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不让

呜呼的声音乘着风而来。

白衣僧人停在挂着沈字的老宅前,慢慢推开面前的木门走了进去,沉稳地朝着主屋行了个礼。

地上一道黑影闪过。

僧人似有感应,他抬起头,只见身侧的地面映出了两道身影。

一阵冷风吹过。

远离热闹的人群,黑色的鞋子停在人烟罕至的老旧街道。

曲清池和萧疏抬头看了一眼街道两侧的布置,在一处旧宅中找到了一口散发着寒意的古井。

两人来到古井前停下,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同时望着那似有回声的枯井,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听见牢头询问,牢内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随后是一句——

“当街私斗。”

陈生和郭齐佑听到隔壁响起的声音,同时瞪圆了眼睛看了过去。

而那牢头打量了一下说话那人的样子,一脸复杂地翘起兰花指,不可置信地问:“就你还能与人打斗?”

对方顿了顿,气闷地说:“是我身旁的这位与人打斗,我去拦着,这才被抓了过来。”

牢头听到这里转头看向他指的那人,先是“嗯”了一声,然后说:“还真是人小脾气大。喂,你又是为什么与人私斗?”

被问话的人听到这里冷笑一声,完全不理牢头,不知是不是在计较那声人小。

见此牢头不悦地“哎”了一声,抬起手指指向对面,眼带怒意地说:“我问你话呢!你个小王八蛋听到没……”

没有的有字没说出来,说话的牢头不知,他手指指向的地方坐着三个人,其中有一位是最不能冒犯的存在。而他指的方向含糊,连带着也骂了那矮个子身侧的人。

之后只听轰隆一声响起,牢房瞬时冷了不少,再看那正在说话的牢头,竟可笑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险些没过去。

牢狱里因此鸡飞狗跳,几个狱卒连忙围了上去。

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等隔壁牢房传来一声温柔的“拍拍后背,顺顺气”后,陈生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瞬间觉得头大了不止一倍。

郭齐佑倒是没心没肺,悄悄拉了拉陈生的衣摆,指着隔壁,乐了:“熟人。”

陈生拽回衣服,只想说一句不熟。

这时,牢房大门打开,又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似乎十分心急,细碎的脚步声由远渐进,等来到陈生牢房这边,陈生先是听到了隔壁响起一声:“哎呀!我的陈卿啊!”

然后陈生不知道对方扶起了谁,只听薛离惊呼一声:“陈卿?莫严,陈生在这里吗?”

接着是莫严茫然的声音响起:“不晓得,气味太杂,闻不出来。”

此刻拉着莫严手的那人方才知道找错了人,当即看向身后。

身后人连忙说:“陈生在隔壁。”

之后细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随着“哐当”一声响起,陈生看到了来人,对方正是越河县主的父亲——柏亲王。

柏亲王与花枝招展的越河县主不同,他穿戴极为朴素,丝毫没有亲王的架子,此刻来到陈生的牢房,一派和气地上前,彬彬有礼地开口:“陈卿受苦了。”

陈生不动声色地来到郭齐佑身前,拉过柏亲王即将要放在郭齐佑身上的手,等把柏亲王的手牢牢放在自己手中,陈生这才感叹一声,深知这位亲王八成已经记不住他的样子了……

丝毫没有露出被冒犯的不悦,陈生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脸,而在他与柏亲王互相问候的时候,隔壁听到陈生声音的三人将脑袋挤了过来。

可能是知道陈生有出去的门路,隔壁的人先说的不是重逢的问候,而是——

“陈生,救命!”

薛离趴在铁栏上,声音里充满了不想在监牢久留的急迫。

陈生与柏亲王寒暄两句,转而看向对面,心情复杂地先问京彦:“你怎么来了?”

京彦仰起脸,理直气壮地说:“师父说京中不似望京,让我跟过来长长见识。”

薛离没用陈生问,直接说:“我是来玩的。”

莫严一脸羞涩,正想说话,却见陈生无视了自己转头看向柏亲王,顿时一脸失落。

陈生不管莫严,只想,他这才刚入了大牢柏亲王就来了,对方的速度快到像是一直在暗中监视自己一般。

而想到越河县主对自己的执着,陈生倒也能理解柏亲王关注自己的态度,为此陈生心中有了计较,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绝不是意外,此刻能够脱身全靠柏亲王,故而真情实意地谢过柏亲王搭救之恩。

柏亲王目的直白,一边说着不用谢,一边三句话不离越河县主,似乎还在做着招婿的美梦。

他们在这边互相客套,不知这一幕早已落在对面人的眼中。

对面牢房关着的人是今日牵扯到私斗中被误抓的文人,文人名叫纪元。

纪元在京虽是没有官职,但因文采不错,素来备受文人雅士的追捧。而被追捧的时间一久,这人难免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因此性子算不得好。

今日,纪元因无辜受累本就满心愤恨,这时又见陈生与柏亲王攀亲带故,心中火气更大。

他一面嫉妒陈生能与贵人关系不错,瞧不起陈生趋炎附势,一面暗恨若不是陈生与郭齐佑与人打斗牵连到他,他绝不会在今日被人打了几拳,又关入此处。

这一来一回,纪元心中情绪在陈生等人被柏亲王带走后更加复杂,暗自与陈生结下梁子。

陈生对此毫不知情,只知道今日被抓一事与李家人脱不了干系。

可李家行事奇怪,以这种方法抓陈生一会显得陈生人品不错,二来也关不了陈生多久,让人叫不准此举的缘由。

柏亲王似乎知道陈生心中所思何事,可他只是笑笑,对此并不多言。

见此陈生留下次日拜访的话,恭敬地送走了柏亲王。而柏亲王来此并未掩饰,想来今日之后谁都知道陈生与柏亲王有些关系。

念着这点,陈生开始看不透京中各位贵人的意图。陈生叹了口气,转身对着面前的五人沉思许久,最后得出了比起眼前的这几人,那些贵人都不算什么的结论。

晚上,他们五人加一狗围坐在一张桌子前,陈生凝视对面那几张脸,无奈地说:“既然来了就住下来吧,可我丑话说在前边,我真不是来闲玩的,我这次上京会有危险,至于来此的缘由等一下我会同你们讲清楚。”

为了避免云馜上门的时候这几人什么都不知道,陈生是真的有意说清眼下的情况。可对面那几人心大,起初并未把陈生的话放在心里,仍是该吃吃该喝喝。

陈生想了半天,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比较好,最后咽下坦白的话,只等曲清池回来。

一顿饭结束,回到房间的陈生把端肖雪放在椅子上,拿出三幅地图铺开,一边看着玉简,一边对比地图。

只是如此看了一会儿,什么发现都没有,只有睡意渐渐袭来。

而这些日子琐事过多,陈生脑内混乱,刚入睡没多久,又梦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画面中的他正坐在一处大宅子里,宅子里除了他还有云馜。彼时云馜坐在凉亭中,他坐在原处看了云馜许久,最后惹得云馜侧目看了过来。

那时云馜问他:“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陈生瞧见少年自己手里掐着一只燕子,起初没有回话,可等云馜站起身,少年时期的他才费力开口,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不喜欢蟹黄。”

云馜转头,清俊的眉目宛如水中秀雅的莲花,“有问题吗?”

陈生想了想才说:“可你昨天吃了蟹黄。”陈生说完这句,费力地指着云馜,“而你今天又不吃了。”

“然后呢?”云馜来到陈生的身边,掐着陈生的后脖颈,将陈生拉向自己,轻声问他:“你想说什么?”

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什么来着?

——他想说你喜好反复无常,行事风格就像是两个人一样。

看着梦中的这一幕,陈生静静地凝视着对面的自己与云馜,不明白这一幕的意义,也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会梦到云馜。

接着睡梦中的陈生耳朵微动,敏锐的察觉到梦境外的世界有些不同。

不请自来的客人似乎正在他身侧游走,像是危险的毒蛇正在探查附近的信号。

很快,陷入梦乡的陈生醒了过来,但陈生闻到房间中熟悉的冷香,没有听到端肖雪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曲清池回来了,因此陈生并未睁开眼,只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

不多时,白色的人影来到床边。

陈生懒洋洋地说:“回来了。”

对方身影一顿,迟疑许久才抬起手向陈生这边伸过来。

陈生像是有所察觉,表情平和的他拉过对方的手,亲昵的将脸靠上去,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发现什么了?”

那被他拉着的手像是很意外,两根手指微动,宛如惊了一下。

陈生等了片刻,迟钝的大脑忽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他猛地睁开眼睛,随后对上了云馜那张熟悉的面容。而一旁的端肖雪则是昏睡不醒,没能在第一时间给他报信。

见此陈生心一沉,连忙松开了手。

云馜见陈生醒来,气定神闲地笑了一笑,竟慢慢地坐在陈生的床边,与陈生说:“发现什么了?——发现你变了许多。”

面容冷峻的陈生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不知为何云馜说出的话像是今日才见到自己一般。

在今日之前,他们明明见了几次,连上京都是云馜告诉他的,两人分别没多久,云馜却突然对着他的脸感慨了一句?

陈生想不通,直愣愣地打量云馜,似乎在想对方来此的原因。

云馜见他不说话往后靠去,靠在床尾想了许久,笑容不变地与陈生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那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云馜的话刚说完,房间里忽地响起了倒水的声音。

拿着茶壶的人薄唇开启,吐出了不善的言语。

陈生和云馜同时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前者悄悄松了一口气,后者则是不慌不忙,似乎早已知晓对方的出现。

盏目放在手旁,身上带着夜中寒气的曲清池坐在桌子旁,一张如玉的脸溅上了血色。

暗红色的血落在那张俊美白皙的面容上,为曲清池增添了几分邪魅危险的气息。他带着高高在上的从容优雅,望着出现在房间中的云馜,先是举起杯子说了一句:“那个的位置是属于我的。”

云馜和气地说:“我知道。”

曲清池听到这里嗤笑一声:“那你还不起身,是在等着我请你?”

云馜点头:“不是不可。”

云馜这话说的客气,可言语中到底是存了挑衅的味道。

听见对方如此说,陈生眼中蒙上了困惑的情绪。陈生隐隐察觉到云馜的行为有些反常,可陈生叫不出具体问题出现在哪里。

如今上京一事是云馜授意,可陈生他们才刚到京城云馜就找了上来,反常的行为开始让陈生怀疑之前的猜测出现了错误。

难不成云馜是故意将他们骗到这里,想要杀他们?

可杀他们在哪儿不能杀?

陈生倒是不怕别的,只怕两人此刻动手曲清池打不过云馜。而如果云馜要对曲清池下手,如果上京只是一个圈套,那么为了保住曲清池,陈生必然要……

“怎么?”似乎感受到陈生的眼神变得不善,原本正在跟曲清池说话的云馜忽地转过头,直直地看着陈生,猜到了陈生眼中情绪变化的原因,心不在焉地问:“如果我与他动手,你就要跟我动手?”

陈生不经思考:“自然。”

云馜听到这里神色不变,只是语气有几分古怪:“是吗?”他说到这里站了起来,眯起一双带笑却又显得薄凉的眼眸:“那可难办了。”

话音刚落,云馜的身影逐渐飘散,已然没了久留的心情。可曲清池不管不顾,在云馜即将化云消失的那一刻踩了一下脚。只见身影逐渐散开的云馜在曲清池点脚之后,解除了化云的状态。

围绕在身体周围的白烟消散,云馜被困在原地,脸上的笑意少了几分,他扭过头看向曲清池,“想留我?”

曲清池学着云馜的笑容,说:“走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把你的手留下来再走。”

云馜见曲清池学他,眼神起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情绪,同样笑着说:“那可难办了。”云馜一边说一边睁开了闪着危险冷光的眼睛:“我的手可是要留着取你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