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坍塌得越发厉害。
陈生躲开落下的石块,如今失去了端肖雪与萧疏,陈生连在黑暗中视物都做不到,只能顺着打斗的声音找过去,完全看不到黑暗中伸出的步足。
人面蛛从石缝中小心地探出来,细长的步足在陈生头顶移动,尽力不发出一点声响,免得惊动了下方的猎物。
陈生望着前方,对潜藏的危险毫不知情,只叹曲清池和千目蛛消失的速度过快,只在原处留下了被打通的石壁,和残留的威压。
而那刚刚还在不远处响起的声音,如今已是越来越远。
陈生暗骂了一句可恨,脚步不停,继续往前寻找曲清池的身影。
这时,一块小小的碎石落下。
陈生头顶上方的蜘蛛缓缓地伸展躯体,它们从上方飞下来,正欲扑在陈生身上,却见陈生披散的黑发飞起,后背出现了什么东西。
此时阴风袭来,红光一闪。
人面蛛眼珠转动,见一个女人突兀地出现在陈生的背上,漆黑的眼眸正幽幽地看着它们。
随后,一道光闪过,陈生慢步离开此处,因未曾回头,所以不知身后地面上留有无数一分为二的人面蛛。
寒意丝丝侵入人骨。
前路一片漆黑,走在黑路里的陈生轻皱着眉,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双红色绣花鞋跟了上来。
他若细心回头去看,必会发现此刻出现的画面与之前他在画中下墓时相同。
就连身后那人——都与他在地底看到的一样……
“嘀嗒!”
远处水滴落下,在对立的两人耳边发出清楚的声响。
曲清池面无表情地看着千目蛛,手中并无神兵利器,可看对面千目蛛如临大敌的表现,千目蛛很明显更怕没有盏目的曲清池。
千目蛛起初见曲清池逃走,大意地认为曲清池如今的实力不如自己,一心想要赶快处理对方以免生乱,未曾想到曲清池会去而复返。
如今曲清池回来,他轻蔑的态度让千目蛛一双眼睛上下移动,开始叫不准他如今的实力有多少,最后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草率行为。
曲清池不慌不忙,迎着千目蛛的目光,眼神阴鸷,语气冷硬:“看了许久看出什么了?”曲清池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他将姿态放得极高,霸气强势的未将千目蛛放在眼中,讥讽道:“你的鼻子不是很灵吗?”
被他质问,千目蛛眼神飘忽,似乎不敢妄下定论。
曲清池见此微微仰起头,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脸上隐隐出现了鳞片的纹路,咄咄逼人地说:“你若是无法认出,我也可以帮帮你。”
话音落下,冰牢从千目蛛的脚下出现,瞬间冻住了千目蛛的步足。随后曲清池的身影出现变化,一双眼睛从黑色变成了清亮冰冷的灰白色,手腕以下的位置也随之渐变成了黑色,手指细长尖锐,像是优雅又危险的野兽利爪,并在手腕围了一圈菱形的白色图案。
他的长发飘起,从中间开始一点点退了颜色,最后的发尾像是茂盛的白色树枝,轻盈地漂浮在空中,延伸出无数白色光线缠住了千目蛛。
千目蛛大惊失色,怒瞪千目同时看向曲清池,千目开始同时施展不同的法阵。
千目蛛为了保命,在这一刻拿出全部的实力。而与他相连的大蜘蛛因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也动了起来。
外间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幽绿色的光从地底出现,地下蜘蛛身上的眼睛同时睁开,画面阴森恐怖,让人看了只觉得胆战心惊。
乘坐着轻舟离去,萧疏带着端肖雪来到一片清澈的水域。在他们重见光明这时正巧地下蜘蛛动起,萧疏见此并不犹豫,只拿起盏目施了一道阵法给端肖雪,随后便扔下了昏迷不醒的端肖雪径直离去。
在萧疏走的时候,端肖雪眯起眼睛,只觉得身旁金光移动,随后没多久端肖雪昏睡过去,再醒来时竟是意外对上了一张带笑的脸。
“你醒了?”
对方声音清亮,年轻秀美,笑容爽朗干净,有着一双漂亮的笑眼,眼睛轮廓好似弯弯的月亮,看上去就是个不知尘世污浊的少年郎。
这人见端肖雪看过来,捧着脸笑眯眯地说:“我看你身上带着一件好东西,可观你的样子你似乎很难接受它,不如……让给我怎么样?”
“什么?”端肖雪面无血色,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丝虚弱。
对方凑了过来,笑容不变语气不善地说:“眼睛啊!”他说到这里皮笑肉不笑道:“玄司那眼睛留在你身上浪费了,还是给我吧!”
说话这人用的是询问的口吻,可伸出去的手却十分强硬,瞧着完全不像是在询问,而是抢夺——
被曲清池一脚踹开。
千目蛛巨大的身体在石壁里滚动,撞毁了数面墙壁,几经格挡才勉强停了下来。
受伤的腿部一抽一抽。
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狼狈的千目蛛躺在石堆之中,因神识乱成一团,身体变得十分迟钝,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能做出正确反应。
这时,古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围的景物像是放大拉长,奇怪的感觉让千目蛛觉得自己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他眼睛左右移动,惊恐又慌乱,好似被猎人逼到绝境的猎物。然而不管有多害怕,不管如何挣扎,他都跳不出此刻的怪圈。
他的身体和精神似乎都变成了独立的个体,它们全都放弃了他,静看他走向死亡。
“得成比目何辞死。”
“愿作鸳鸯不羡仙。”
在思绪混乱之时,女子幽幽的声音从左侧响起。
千目蛛闻声大惊,顺着声音看去,转而看到了孩童在街道上奔跑,而他似乎正跪在老街之上,一旁是少有来客的酒肆。
酒肆中的店家拨弄着算盘,身侧有孩童一直“阿耶阿耶”地叫个没完。
店家的娘子愁眉苦脸,正与店家说:“那薛师在门前撞伤了人,此事出了却像是没出。事后那人因伤病死,可薛师却像是毫无所觉,仍旧纵马伤人。”
店家叹了口气,说:“那薛师如今正得……宠,别说是撞死了一个书生,就是给那武氏兄弟下了脸,那武氏兄弟也会鞍前马后的伺候他。”
店家说到这里忽地不敢继续,摆了摆手,与娘子说:“这不是我们能说的话,别说了,只愿那书生来世投个好胎……”
而那书生死后投得好胎了吗?!
——没有!
——他甚至连人都不算了!
千目蛛听到这里眼神突然变得怨毒,正欲掀翻四周,却见一辆马车远远走来。
出现在老街上的那辆马车朴素,可车顶却有小小的盘龙围绕。
马车上挂着铜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像是古时悦耳的曲乐。
等车架来到千目蛛的身边,马车缓缓停下,这时布帘掀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车内的女子生得很美,细眉长目,姿态优雅,清素如兰菊,额间有一片小小的红色龙鳞,眼尾上翘却不轻浮刻薄,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千目蛛瞧见她时愣了一下,随后觉得周围天旋地转,头疼的更加厉害,既想拉住对方,又害怕自己如今的样子会吓到对方。
神海里因此乱作一团,千目蛛一时不知手脚该放在哪里比较好,只囔囔着:“日婼……”
“闭嘴!”
随后而来的曲清池听见千目蛛叫日婼,脸上难得露出了负面的情绪。
眼看着一脚将自己踹开的曲清池慢步走来,千目蛛明明知道眼下危险,却没法生出反抗的力量。
曲清池发丝飘动,为了折磨千目蛛特意放慢了步调,缓慢地飞向对方。
而千目蛛对上他,头痛到恨不得立刻举刀自绝。不过从这次的战斗中千目蛛也懂得了一件事。
——他正被对方侵占神识!
虽是比从前弱了许多,但眼前的人确实是那人。毕竟操控对方思维进行压制的能力只有那人才有,也正是因为对方能够占领敌手神识,进行篡改、命令、操控敌手,他才会是天尊中最可怕的那位。
毕竟不管天尊与大妖的能力如何,在他的压制之下,他们只会变成听话的提线木偶。
只是他到底不是全盛时期,若是全盛时期,他只需坐着不动便可侵入敌人的神识,轻易地决定敌人是生是死,也可以在杀了敌人之后篡改世人记忆,将每个人都打造成他想要的模样。
饶是天尊大妖之中本事高强的不在少数,也无人能达到他的高度。
而如今他的实力不如当初,只能做到扰乱敌人的思维,无法继续对敌手进行洗脑。
可即便如此,这招也是旁人轻易破解不了的存在。
其实在对方眼眸变化之后,千目蛛便确定了他是谁。
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千目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跪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脚被对方一点点的切掉,最后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虚——”
一把短刃突然插入千目蛛口中,打断了他的声音。
眼神一点点变得阴郁。
眉眼间距拉近。
曲清池冷着一张脸转动手中的刀刃,面上暴戾凶狠的表情,在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时收起,转而平静地看向后方,瞧见了静静站在他身后的陈生。
手上的动作一顿,曲清池不动声色地挡住身后的千目蛛,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表情,心平气和地问着陈生:“你怎么回来了?”
陈生沉默片刻:“我怕你回不去。”
表情松动,曲清池眼中寒意少了两分,难得认真地问:“你想陪着我?”
陈生叹了口气,“你真是问了一嘴的废话。”
曲清池听到这里也不提身后的千目蛛,只伸出手拉住陈生,随后将陈生带到身边,终于笑了:“这样也好,出不去我们就一起埋在这里。”
陈生尽力调整两人之间的气氛,委婉地说:“我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挽救一下我们的命。”
听陈生如此说,曲清池凝视陈生许久,终究是放开了手中的断刀。
他抬手取出了千目蛛身上的眼睛,只听千目蛛惨叫一声,青色的血喷了出来,狰狞又恐怖地伸展肢体。
知道对方活不了多久,曲清池抓紧时机,在千目蛛惨叫倒地的那一刻,抱着陈生往外冲去。
千目蛛受伤极重,但他并未直接死去。
曲清池因陈生这一句话动了脑筋,他担心千目蛛死去陈生会压在这里,因此选择取眼消耗千目蛛的生命,尽力拖到他们出去。
而千目蛛岂能让曲清池如意。
忍住剧痛,千目蛛冷笑一声,当即抬起步足,在步足慢慢粉碎之前轻触一旁白色岩壁。
只听“咔嚓”一声,山洞开始出现坍塌的迹象。千目蛛往后一靠,心想即使身死也要拉着曲清池和陈生当垫背。
曲清池见岩石碎裂,心中猜到了千目蛛的心思,但对能不能逃出此处抱有怀疑的态度。
他是天尊没错,可对方也是大妖。
天尊和大妖是这世间最特别的存在,他们力量相同,若是看身体情况,如今是他不如千目蛛。
要是千目蛛执意玉石俱焚,他们的下场还真的不好说。而这也是他一开始想要留下萧疏的原因。
大妖并不好摆脱。
曲清池想到这里,抱紧了怀中的陈生。
陈生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凝重,想了想,突然贴近他下巴亲了一下。
这突然的靠近让曲清池身体一僵,他惊讶地低下头。
陈生凝视他的眼睛,轻声说:“不用因我紧张,生就生,死就死,总归是在一起的。”
陈生真情实意地说:“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合眼也安心。”
手掌慢慢收紧。
曲清池与陈生对视片刻:“好。”他先应下,接着又安慰陈生:“你不会有事的。”
他难得认真,可陈生并不在意,只想这样也好。
曲清池四处打量一圈,本是在查看周围环境的眼睛转了几次,意外瞧见了别的东西。
陈生后背似乎有一道红光闪过。
曲清池瞥了一眼,随后脸色一僵。
而变回人身的千目蛛则躺在地上,他在石壁崩塌之时抬起手,正想握拳结束这一切,却被一只白净的手掌抢先拦住。
那只手很凉,轻轻搭在他的手上,让寒意慢慢侵占了他的身体。
不知是不是人死之前都会出现幻觉。
失去眼睛的千目蛛恍惚间觉得他又能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靠近,对方梳着端庄的丛云髻,带着莹润的白玉耳铛,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慢步来到他的身侧。
等她靠近,千目蛛贪婪地看向她漂亮又冷漠的脸,盯着对方总觉得像是瞧见了两人的初见。
当时的她也是如此,高高在上,不苟言笑,与那冷若冰霜的日桥一模一样。
而那时的自己正在忙着躲避九头蛟,处境与现在相同,都是狼狈异常……
虽是时隔许久,但千目蛛还记得,在很久以前他曾跑过黄林,来到枫叶谷,正巧看到了坐在溪边的龙女,而一旁的侍女叫那女子——日婼。
彼时的日婼还是高高在上的神女,而他还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大妖。
那时日婼身边的小侍女正在与她说笑,说着说着便提到了他,与日婼讲:“殿下许是不知,最近出了一个笑话。”
日婼清冷如泉水流动的声音响起,她问侍女:“什么笑话?”
侍女说:“大妖中出了一个异类,听说是叫千目蛛。而殿下也知,妖魔以人魂为食,取人命为力,以强者为尊,最是好战蛮横。而这千目蛛与其他妖魔不同,他竟是不肯吃人。”
“前两天我随日桥天尊去北户,恰巧遇见了九头蛟正在欺辱他,九头蛟问那蜘蛛吃不吃人,那蜘蛛说他不吃人。”小侍女说到这里捂住嘴轻轻一笑:“殿下不知他都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他竟然说他是人,所以他不吃人。”
而那时的他听到这里移开了脸,也很清楚在这里自己的这种行为确实会惹人发笑。只是不管别人是赞许还是嘲讽,他不愿吃人这事都不会改变。
他本做好了被日婼嘲笑的准备,然而正当他想要离去之时,他却听到那冷若冰霜的龙女说了一句——
“这有什么可笑的。”
侍女一愣。
又听日婼说:“你为何笑他?他这不是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吗?”
——他做了一件?很好的事?
千目蛛听到这里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第一次得到了公平与正视的他忽地觉得,面前女子的脸看着并非是冷冰冰的……
而女人像是上了心,此刻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侍女一时没反应过来:“殿下问什么?”
日婼不厌其烦地问:“然后他怎么样了?你可有听说过?”
侍女为难地说:“大妖们说他是异类,容不下他,九头蛟要吃他,他便跑了。”
日婼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正欲说些其他的话,转而却见日桥拿着剑直接飞向她身后,随后一个白发青年跌跌撞撞地躲开,一时不察被剑气所伤,一脸呆傻地坐在了枫树下,头上还顶着一片落叶。
见到他出现在红枫林,日桥脸色阴沉,质问着他:“千目蛛,你来这里做什么?”
而日桥虽是语气不好,可并未继续动手,她只是一边说一边挡在日婼面前。
听到千目蛛的名字,日婼神色不变,她在日桥身后平静地看向对面那人,似乎在打量这不愿吃人的妖魔是什么模样。
她看了半天,在红枫飘动时平心静气地与身旁的日桥说:“这就是妖魔?”
日桥点了点头,日婼却露出一个浅笑。
“看上去,与人没什么不同。”
她如此说着,想了想,望着眼前的红枫树,声音清脆悦耳:“最近总是有叶子落下来,没完没了的惹人心烦。春日整理好了地面,明日起来一看,还是一院落叶。”
她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柔和许多:“我想了想,也许找个人搭理枫林比较好。”
那龙女目光清亮,然后与他说:“你若是无处可去,便留下来吧。”
日婼如此说着,像是冬日的第一缕光照在了他的心上,她不顾日桥阻拦,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处。
而他则成了红枫林最勤快的看门人。
许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他十分勤快,有时候勤快的过了头,还会惹得沉默寡言的龙女表情十分复杂。
而他不善言辞,日婼也不是话多的人,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场场尴尬的无声戏。因此他十分厌烦自己笨拙的一面,并暗中练习如何说些漂亮的话。
他练了许久,终于在日婼定亲的那日学会了怎么说话。
他还记得。
他曾对着她说恭喜。
可那龙女却没有回应他。
他一直守着日婼,陪伴着她,看着她高兴,看着她愁苦,将她当做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
他也想一直陪着日婼,可当有一日黑影到来,他才晓得如今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日婼要嫁人了。
他要逼着做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可如果这些事情能让日婼来到他身边,他想,他也许可以试一试。
然后一步错步步错,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日婼也只能成为记忆里的她。
其实千目蛛早就知道了,那些事一旦做出,日婼再也不会看向他,只是那时的他已经别无他法,只有选择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方才可以活着。
可坏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
在被封印的那些年里,其实千目蛛一直在想——日婼如今过得好不好?
他想要对方好好的,为了确定这件事他拼命往地上爬,如此努力只是想再看日婼一眼。
只是一次两次都以失败告终……而今他要死了,日婼却出现了。
她像是真是的存在,也像是他的幻觉。
而他没了眼睛,自是无法确定这一切是真是假。
仔细想想,有够嘲讽的。
在死之前,他虽有千目却没有一只眼睛看得到日婼。而今日婼出现,他却连看能到对方的眼睛都失去了……这还真是报应。
想到这里,千目蛛苦笑一声,感受着身边的温度,闭上眼睛不让对方看到空洞的眼眶。
他问来人:“真的是你吗?”
红色的绣花鞋停在他的身旁,从陈生后背离去的红衣女子坐在他身侧,想了想,用空灵的声音回答:“是我。”
千目蛛手指轻抬,想要去确定又不敢去确定,思来想去,只是问她:“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颤,许是想得到还好的回答。
可红衣女子却沉默片刻,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没有一点光,愣了许久才想起说:“我过得不好。”
千目蛛抬起的手指迟钝地放下。
这时,她又说:“我嫁人了。”
千目蛛顿了顿:“恭喜。”
那女子听到这里眼中却有了泪光,“可我不喜欢他。我在嫁人的那天想了许久,我想,若是日桥还在,我会不会不用嫁了?”
“因此我又想了一下,若是那年你还在,你听我说不喜欢,肯定会带着我逃跑的。”
“那时我又想了想,若是最开始没有打仗,苏河也没有死,我许还可以做宁州的小殿下,而你也还可以在红枫林修剪枝杈。”
红衣女子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然后她一点点贴近千目蛛,望着千目蛛如今凄惨的模样,纵使心疼却也没有再触碰他。
此刻落石像雨,虽不能格挡两人视线,却能带来沉闷的阴霾。
“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在千目蛛死前,红衣女子薄唇轻颤:“苏河是不是你杀的?”
呼吸一停,拿着玄司的眼睛,本想将眼睛放在自己身上,以此来看日婼一眼的千目蛛忽然没了去看对方的底气。
他表情苦涩,“是。”
红衣女子听到这里轻蹙眉头,接受不得的闭上眼睛,缓了又缓,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可不管怎么调整呼吸,她都无法顺利吸气吐气。最后死气沉沉的她想了许久,在衣袖里拿出一把刀,直接刺入千目蛛的胸口。
这突然而来的一刀让千目蛛身体一震,但他并未反抗,只是觉得身上所有的伤口加在一起都不如胸口这一下。
很快千目蛛吐出一口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身体逐渐出现了飘散的迹象。而在消散之前,他听到对方问他——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对啊……
是谁啊?
是谁将他从安逸的红枫林拽开,又导致了诸多不幸的出现?
千目蛛想了想,最后为了保护对方,轻声说:“不记得了,许是命吧。”
“日婼。”他声音沙哑的喊着对方:“算我求你了,你回红枫林吧……”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日婼,最后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之前停下,只留下一句:“只要你不乱来,他不杀你,你会活下去的……”
“只是如今的红枫林……很难找了……很难找了…………”
千目蛛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像是说找不回曾经,也像是念叨着过往。
话音落下,千目蛛抬起的手放下,直到最后也没有看到对方。
而因红衣女子的出现,导致千目蛛并未让巨蛛与自己和曲清池陈生一起消失。
他放过了曲清池和陈生,就像是放开了自己的过往。
在千目蛛死后,红衣女子静静坐在黑暗的山洞中,忍了又忍,到底是忍不住,又哭又笑的抱起了他。
其实她一直没有告诉过对方,很多年的亲事是假的,那时只是想要激一激自卑过头的他。
而后来的亲事是真的。
可夫郎却不是他……到头来,终究是空一场。
此刻,寂寞的铃铛声响起,山洞破损,一束孤光出现,孤独的照在两人的身上,像是一副沉重伤感的画……
不知出了什么事,陈生和曲清池竟然冲出千目蛛的身体。
在看到光的一瞬间陈生笑了一下,有种劫后逢生的喜悦。可曲清池却无悲无喜,对着身后的巨蛛身体一言不发。
陈生觉得他有些奇怪,为此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却推开陈生的脸,不许陈生与千目蛛巨大的眼睛对上。
随后巨蛛的身体开始崩塌,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在告诉他们千目蛛已死一样。
曲清池见此只得带着陈生退开,等他们离开裂缝,先是看到了站在一旁树枝上的萧疏。
萧疏神色漠然,见他们平安无事,与他们点了点头。
这时身后巨响不停,巨蛛往外爬的动作一顿,逐渐崩坏分散。许多白色的粉末因此随风飘散,陈生与曲清池凝视着脚下的这一幕,只觉得如今的情况像是柳絮纷飞一般惹人心烦。
而今巨大的蜘蛛走了,留下无法消除的痕迹。
三人心思各异的站在原地许久,陈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端肖雪呢?”
萧疏回:“在后山。”
陈生点了点头,与曲清池说:“我去找他,你最好把这里的痕迹清除了。”
曲清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裂缝。
陈生一边走一边回头去看,不懂为什么曲清池开始变得在意千目蛛的尸身。而说来也巧,陈生刚走出去没多久就遇到了郭齐佑等人,那时的他们正对着裂缝大呼小叫,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
陈生见此挑了挑眉,走了过去拍了一下郭齐佑的肩膀。
郭齐佑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是陈生先是露出了开心的表情,接着又指着身后的裂缝说:“薛离掉下去了!”
陈生皱眉:“怎么回事?”
郭齐佑道:“你被掳走了我们自然要出来救你!谁知七拐八拐来竟是遇见了千目蛛的眼睛。薛离不小心看到千目蛛,吓得直接掉下缝隙,如今生死不明。”
听见这事陈生不免担忧,他往前走了两步,正巧瞧见了陈六背着薛离往上爬。
陈六一边爬一边骂骂咧咧:“这掉的地方也太偏了,要不是想着你和郎君关系好,我才懒得救你。”
话音落下,陈六抬头看到陈生,顿时高兴起来,本来慢吞吞往上爬的动作也变得快了起来。
陈生见薛离和陈六无事松了一口气,因心中念着端肖雪,他叮嘱郭齐佑他们先回去,接着一个人往后山跑去。
因萧疏沿途留下了记号,陈生找的速度不慢。他快步往前走去,等来到山路拐角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意乱。
脏污的鞋子轻轻踩住石子与野草,迟疑地停下。
陈生心跳加速,只觉得鼻尖似乎有血腥味传来,紧张的身影几经犹豫,慢慢地出现在拐角路口,随后对上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手中拿着佛珠,面容平和气度不凡的人出现在拐角对面的石头上。
此刻他盘腿而坐,似乎正在闭目念经。
而他对面的树叶上残留着不少血迹,也不知是谁的……
心猛地提起,陈生张开嘴巴,还未叫人先看云馜抬起手珠,指着对面说:“你再不去救人他就要死了。而他与你因借物连在一起,他要是死了,你也会死的。”
云馜说到这里语带笑意地问陈生:“你想死吗?”
陈生眼睛转动,一脸防备地看着云馜。他看不出对方路数,只知道对方要是想杀他和端肖雪,那他和端肖雪绝对等不到曲清池过来。
想通这点,陈生没有犹豫太久。
陈生见云馜没有动手的意思,直接无视云馜跑向躺在树下的端肖雪,在看清端肖雪如今的处境之后,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端肖雪紧闭着眼睛,腹部伤得很重,脸上全都是血,似乎已经一脚迈进了棺材里。
“你看我做什么?”
云馜见陈生一边扶起端肖雪,一边怀疑地看向自己,悠悠道:“我来时他就已经是这样了,他的眼睛也不是我挖的。”
云馜说完这句站了起来,慢步走到陈生身旁,说:“而你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他早被野兽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