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自己并不想要的黄龙花灯,陈生欲言又止的望着离他远去的莲花灯,认为自己的审美被这个憨头憨脑的纸灯侮辱了。而且他总觉得,若说花灯,必然是莲花灯最为经典。可在身后有两条龙的情况下,陈生只得放弃莲花灯,被迫选择了黄龙花灯,沮丧的带着花灯往人群中走去。
他故作出的喜悦表情十分勉强,勉强到面前的两条龙都应该看清了他的心意。可这两人愣是谁也不提,坏心眼的认定陈生拿龙灯可行。
沈寒见沈云给陈生买花灯心里气得不行,当下拉着沈云也要买一样东西。而他不愿与陈生挑相同的东西,瞧见街口有糖人摊子,便拉着沈云的衣角赶了过去。
陈生跟着侍从站在原地等待,两个没有表情的人望着前方沈云,只觉得人多好烦。
这时鼓的节点声响起,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支舞狮的队伍。
舞狮的班子走来,站在街道上为即将到来的年节助兴,将周围的气氛拉到更加热闹的高点。
瞧见有人舞狮,四周的人纷纷靠了过来,令本就是人挤人的街道变得更加拥挤。
陈生不如侍从灵活,自是被人群推搡着前行。好在身侧侍从看得紧,这才没有出现陈生走丢的情况。
而越过人海,对面的沈云此刻正在接过摊贩手中的小小糖人。这时,舞狮的队伍开始向前移动,舞狮人轻抬着灵活的脚,狮子的眼睛一眨一眨,灵动的表现出讨喜的一面。
陈生颇有兴致地瞧着狮子的眼睛。上一秒,沈寒刚刚接过摊主递来的糖人;下一秒,白刃在眼前闪动,狮子皮下的人利落地抛开身上的伪装,同时拿出武器朝沈云冲了过去。
肃杀之气袭来,沈云脸色不变,在刀锋逼近时仍有心情叮嘱沈寒:“拿好了。”
沈寒哪敢去接他手中的糖人。脸色煞白的人紧紧靠在沈云身侧,似乎要被吓昏过去。
眼看刺客的刀即将伤到沈云,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不知何时赶过去的侍从淡然的挡在二人身前,剑未出鞘,只是轻轻一挥,就拦住了对方的攻势。
当陈生注意到舞狮人是刺客的时候,周围早已乱了起来。身旁的人惊慌失措,纷纷扭过头离开了这里。陈生凝视着那落在地上的狮头,盯着狮子的眼睛陷入了沉思。
脑子里的清晰念头很快被狮子空下来的眼眶吞噬,陈生想也不想,趁着周围混乱之际转身就跑。
他的步子不急,跑了几步,见前方一位夫人被身后人撞倒,在街上所买的镜子不慎掉出,正巧落到了他的脚下。
陈生前行的步子顿了顿,余光瞧见了镜子上萧疏。
萧疏正沉着脸看着他,在他抬脚的那一刻说:“你不该走。”
陈生一愣,显然不知萧疏为何这样说。
此刻身后刺杀的动静没停,周围的人都因此陷入混乱。
陈生清楚沈云是龙,但他同样清楚沈云不想别人知道此事,料定沈云不会在人前暴露,因此处理刺客的事会落在侍从身上。这也是他们分不出神来看着他的时候。
是他逃跑的唯一时机。
可萧疏却说:“你猜,沈云知不知道有很多人想要他死?”
脚下的步子一顿,陈生的眼睛移动到一旁的镜面上,彻底不动了。
头脑逐渐变得清醒,陈生想,沈云是如今扰乱天下的权臣,沈贵妃更是百姓恨得牙痒痒的妖妃。沈家出了奸臣与妖妃,遭人恨程度不用深想也能清楚,因此想杀沈云的绝不在少数。
沈云必然也清楚这点。
可就在沈云了解这点的情况下,这次出门沈云却只带了一个侍从,还是从正门走出来的。沈云如此聪慧,怎会想不到有人会盯着侯府?只不过之前陈生曾经想,沈云与侍从都是龙,因此他把沈云出行所带亲卫不多这点放在了沈云实力强悍,因此不需要亲卫这里,忘却了沈云如今扮演的是一个普通的人族。
如今听萧疏这般说,陈生心中也涌出了奇怪的感觉。
而沈云从出门起就在说“人多别走丢了”。
这话似乎是对陈生的警告,也像是料定了陈生真的会离去。
萧疏顺着去猜了猜沈云的意思,明白一个没有心的痴傻之人自是不会生出逃跑的心思。而沈云之所以会再三提醒陈生,无疑是他觉得陈生会走。这也是沈云的试探。
这次他带着一个侍从,大摇大摆的出府,看似是在陪沈寒,其实是在给敌人刺杀自己的机会,想要看看乱起来之后陈生会不会走。
如果陈生真的走了,那么就可以说明——陈生不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人。
同样可以说明——陈生正因金腰燕的话而不安。
这说明陈生心里是清楚金腰燕话指的是谁。
因此,陈生不该草率的起了离去的心思。
可此时再回头已经迟了。
陈生盯着脚下的镜子,后背汗毛竖起。
这次出行本就是沈云给出的一道测试题。
而陈生无疑交出了最糟糕的答案。
难办了……
如今他已经离开了原处,此刻再回去反而更加奇怪,沈云也不会再信他……
难办了……
陈生咬着下唇,思绪在此刻乱作一团。
狐皮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柔亮。
白鞋踩在青瓦之上,虽是走了许久的路,但鞋面鞋底都并未出现脏污的痕迹。
沈云坐在房顶,歪着头面上情绪不显,正在瞧着街道上的陈生。
陈生抬起手,无视身后人的目光,缓缓拿下一件东西。
见此沈云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笑了。
“看来……你真是不喜欢龙。”沈云从房顶上站起,望着脚下来到花灯摊前的陈生,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陈生艰难地拿下自己心心念念的莲花灯,之后将手中的黄龙灯一摔,蹲在摊子前,既不给钱,也不离去。
小贩知道面前这人穿戴不俗,方才还带着侍从过来,并未担心他不给钱银一事,心知等下必然会有人来寻他,故而没有催他。
而陈生握着木杆的手在此刻布满了冷汗。
他在等身后沈云的反应,可沈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房顶上,既不靠近,也不说话,倒是让他很难办。
陈生无法,呆头呆脑的人等着等着还真的看起了花灯。他们如此僵持了许久,忽见陈生的身边突然来了一个人。
来人脚步轻盈,披着黑袍,带着简洁的白色猫化面具,来到花灯摊子时,先是拿了一条龙,转而又见陈生手中的莲花灯,问着小贩:“这个没有了吗?”
萧疏听见来人的声音,忽地眯起眼睛。
商贩为难地说:“这是最后一个了。”
那人也是个任性的主儿,听商贩如此说态度自然地伸出手,“给我。”竟是直接朝陈生讨要。
陈生不喜欢他的态度,因此握紧了灯杆,低下头不理来人。
伸出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五指微微弯曲。
戴着面具的那人挑了挑眉,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直接迈步来到陈生面前,拉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头,笑嘻嘻地说:“我与你说话,你没听见是吗?”
陈生眉头一皱。
商贩见状紧张的在一旁喊着:“这位郎君似乎与常人不同!而足下英姿不凡,何必与他一个痴儿计较!”
商贩倒是好心,可这话惹得戴着面具的人笑了笑,轻慢地说:“什么呀,是个傻子?”
他的声音轻快,是男性中少见的柔和。语气虽是轻柔,但并不娘气,反而听上去有种危险古怪的冷意。
陈生从来人身上隐隐感受到了危险,这时那人将脸凑了过来,露出口中明显的虎牙,语带恶意地说:“我还真没见过傻子,你说句话我听听。”他说完这句话,用大拇指按了按陈生的头皮,像是逗弄猫狗一般,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鸟,与陈生说:“这鸟是我刚刚抢到的,你若把我逗乐了,我就把这只鸟送给你。”
陈生盯着他手中的鸟,见到那只小小的燕雀还真的挺喜欢,只是陈生不知应该如何逗乐对方,只会顺从本心,慢慢放下了手中花灯,去碰他手中的小鸟。
而这一举动惹到了对方。
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见脸侧暗影闪动。还没碰到小鸟,陈生脸上先是挨了一下。
啪的一声响起,疼痛令陈生下意识地往后躲去,却不小心地跌坐在地。
第一次挨打的陈生错愕地看着对方,随后对方半弯着腰,一只脚踩在他的膝盖上,说:“你既没逗笑我,又怎好厚着脸皮来拿鸟?”
戴着面具的人说到这里嘴角一勾,讥讽道:“傻子就是傻子,竟想着不劳而获的好事。”他故意点了点陈生的膝盖,傲慢地仰起脸:“看到了吗?”他将鸟放在陈生的眼前,“这个,我的。”然后他指着陈生脚下的花灯,“这个,也是我的。”
然而戴着面具的人话还没说完,忽听一句:“那可未必。”
这声未必从陈生的身后响起。
一只白皙的手突然出现,指着燕雀说:“我看到的,都是我的。不管是那只鸟,还是你的命。”身后人语气温柔,语速与戴着面具的人相同,话语中的狠意更是相似。
陈生听到沈云的声音,就像是被打的孩童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委屈的皱着一张脸,发出了一个并不愉快的单音。
而沈云则是抬手,手心向下又翻上。一上一下之后,他的掌心出现了一只呆头呆脑的燕雀。
见拿着燕雀的手来到面前,陈生茫然的抓过沈云手中的鸟,不知他是怎么拿到的。
面具人低头瞧着掌中突然消失的鸟儿,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谁?你倒是有两下子。”
沈云拉起陈生,拍了拍陈生身上衣裳脏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说:“还行。总比别人养的家畜强上一些。”
戴着面具的人听到这里忽地眯起眼睛,语气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沈云盯着自己指尖的灰尘,“啧”了一声,虽是做出了和善的表情,但身上并无一丝温柔暖意,反而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他语气轻柔却很怪异,一字一顿道:“不过是长夜养的家猫。别太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