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一件事情越河县主说得没错,叶女这案确实不好办。
一百多年前的事,结过案,时隔太久,又证据不足,加之涉事人不是死了就是成了鬼魂,眼下且不说朝廷不受理冤魂主告,就说当今情势都是大写的难办。
李尹的子孙是如今的中书令,太后一党。
陈生是敢越级上告,可太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党羽,很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甚至将陈生上京越级告御状的举动算在zheng敌构陷之中。而只要找了这样的名头,太后只需要简单的布置,就可以保住李尹,让陈生告不成不说,还可能因此付出极大的代价。
如今陈生要告李尹,属于下告上,是触犯了当代刑法,因此他就算去了上级公堂,上级都会不问缘由,先给他四十大板。这也算是当代节省人力财力的过滤方式,以此避免有人扰乱衙内秩序。
还有越级上告的前提必须建立在上级不管,连越两级的情况下。若是所告属实还好说,如果所告不实,陈生不止翻案不成,还会丢了小命。
因此陈生想了想,觉得要是以普通越级上告的法子,他怕是得不了好。只怕到时候就算入了京,也有人在板子上动脑筋,不是判他所告不实,就是想法子打死他。所以当下他应该想一个更为周全的法子,同时也做好受罪的准备。
换回身体,可那种说不出口的不适感还在。
陈生艰难地挪动身体,刚刚来到床边,便听到陈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只说了一句:“郎君,三娘子回来了。”
三娘?
秀秀!
陈生猛地转过身,正巧这时陈秀秀推开门,兄妹两人对视一眼,在看清彼此之后都松了一口气。
陈生说:“你怎么回来了?”
陈秀秀拉过陈生,先是上下打量几次,等确认了陈生没什么事后才说:“听说望京出了事,我不放心兄长,所以回来看看。”
陈生望了一眼身后:“就你一个人回来的?”
陈秀秀点了点头,“我没让他们跟着。祖母听说望京出了事,当时就昏了过去,长兄要照顾祖母,嫂嫂照顾孩子,爹爹和娘亲要跟过来,我嫌他们遇事只知哭哭啼啼就没让他们来。”“做得好。”陈生拍了拍陈秀秀的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还是我们家秀秀稳重可靠。”
“那是自然!”陈秀秀骄傲地仰起脸,转念又想:“既然兄长无事,那我明日回去,索性把他们接回来怎么样?”
“算了。”陈生拉住她,抿了抿唇,像是哄孩子一般,忐忑不安的与陈秀秀低声说:“兄长有事要做,你……明日带着陈三去找他们,与他们住进我给你们准备的别院,等过段时间再回来。”
闻言陈秀秀盯着陈生的那双眼,眼中笑意逐渐消退,“出什么事了?”
陈生并没瞒她,将所见所闻全都讲给了陈秀秀听,也表明了他不是怕有人寻陈家人麻烦,只是怕此事不成,父母受人指指点点,担忧他们心思脆弱承受不了。
陈秀秀听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这一夜陈府里谁也没睡,这些人都坐在房中,静心等着天亮。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入房中,等地平线上金色的太阳缓缓升起,坐在房中紧闭双眼的陈生慢慢地睁开眼睛,迎着光的双目浅亮的像是藏着晨光。
面盆放在桌上,放下脸帕。陈生来到镜子前,难得好好看上一眼镜中的自己。他将头发搭理的整齐,穿上陈六烫好的朝服。
陈秀秀站在门前看了他许久,瞧着穿着青色朝服身影如翠竹一般的兄长,拿起一旁托盘中的玉带,站在陈生身后给他围上。
“你要出门了?”她问。
“嗯。”他回。
话到这里,陈生感到后背一沉。陈秀秀将头抵在陈生的后背,盯着手中的玉带,闷声说:“兄长。”
“嗯?”
陈秀秀缓了缓,压下心中担忧的情绪,只说:“兄长要去做什么就去做,家中的人我会照看好的。”
“嗯。”陈生抬起头,沉声说:“交给你了。”
“嗯,”陈秀秀硬下心,之后一边系好腰带,一边说:“但兄长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否则我可不依。”
心中一暖,陈生慢慢戴上官帽,严肃地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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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戴整齐,陈生来到木盒前拉出叶女。
薛离站在他身侧,按照他的意思,设下了一个看护叶女,让叶女在阳光下无碍,并且魂魄不会散去的法阵。等着薛离的法阵布置完毕,陈生这才弯下腰背起叶女。
叶女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陈生背着她,薛离帮他把叶女绑在身上固定好。而叶女身材干瘦,四肢细长就像是枯枝一样。此刻陈生背着她,像极了穿着人皮的蜘蛛。
陈生也不嫌叶女身有异常,也不怕世人如何看他,只等背起叶女,拿起状纸离开了陈家。
卯时到。
不知莫严和京彦用了什么法子,还真叫来了一座城的人。
这些人守在街道上,就像是黑压压的阴云,堵得街上水泄不通。
在望京的修士不愿意与下方百姓挤在一起,于是站在了房上。不多时,站的高的修士瞧见了一个人出现在城门门口,身后还背着什么。很快,随着那个人影越来越近,街道上的百姓终于看清那是一个穿着青色官服,背着异物的人。
而那异物面容扭曲,细长的手臂像是枯枝一样落在那人身侧,在地上留下拖拽的痕迹,拉起了人们心中恐惧的情绪。
人群乱了起来。
百姓想逃,修士拔剑。
不同的嘴巴张开合上,就像是叶女死的那日一样,疯狂地不同的怨语。
“疯了!疯了!”
“快跑啊!”
“师弟!出剑!”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是……陈生吗?”
街上瞬间如同开了锅一般。
人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这时京彦从房屋上一跃而下,抽出身后的法器,定住了四周本意想逃的百姓。
行为受控,街上的人吵得更凶了。这时若是莫严在,许是会温柔的劝慰;若是薛离在,许是会无所适从;若是曲清池在,三言两语便能消除这些人心中的恐惧。
而京彦与他们都不同。
京彦脾气不好,所以当时直接拉过人群中骂得最狠的一人,一拳打了上去,表情凶狠地说:“谁再吵!我就拔了谁的舌头。”
因此当陈生过来的时候,这里的人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老实的出奇。
陈生背着叶女来到人前,一直木讷的叶女迎着周围的目光,忽地一动。
可陈生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叶女的动静,他在众人惧怕、怀疑的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喊道:“在下望京县尉陈生!今日替百年前枉死之人状告前朝左相李尹李开狄草芥人命!目无法纪!于百年前借水祸一事,嫁祸杀害原东州刺史王猛王兆金!陷害困杀青楼女子叶女、阿菊,害死下州无辜百姓百余名,借天灾,造人祸,以此阪上走丸,直达金顶!!!”
他喊得用力,明明不是深谷,却似有回音一般。
他怕百姓不懂,用最直白简单的言语,将所要做的事喊了出去。
话音落下,四周瞬时安静了片刻,人们面面相窥,紧接着,声音忽然一同爆了出来,四周的人都在议论,不知此事因何而起,又有何根据。
“状告已死之人?”
“事情都过了百年,为了青楼女子翻案这不是有病吗?”
“他是不是疯了?”
“是不是有人想害李家,故意找人闹事?”
“他后背背的难道就是被害死的人?”
“他背着这种东西,多晦气!”
“就是,纯粹是胡闹。”
此时,周围的声音还是厌恶多过接受。
但陈生并不在意。
陈生再赌。
他此举有四个好处。
一、此事闹大,就算太后有意压下,也会碍于皇室的脸面和朝廷的威信不能不管;
二、他告李尹,必须要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若他在没有定数前出了意外,世人必会认为是李家杀他,故而李家不敢妄动;
三、等今日之事传出去,朝中若有心怀正气者,必定会关注他,此举许是会为他翻案增添筹码;
四、事情就如李尹所说,冤假错案只有在政敌想要武器的时候会成为错案。李尹一族确实是势大,但这么多年来,李家树敌绝不会少。而李尹之事,则是陈生送出去的一把武器,能不能扳倒李家,此举至关重要。因此李家的对手只要有心,必然会找上他。包括朝中那些保皇党。
只是在前路上陈生少不得要受折磨。
不过陈生向来不怕折磨。若真的无法翻案,对骄傲的他来说才是一种折磨。
只不过现下的火,烧的还不够旺。他需要再添一把,添上最真诚的血色,以此表明他替人伸冤的决心。
而且只有他惨一些,这件事情传出去才会有爱听的百姓,才会有百姓关注到这里。
若是他能在百姓之中获得声望,那这场仗才有的打。
故而,他必须要为自己增添一些可供世人感叹的本钱。
陈生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喊着:“薛离!”
薛离从一旁出现,手中拿着两块烧红的铁块,铁块的上方是几道铁提梁。
薛离犹豫不决:“你确定要如此?”
陈生没有说话,他表情未变,俨然已经下了决心。
薛离看到这里,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把铁块送到陈生的脚下。
“岸告?!”
一人见此,惊讶地喊着:“他要岸告?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一旁修士许久不入世,不知岸告指的是什么,于是问着身侧之人:“什么是岸告?”
“就是死告。”一旁有人回答:“上告人怕人微言轻,以命担保所告属实,如若败诉,会被斩首。而为了让上级官员重视此案,第一次死告的那人穿上了烧的通红的铁鞋,一路走到了京城。”
听到的人微微瞪大了眼睛,吃惊地说:“那脚不就废了吗?”
“是啊。”
“不过穿烧铁是为了将此事传到天子耳中,求的是入京直接面见天子。因此在途中,上告人会递出状纸,若所经之处有人接下状纸,可由那位官员作为引荐人,带着有冤的人去面见天子,这时烧铁可以脱下,若是无人来接,那这位县尉就只能一直穿着入京。”
听的人心中不舒服,囔囔了一句:“何必如此。”
可陈生就是要如此,只有他如此,才会加重事情的可靠性。只有他这般赤诚,才会拉过舆论的筹码给自己。
翻案这事绝不能输。故而他无视脚下火热的铁块散发的热度,当着众人的面,褪去鞋袜,将脚往铁块上踩去。
滋啦一声响起,这一幕看得人心提了进来。
火热的痛楚袭来,很快有烟在脚下出现,接着是皮肉被烧的味道。
无法言说的痛楚在这一刻逼得陈生脸色骤变,他的嘴唇失去了颜色,冷汗从额头上低落,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
不过想是这么想,走却是不能。
此时铁块热度不减,过分的痛楚让陈生的头脑混乱起来,他迈不动步子,只觉得周围天旋地转,有些站不住的想要倒下。被炙热包围的感觉如此难捱,也不知当初被烧死的人都在想什么。
陈生苦笑着,忍了忍,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不适,带着叶女走出一步。而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脚底在走起来之后更是一种折磨。
铁块与脱了皮的脚底互相摩擦,蹭过被烫熟了的血肉,若不是事前有莫严帮着使了一个咒法,想来他如今已经熬不过去,早在第一步的时候就跪倒在地了。
陈生走得艰难,血从铁鞋上溢出,瞧着十分可怜。
薛离虽是想帮他施法压下痛楚,但因周围修士过多,他不敢伸手,怕弄巧成拙,不能达成陈生想要的效果不说,还会让陈生成了笑话,白白受了一回罪。
见他如此周围都静了下来。
叶女的身体十分僵硬。
宁修则是移动着眼球看了过来。
陈生按住惯例,将状纸放在怀中,一半露出,一半藏起。这时要是路上有品阶高于他的朝廷官员来接,就会直接拿过他怀中的信。但陈生并未想过上京的路上有人会接。哪怕是那些与李家对立的人。
毕竟有些事,有些人不会直接露面,只会等他来到京城,才会找上他。
“用……用得着做到这个份上吗?”
“这是真的有冤屈?”
“这叶女莫不成是这县尉的什么人吗?”
“他们年岁相差太多,怎么可能。”
“那只是单纯如此?”
街道上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但这时说的话恶意要比之前少了许多。
“让一让,让一让!”
怀县令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瞧见陈生这个样子,大叫一声:“我的陈卿啊!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这让我如何做才好啊!”
他见陈生如此,想去扶着,又怕叶女,急的满头是汗,不知此时应该怎么办。这状纸,他若不接,事情出在望京,陈生别有身份,若是日后陈生身份暴露,他少不得被文人雅客讥讽。他若接了,又会得罪李家,而且事情发生在多年前,谁知真相如何,万一他陈生告错了状,带他入京面圣的官员也会受到牵连。
陈生自是知道他为难,也并未想要他为此受累,只说:“县令回去吧,这事碰不到你。”
这便是保证了怀县令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可怀县令看他那脚,这步子说什么也迈不动。他嘴唇颤动了两下,忽地头脑一热,正想要上前,又听身后儿女叫他的声音。
怀县令回过头,目光触及年幼的女儿,到底是叹息一声,掩着面离去了。
怀县令走了,说明望京不会有人接下陈生的状纸,陈生需要穿着烧铁走出望京。而他能走这么远,已经是全靠毅力支撑。
这时身旁的百姓已经开始好奇,好奇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生眼看着要到万来香,算了算时间,点了一下头。
一旁等候的莫严在上方飞过,洒下无数纸张,薄薄的一张纸上写着李尹所做作为。而他本人则作为让陈生知道此事的修士出现,寥寥几句,说出心中不平,将陈生知道此事的原因拉到自己身上,加重了可信度。
百姓这时已经信了八分,他们伸出手接住天上飞下的纸张,正欲看清纸上的字却见乌云来袭,忽地笼罩了望京。
手上的故事刚看了一眼,豆大的雨水便落下,砸在了纸张上。
倾盆大雨将纸上的字迹晕染,陈生的脚步一顿,望着头顶的乌云,身影晃动了两下。
老实说,陈生这几日折腾过多,因此身体的状况并不是很好。此刻他走在这里,眼前已是忽明忽暗,本就是全靠着一口气不倒下,哪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
大雨来的突然,脚下很痛,混着落下的雨水,让人无法平静。
陈生从不知道走路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他痛得眼前不断有黑影出现,望着眼前的人海,不知道宁修为何能平静地走入火海之中。
说到底,到底是比不得宁修的气量。想到这里,他自嘲一笑,背着叶女,见下了大雨,无法看清状纸,干脆扯着嗓子喊着李尹恶行,将当年的往事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他从城东一路来到城西,而前方万来香之上,是拿着长剑,满身煞气的宁修,下方是拖着青楼的山河镜。
陈生来到这里,脚步一歪,已经是一步一个血脚印,险些摔倒在地。
而不知是不是有所感触,叶女漆黑的眼睛在来到万来香这时,忽然变得不再空洞。
这条街她很熟悉,即使房屋有了变化,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条街道。而前方被山河镜捧着的那家青楼更是熟悉。她曾在哪里度过了无数漫长的黑夜,以及,她的良人还在那里。
脑子里忽然有什么转了一下。
表情呆愣的叶女在此刻慢慢地抬起了头。
其实到了此刻,她的脑内仍是有些混乱。那感觉若是要说,就像是名为过往的春芽顶开了土壤,还需再养上一段时间,才能到完美的时期。
而心中的某种念想刚刚出现,转眼却看见了周围的百姓。而记忆里,她似乎也有被人包围的过往。在那段过往中,周围的声音像是扯掉了她遮羞布的手,也像是划伤了她的利刃,令她害怕的张开了嘴。
藏起来。
好想藏起来!
只有藏起来,才不会有人辱骂她,也不会有人再看她!
阴暗面突然出现,叶女胆战心惊地缩起脖子,好似受了惊的马,不受控制地在陈生后背挣扎。
她如今身体不同以往,疯狂挣动起来的动作可以轻松要了陈生的命。
那细长的手指意外刺入了陈生身体,在陈生的腰腹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而像是为了逼陈生放下自己,随后她还露出一口利齿,狠狠地咬伤了陈生的肩膀,漆黑的眼中有恨,也有恐惧,眉毛与眼睛的间距拉近,狰狞的像是要哭,也像是要疯的野兽。
瞧着这幕的百姓十分惧怕,心中刚刚出现的同情因此完全消失,嘴里不住地囔囔着:“你看看她!异物伤人了!”
“果真,带着异物上告就是再胡闹。”
“他背这异物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异物就是异物,这县尉还指望异物能像人一样?”
“我听说,这异物害死过人。”
“果然如此……”
陈生身体再次一晃,只觉得大腿和腰腹一热,突然而来的重量似乎有意压垮他的背脊。而他在这时瞪着一双好似虎目一样危险的眼睛,在修士说着不好提剑冲来之前,用尽浑身力气喊着:“够了!”
他这一声够了不知是在指叶女,还是在指一旁的百姓。
陈生死死扣住叶女的身体,不管她如何挣扎都不松手,他说:“你可以闹、可以恨、可以怕,却不能低头!我可伤、可死、却不能弯腰!”他的大手青筋凸起,像是想按住叶女的恐惧,吼了一句:“你做错了吗?”
后背的叶女仍旧咬着他,死不松口。陈生咬着牙说:“我今日将你带出来,你看这条街你熟不熟悉?你还记不记得,你死的那日,周围的人都在骂你。”
“他们笑你是娼妇,说你猪狗不如,恨你害人性命。而你觉得他们说得对吗?”陈生说到这里冷着一张脸,环视四周,一本正经地说:“他们说的不对!就因为他们说的不对,我才来了!”
“你在这条街上任人谩骂,遭人诬陷,受人耻笑!我今日带你来此,就是要你怎么在这低下头怎么抬起!”陈生说到这里,勒紧了身上绑着叶女的布带,凶狠地说:“因此,我不能弯腰,你也别与我闹!”
陈生说完,忍着痛楚,咬着牙继续前行。
“马上就到万来香了,良人的尸骨就在里面,你难道不想去看一看?”他边走边说。
不知叶女到底有没有完全听懂陈生的意思,但她这这一刻只是咬着陈生,完全不再挣动了。
周围人的表情逐渐在与她死亡的那日重叠,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拉着她的不是矮小的囚车,而是温暖的后背。
此时雨下得越来越大,周围百姓有了离去的意思。陈生继续走着,只觉得眼前黑得更加厉害。
他半阖着眼,喘了口气,自嘲的想着今日的天气倒很像是叶女死去的那天。一样的阴郁。
瞧这样子,可真不像是要有好事发生,倒像是会有坏事到来。
如今晴日转雨,若是信些旁的,许是会觉得这是出师不利的表现。
为此陈生在心中苦笑一声,只觉得京彦和薛离的运势和他一样,都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不佳。不过他心里是这么想,可人却不认输,声音沙哑地重复李尹的故事,等到走到街口拐角,陈生那被雨水弄脏的脚下一滑,终是扑倒在地。
其实这时他已经累极,因此伏在地上一时没能起身。
离开府时还是整洁英俊的人,如今在外走了一遭,狼狈到如同受了一顿毒打。
此刻贴着石板的下巴有些冷,那跌倒时没能稳住的状纸则是飞到了前方的水洼之中,精心写下的字已经有了模糊的痕迹。
墨痕扩散,雨水冲刷着下方的世界。
屋檐上的莫严等人忍住了插手的冲动,不去破坏他之前的努力。
陈生喘着粗气,其中心中并不是很心痛被毁的状纸,毕竟他从未想过望京之中有人会接下这个状纸。而别说望京,就是整个东洲,连带着挨着的孟州等地,估计都不会有人接下。
要是用柏青的话讲,但凡是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接下他的状纸。
其实想想,也是有些悲凉。
他低下头,鼻尖对着石砖,官帽方才被叶女打掉不知落在了哪里,导致精心梳理过的黑发如今已经散乱,露出一分狼狈的孤独之感。
这时,暗色的红唇微张,清楚地说了一句:“不修边幅,德行有失。本官从未见过有人把官帽扔在身后。”
陈生听到这个声音一愣,接着猛地抬起头,越过大雨往前看去。
白色的衣摆上有着威风凛凛的麒麟。
乳白色的油纸扇在人群中经过,停在了状纸的前方,仿若阴云中忽地飘出一朵干净明亮的白云。
纸扇切开道路两旁的阴郁,来到陈生的身侧。陈生抬起头,顺着对方被泥水沾染的衣摆往上看去,瞧见了戴着纱帽,薄唇紧抿的太尉宁徽。
宁徽穿着一身窄袖华服,外披黑色斗篷,手中捧着暖炉,一副极为怕冷的模样。
而他身后是替他撑伞的侍从。
那双狭长的美目放在陈生身上,从人群中突然出现的宁徽不咸不淡地说:“你所告之事是否属实?”
陈生一本正经地回:“绝无半点虚言。”
宁徽盯着他专注严肃的神情,与他对视片刻,之后没用身后随从,自己弯下腰捡起了水坑中有些花了的状纸。
他的动作很慢,初看时旁人会觉得他是漫不经心。可等他拿到信,他用白色的衣袖按在信上,吸了吸信上的水,小心地将状纸收入怀中,与陈生说:“那这状纸我便收下了。”
“太尉!”身后侍从见此脸色骤变,从刚刚开始便有的不妙预感真的成真了。
今晨,越河县主突然闯入千衫寺,拿着太尉的佩剑就跑,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来到城中,瞧见了这出戏。
街上的陈生决绝,太尉却一路跟了过去,自那时起侍从便说了一声不好,知道太尉对陈生口中的冤情上了心。可中书令和太尉都是太后一党,中书令私下与太尉交好,如今动起了不止麻烦,还会惹怒了太后,怕是得不了好。
侍从出于担心,大着胆子出言制止,只是宁徽不理。
宁徽背着手,凝视着陈生的眼睛,神色不明,身上少了几分初见时的锐利,多了几分欣赏的赞许。
宁徽叫到:“陈进士。”之后,他第一次在陈生面前露出了笑颜,与他说:“三年任期一满,便来京中任职吧。”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忘补充一句:“如果那时我还在,你就来。如果我不在,你就辞官回家吧。”
陈生眨了眨眼睛,慢慢懂得了他的意思。此刻望京之中阴雨不停,可不知为何,这景色落在陈生眼里,竟成了风轻云净。
闭上眼睛,陈生忽地笑了。
之后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好,接着周围响起的声音与往日不同,多了几分明显的人情味。
而城中如此热闹,站在上方的人自然是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宁修周围缠绕的红色怨气在状纸被人捡起的那一刻忽地消失了,接着,一直都是怒瞪双目,衣决飘飘的他沉静地望着下方。而陈生越过人海,正巧也看见了他。
他们的视线碰撞在一起,陈生觉得,时候到了,因此他背着叶女,拖着沉重的步子,径直向万来香走去。
修士大多数都站在万来香附近,陈生与站在前方的乾渊尊等人打了个照面,月寒侞见他过来第一次上前两步,迎了过来。
见到今日这幕,月寒侞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此前虽是被陈生的实力折服,但心中并无太多感触,直到此刻,陈生的名字才变得格外不同。
这样的人,应当受人尊重。
故而她见陈生来了,和颜悦色地问道:“我门弟子有一位木灵根的修士,我让她来帮你治一下身体。”
陈生谢过月寒侞,转身又见白仲原走了过来。
白仲原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说:“有血性!我喜欢!若是以后来白氏领地,记得找我,我请你喝酒!”
话到这里,就连一向刻薄的枢阳尊这次没说什么。此次再见陈生,他只是冷哼一声,侧过脸不再多言。
乾渊尊许是年岁过大,瞧到此刻,眼眶有些泛红,颤声道:“辛苦小友了。”
脚下已然没了感觉,陈生忍住表情不变,微微一笑,迎着周围复杂的目光,来到了万来香脚下,费力地抬起头。
以往人们望着赤鸿尊,八成都在想赤鸿尊是如何死的。
而陈生望他却在想,宁修是有意识的。
宁修变成了心有执念的鬼魂,身上充满了戾气。可忘却这一点,陈生发现,在宁修出来之后,宁修一直都站在万来香的上方,他没有仗着自己有山河镜在身,对周围大肆破坏,也没离开万来香造下无数杀孽。
来寻他麻烦的修士虽都被他打退,但没有一个死伤。
其实回首过往,宁修这事虽是动静闹得大,但从出现到现在,他只是固执的站在万来香的上方,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主动招惹是非。而看两方实力,如果宁修要生事,怕是其他人无法拦得住山河镜的攻势。
因此陈生知道,宁修心中的执念,不是愤世嫉俗,并非是对人性失望之后转化成了杀意,而是他虽是认了李尹所说,但其实心里并不甘心。因此他出来之后总是看着,看着四周,许是在想,如今的世道变成了什么样。
他一直抱着观看的念头,直到看到陈生的状纸被宁徽接下,那一直围绕在周身的红光徒然消失,而这也让陈生看清了宁修的心思。
宁修还是那个宁修。
他这一生纵使遭人欺骗,被人贬低,不堪苦楚过多,但也还是那个心怀正气的人。
他死前苦闷,苦于寻常百姓弱如浮萍,只能随波逐流,贱如蝼蚁,因此陈生与他说:“你知道如今的世道变成了什么样吗?”
宁修眼神微动,虽是没有说话,却将眼球转动到陈生这方。
陈生说:“你许是在想,我会与你说,如今世道变好了许多,你许是会想,我为了让你释怀,肯定要说现在的世人不同了。”陈生是真的背不动叶女了,但陈生并不想将叶女放下,他拉着叶女,拼着最后一口气,朗声道:“可很遗憾,世道跟你死的那时没什么不同。世间不平事常有,有人仗着权势,欺压百姓,有人仗着钱财,抢人田房。冤假错案应该也有,害人性命之事不时发生。”
“如今吃不饱、穿不暖的有。”
“一心向恶的有。”
“贪官污吏有。”
“所以,若是细想,跟过去也没差什么。”陈生说到这里,像是指向土地的远方,说着那些世间不平的事,他说:“别的不说,单说我。我想帮叶女与王刺史翻案,我做错了吗?没有,可我行正事,却要受此磨难方才能成。你看到这许是会想,公道到底算什么,这世道怎么还是这样。可这世道就是这样!你若不平,大可改它!人世本就是善恶皆有。过往是有李尹,可也有阿菊叶女和你。李尹为恶,你们为善,你能说世间无善?”
“如今这代恶人也有。我起初同你一样,我很累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寻得一方平静之地。可后来我发现,这世上还是很热闹的。寻常百姓中,有逃命时想着别人安危的书生;修士里,有为了百姓明知会死,也要在长夜中奔走的身影;过往有一心救世的你,也有心思纯净的阿菊和勇敢的叶女;当代朝中也有不顾自己前途接下状纸的好官,和心怀善意的皇亲国戚。”
“因此这世间本就复杂,”陈生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又十分洒脱的笑容:“可这么看着,不也挺有趣的吗。”
“你不能劝导众生皆善,可你可以守着自己的本心,做些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你如今放不下的其实是魏都的消失
你觉得魏乐死了,全是你自己的错,因此看到不平事的你无法承受,只觉得自己又错了。可你怎不想想,害死魏乐的真是的你?还是害死阿菊的是你?”
陈生说到这里放轻了声音:“我见到魏乐了,我也见到了阿菊。我与她们并不相熟都能看出她们的品性,因此我想,你应该懂她们的。没有人想看你把自己困在枷锁里。除了你自己。”
陈生说到这里拖着叶女往前走去,他一边喘着气,一边一脸认真地说:“宁修,我今日一定要进这万来香,我不止要帮叶女翻案,我要带出后院井中的良人安葬。不止如此,我还要将你和山河镜送回沈河。你若不愿意,仍执意守着万来香,便提起你手中的剑,一剑杀了我。”
他话到这里,手已经扶住了万来香的正门。
伤痕累累的手心碰触到老旧的木门,上方的宁修无声收紧手指,危险的情况似乎一触即发,可当陈生推开门的那一刻,无论是房顶上的宁修,还是山河镜都没有动。
周围静到不可思议,阴雨突然在推门的这一刻停下,像是那些但心宁修会出手的修士,纷纷屏住了呼吸。
灰尘从门上掉落,像是阴暗离开了过去。
等着天空阳光重现,宁修闭上眼,再睁眼时,已然变成了十分平静的表情。
乾渊尊见他身上怨气全无,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山河镜见此忽地睁开了眼睛,突然张开了手,带着宁修消失在人前。
而等他们离去,陈生对着门后的世界,终于闭上了眼睛。
在他倒地的那一刻,京彦等人飞身上前,围了上去。
一旁一直在暗处盯着他的白衣男子则是紧抿着唇,神色不明。
山河镜带着宁修走了,只留下一个破破烂烂的旧楼。
沉默的两人来到了千衫寺后山,望着即将凋零的佛铃花,走入了一片唯美的花海中。
他们站在后山最大的那棵花树下,就像是两只幽美的蝴蝶,静静凝视着前方的山水。
化作了寻常的大小,山河镜望着宁修的身影,半刻之后才开口说:“你许久没有如此平静了。”
宁修死后,是尚未治好身体的山河镜护住了他的元神,令他尚且保留着一丝理智。只是宁修心中执念过重,山河镜就算用尽法子,不管与他说什么,他都听不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来山河镜没了法子,将他封印在镜内,在地下守着他。而后的一日一日,守着鬼魂的日子漫长到令人会忘了时间过去多久,又还要继续多久。
戾气散去之后,宁修的身影开始消散,金色的粉末在他周身漂浮,一闪一闪,像是璀璨夺目的金子一般。
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宁修与山河镜说:“这些年辛苦你了,有时想想,我都不知道我把你捞起来,对你而言是不是另一件坏事。有时我也会想,你若是还在沈河,会不会比如今好过一些。”
“是啊,”山河镜语气惆怅,轻柔的声音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沙哑释然,她也说:“我也想过,有时痛极累极,会想如果最初没有睁开眼睛,许不会有如此多的折磨。可是后来一想……”她转动着那双眼睛,即使什么都看不见,却也能想到山河风景与宁静时光,因此悲伤又无奈地笑了:“我宁可累些,也还是想要认识你。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想遇见你。我这一生,说不得是好是坏,但遇上你绝不是坏事。”
她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坚定到让宁修微微瞪大了眼睛,身侧宛如有一阵暖风吹起。
宁修听到这里侧过脸,盯着山河镜的侧脸,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明亮爽朗的仿佛两人初见时那般,好似他还是那个涉世不深的小修士,而对方还是他心心念念的高冷神器。
只是如此想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他无法变成当年的小修士,山河镜也无法扔掉过往走到他这里。
想到这里,他又恍惚的意识到,他这次真的要走了,所以他不甘心地问:“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一件事。”
“什么?”
宁修有些苦涩:“我活着时,我就一直在想,我有没有命活到你告诉我名字的那日。我死后,我又在想,我能不能等到你来告诉我名字的那日。”
这一世到了尽头,即使装作不在意,可宁修还是放不下他最在意的事情。世人都叫她山河镜,却不知,称呼她为山河镜的原因不过是她的镜身可纳山河,但这并不是她的名字。
宁修想过很多次,知道山河镜名字的怕只有苏河。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意的资格。
这些年山河镜从未提过她的名字,宁修等着等着,便死了。死了之后也仍是念着,可念着念着,却没了意义,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没办法在陪伴对方,因此他不问了,可不问了,原来不是不念了。
山河镜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时,她侧过脸看向宁修,露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我叫婳祎。”
婳祎这两个字传入耳中,彻底为宁修的那股执念画上了句号。
心中执念全散,宁修的身影消失的速度快了起来,可即使胸口以下都成了随风飘逝的金粉,他也并不慌张,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山河镜的脸,像是想将她的模样刻在心底。
此刻他的眉目温和,像是迎入春光,也像是将春意收入心底,眉目少见的舒展开来,笑得十分好看,像是心思纯净的少年郎。
他站在阳光下,有些害羞地问:“我要走了,这辈子争不得了,但下辈子你能同我在一起吗?”
他问得认真。
山河镜眼中有了泪,笑答:“好,下辈子你来寻我。”
“那就说定了。”
得到了一句好,他笑得开心,走前留给山河镜的只有这么一个笑容。
山河镜目送宁修离去,见风带走了宁修的身影,悲凉的意识到如今真的只剩她一人了。
她站在花树下,头顶佛铃飘动,这让她恍惚地意识到她如今,真的一无所有了。
而没有苏河和宁修的日子,总会很漫长……
*********
陈生躺在榻上,紧闭着眼睛。
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坐在他的床前看了他许久,等着火烛将熄,那个身影才来到陈生摆在窗边的美人榻旁。
陈生的美人榻上除了一个枕头,就是一个长木盒。
此刻窗上有光,窗外的树影落在纸窗上,勾画出几分凄凉。
白色的身影坐在榻上,凝视着那把锁许久,在天亮之时,忽地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推动了木盒,打开了山河镜让陈生拿走的盒子。
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已经枯死的石榴树和二十七封信。
人影看到这里犹豫了片刻,拿出了其中的一封信打开,见信纸上写着——吾兄亲启。
“阿兄亲启,虽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但我还是写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封信里该写什么,可我总觉得,必须要写上一封才行。
说来近日宁州多雨,我和山河镜笑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你躲起来偷偷哭了鼻子,但我想,你这人心软,怕是争吵的时候那几个气昏了头,说了重话惹得你伤心,我怕你偷偷躲起来哭,所以我这第一封信写给你,也想跟你说一声——
阿兄。
别打了。
我害怕了。
我到不是怕打仗,其实仔细想想,我们这么多年也没少打架,有时可能为了一杯酒,有时可能为了一口肉,可大家吵吵闹闹的在一起,总要比守着没有声音的宫殿强上许多。
你也知道,我这人最爱热闹了,我真的不喜欢一个人的日子。你们闹起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怕是要打一场,我倒是不是怕死怕流血,我只是觉得,这次打起来,就不好收场了。我总觉得这跟我们过往吵闹的情况不一样。
所以我突然间很害怕,我怕回不去了。
阿兄,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我好似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但早前末夭给我算了一下,说我会山河镜拖累,凄惨的死去。我那时觉得他在放屁,所以拔掉了他的毛,可前几天我睡了一觉,醒来后想想,忽然有些心悸。
阿兄,你应该知道,我喜欢宁州的晨光,也喜欢我们聚在一起的日子。而我同样也喜欢山河镜,所以若有一日我真的死了,那山河镜就交给你了。
我仔细想了一下,毕竟你是我们中最强的一个,托孤也得找个靠谱的!而我们天下第一好,你得帮我照顾她,毕竟那根金羽,我一得到就给了你!那时你还问我要什么回礼,我想,你若不能休战,就帮帮我,看顾山河镜吧,千万别怨她。
最后再说一句,我们真的不能还像往日一样吵过就算了吗?
近日宁州多雨,可我还想看天空放晴。”
——苏河。
人影看到最后,闭上了眼睛,将信放在桌上。
陈生在天大亮之后坐了起来,身上的皮外伤不知被谁治好了,只是因之前在前世走了一遭,因此他的身体还是有几分疲惫。此刻醒来,他先是呆愣地坐在原处,之后放在被褥上的手移动,盯着身侧的位置瞧了片刻。
房间里有股熟悉的冷香。
陈生轻咳一声,披着一件外衣,慢慢地在房中走了一圈,瞧见了被打开的盒子和一封信。
见到盒子被人打开,陈生愣了愣,站在榻旁许久,毫不意外地将那封信重新收了回去。
此时红色的盖子轻轻合上。
而视线移动,光线转暗,石榴树旁,书信的上方,是一封曾被人打开的书信。
那上面有六个大字。
——吾兄虚泽亲启。
随着木盒关上,漆黑的影子藏起来那几个字,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