出,天下谁能不在意他?!
宴大家七八十岁的人了,险些没被这个消息惊昏过去了。
那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纪元这时已经是面如死灰,大脑一片空白。
方才接过曲清池晶石的人更是看着手中的晶石,终于懂得了曲清池为何有此珍品。
了解修士的人倒是有些不信,只是碍于曲清池的龙影和黑鱼,叫不准他是与不是。
听到曲清池的胡话,陈生下笔的动作一顿,一幅画还未画完,险些毁于对方是薄霜之子的话中。
……这脸皮厚的人竟是撒这种谎。
老实说,曲清池此刻的言论有些可笑,可陈生听着这句却懂得了他想做什么,意识到他今日到此的原因怕是这件事。
曲清池要有意向众人宣告他与天尊的关系。
陈生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收笔,在众人反应不及的时候起身,与宴大家告别,并将书桌上的画留给宴大家当做礼物。
而在走前,陈生顿了一下,扭头看着纪元,朗声说:“你问我为何来考进士?”
纪元这时已经说不出话了。
陈生不看他的反应,还真的回答了:“明经两科进士最难,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考得上。”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瞧着门外的垂柳,像是想起了当时进京的平淡,“考着玩的。”
众人听到这里瞠目结舌。
宴大家在两人走后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一看,嘴中只说:“他那里需要借着翻案一事扬名天下啊……”
纪元等人闻声也走了过来,众人低头一瞧,有人大惊失色,有人反应不过来,有人正在懊悔。
而桌上留下了一副秋山图,正是越人礼的画作。
此刻,陈生与曲清池走在外边,曲清池问陈生:“那人方才问我是你的什么人。”
陈生没说话。
曲清池见状撞了一下陈生的肩膀。
陈生无法停下脚步,他想了想,转身捧着曲清池的脸,无比认真地说:“你是我家最让我不省心的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