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曲清池受伤时陈生曾问过他:“打伤你的东西有八条腿?”
这是陈生的夸张说法,当时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在陈生的记忆中,曲清池的武力值和他的磨人性子并称双绝。陈生看他嚣张多年,第一次见他受伤,心中竟是好奇多过心疼,所以蹲在他面前惊讶地问了一句。
老实说,陈生当时的表现多少有些难言,好在曲清池不是常人,见陈生如此不止不气不恼,还能笑眯眯地弯起眼睛与陈生说不是,面上完全没有被冒犯的不适。
而今时隔许久,今日曲清池受伤,这次伤他的还真是陈生曾经笑谈过的“八条腿”。
想起这点,陈生躺在榻上,用手指摸过曲清池手臂上的伤口,说:“千目蛛?”
曲清池一只手臂环抱着他,半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早前吸食怨气的大蜘蛛。”
陈生听他说早前,问他:“有多早?”
曲清池想了想,说:“每次天尊降世都会有大妖随之出现,待天尊睁眼,就会斩杀随着自己而来的大妖。”
陈生想了一下:“像是虚泽所杀的九头蛟?”
“没错。”曲清池说:“现今其他大妖都死了,唯有千目蛛还活着。”
“为何?”
“他有些特殊,以吸食恶念为生,因此只要人心中有贪念和恶念,他总能活着,也会把那份怨毒化成自己的力量。”
“听着很难缠。”
曲清池听到这句睁开眼睛,面上情绪不显,只盯着陈生看。
他的眼神让陈生浑身不自在,陈生因此不自觉地扭了一下,想要挣脱曲清池的环抱,问他:“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曲清池只挑高了一侧的眉毛,说:“我在想是你难缠还是千目蛛难缠。”他一边说一边收紧手臂,将本欲挣扎的陈生带了过来,“我算了算,还是你难缠。”
陈生不满:“是我难缠还是你难缠?”
曲清池说:“看怎么个比法。”
陈生不服气,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比我能比你难缠?”
曲清池懒散,却也随着他支起身子,两人声音很小,凑在一起像是在说悄悄话。
陈生说:“且不提初见,我问你,我们重逢时,你说送我归家,最后怎么送着送着去了小圣峰?”
陈生与曲清池算起旧账:“到了小圣峰,我要离去,你又说送我,送着送着竟拉着我掉进深谷。入了深谷,你明明有脱身的法子,却硬是带着我在山谷里过了数月野人过的日子。出了山谷,你这人阴损,还特意寻了情药来吃……事后还误导我,让我以为外界有很多人想寻我麻烦,害得我做了一个二选一,把你这祸害当做倚仗。”
曲清池听到这里,十分平静地说:“所以冢度之时,你气急害我,我只装作不知。”
陈生哑然,片刻后,他勉强地说:“我只是想要你吃点苦头。”
曲清池淡淡道:“我看出来了,所以我去了南境,为你寻了天石,将自己弄得十分狼狈只想令你开怀。结果你拿到天石,不问我取得难与不难,转手就送给了谢归保命。”
陈生哑然,片刻后,他勉强地说:“不是我想送,而是那时我意外与他入了不日峰,只靠我自己我肯定走不出去,所以我保谢归就是保我自己。后来那谢归也确实救了我。”
“是啊,”曲清池点了点头,阴阳怪气地说:“就因为这次的救命之恩,让你一直都放不下他。”
陈生无语片刻,没有好气地说:“我什么时候放不下他了?”
曲清池靠过去,黑眸对上陈生的褐眸,慢声道:“你要害我,只找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还不是因为你心中有情,这才高看他一眼?”
陈生惊了:“我这叫高看他一眼?我明明是心中矛盾,怕真的害到了你,所以才寻了一个打不过你,又天天跟在你身后要打败你的人。”
曲清池听到这里眉眼带笑,止住了话头。
陈生见他不语心里一松,知道这事过去了。不过为了避免曲清池再次纠缠,陈生当机立断,拉着他出了房间,彻底断了再谈的可能。
而就在刚才他们对话的那一会儿,郭齐佑来了不止一次。
郭齐佑来叫他们吃饭,可他们谁也没有理会郭齐佑,让郭齐佑误以为他们正躲在房中亲热,故而没再找来,也没等他们就喝了起来。之后几杯酒下肚,酒量差的郭齐佑醉倒了。一旁端肖雪目光清明,没有一丝醉意,京彦呆呆地坐在原地,身侧是红着脸的白烨。
此刻萧疏不在,莫严见众人都喝了酒,一时心痒也拿起酒杯偷偷喝上一口,所以等陈生拉着曲清池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举着酒杯,像是配旁白一样念叨个没完的莫严。
听见莫严说起众人心声,陈生心中一紧,面上不显地说:“这群混账没等我们先喝上了!”他一边说一边推着曲清池转身,看似不满道:“不等算了!这酒我们不喝了,我们回去!”
没有被骗,曲清池瞥了他一眼,敏锐地问:“怎么,你怕莫严?”
陈生干笑两声:“怎么会。”
话音落下,陈生还未说些旁的,却听莫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字一顿、字正腔圆的讲出他心中所想——
“陈生想。”
“他不能在这里久留,他怕曲清池知道,他选谢归不是因为谢归太弱,而是因为他心中清楚,他方才如果不那样讲,曲清池必然不会留下谢归的性命,毕竟曲清池这人心眼小,脾气还不好。”
陈生听到这里,抿住嘴唇,对上面无表情的曲清池,硬是挤出一个笑脸:“我说笑的。”
曲清池挑了挑眉,这时又听——
“陈生说是如此说,但心中其实正在气恼。他很想将莫严吊起来打一顿,只是他不敢久留,怕留的时间长了,还会出其他的乱子。”
“还会出什么乱子?”曲清池听着莫严的话,面朝陈生,问了一句。
陈生急忙抢在莫严之前说:“哪有什么乱子!”
“陈生否定的快,但他心里清楚,他这人看似正直老实,实则本性狡猾,撒谎不眨眼。这个院子里的人被他骗了不止一次,因此他留在酒醉的莫严身边实在很危险。”
曲清池的表情在此刻终于出现了变化,他像是生气,又像是想笑,只问:“那你骗了我几次?”
闻言陈生的脸色变了又变。
莫严小小声地说:“他记不得了。”
——很好。
曲清池深沉地看了陈生一眼。
陈生看着曲清池的表情,知道他可能要活不成了。
这时曲清池又问:“说过的最违心的话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算过分,可陈生听到这里耳朵却红了起来。
他这人平日里最是正经,经常板着一张脸,让人猜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和情绪。可每次害羞,不管面上表情有多正常,耳朵都会红起来。
曲清池起初没想莫严会说什么好话,可他见陈生如今的反应,倒是叫不准陈生想到了什么。
而莫严一脸呆愣,缓了许久才说了一句:“他说,他不喜欢你。”
陈生和曲清池听到这里同时愣了一下。
“这是他心底最大的谎话。”莫严沉声接到。
听到这句话,自觉丢脸的陈生已经脱下了鞋子跑到了莫严的面前。然而他手中举起的鞋子还未落下,莫严又说:“曲清池想,他倒是没对陈生说过什么谎话。他说他心仪陈生,这从不是谎话。”
莫严说这话时语气不变,可话入了陈生耳中,却不知怎么的变了几个声调和味道。
其实莫严听不了曲清池的心声,此刻之所以能念出曲清池心中所思,怕是曲清池有意放出这句话。
而陈生想到这里,放下那只拿着鞋子的手,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上半张脸,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既觉得尴尬,又有点开心。
其实这种事他们俩关上房门也能说。
其实这种事大可不必从莫严的口中传出来。
抿了抿唇,陈生回首与曲清池对视一眼。
一旁,端肖雪沉默半晌,盯着酒杯忍了又忍,在莫严还要开口的时候重重地放下酒杯,忍无可忍的对着面前这三人说:“你们有完没完?我还没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