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的陈生与曲清池只吵过几次架。
他们吵架时,若是有人在看,多半是旁观者无言;若是无人在看,多半是陈生无言。吵架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可不管结果如何,不管有没有人,无言的都不会是脸皮厚想法歪的曲清池。
而过往的岁月里曾有过那么一次。
那是年底,曲清池久久未归,陈生等了他多日,终是起了火气,在曲清池从外寻事归来的那天与他吵了一架。
因是年底,前几日郭齐佑去了小圣峰主峰,给各位主峰的长辈请安。
年节时忙,如今身为掌教的郭齐佑比不得其他几人清闲。他一直忙碌到二十九这日,直到将山门关闭,才带着从主峰拿走的稀奇玩意儿返回虚妄山,细心的给其他几人准备好了年节的礼物。
他人高高兴兴地回来,可一入正门,却感受到了与往日不同的氛围。
沉闷尴尬气氛取代了往日的轻松。
家里的那几个闲人此刻正站在院中,看似高冷,实则正竖着耳朵听着陈生房中的声响。
陈生的房门紧关,里面不时传出争吵的声音。
郭齐佑脸上高兴的表情一僵,他小步凑到莫严身边,小声问:“怎么了?”他感受着此刻古怪的气氛,若有所思地问:“是不是师兄回来了?”
莫严委屈地点头,“陈生本来是要带我们出门置办年货,结果首座回来,他如今只顾着与首座生气了。”
其实年货早就该置办了。只是陈生想等曲清池回来同去,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郭齐佑听到这里叹了口气,不用刻意放出神识去听,也能听清房中两人争吵的话语——
陈生骂道:“你还能记得回家的路还真是难得!”
曲清池不紧不慢地说:“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接着房间中安静了五秒,随后郭齐佑听见“啪”的一声,明显是房中的陈生把什么东西摔地上了。
很快,郭齐佑就知道陈生为何摔扔曲清池给他的礼物。
陈生压低声音吼道:“你送我的东西上为什么刻着淑芳的名字?淑芳是谁?”
陈生的怒气从八成转到十成。
曲清池不慌不忙地说:“别生气,淑芳是这东西原来的主人。”
陈生品了品他的意思,倒吸一口凉气,哒哒哒的跑了过去,一把拉住曲清池的衣领:“你又抢人东西了?”他表情复杂道:“家里是没钱,还是我没教好你?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抢旁人的东西,也不要随便乱捡东西!”
“我没抢,”曲清池摇了摇头,很是无辜地说:“我是跟他换的。我想着你之前说过的话,换前还特意问他愿不愿意。我也与他说了,不愿就算了。”
陈生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可出自对曲清池的了解,他心中仍有疑虑:“你拿什么换的?”
曲清池伸出手,在陈生的面前慢慢握拳:“拿拳头换的。”他柔声说:“我给了他一下,踩在他脸上问他这东西给不给我。他很客气,说了好几个给还觉不够,最后怕我不收,竟是哭了出来。”
陈生:“……”那你问的真客气。
因为这一句话,放在曲清池衣领上的手逐渐失去力气。陈生听到这里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也叫问?!
你这叫明抢!
就你这一拳头下去,那人不给你能行吗?!
被曲清池气到,陈生面色难看,口中酝酿着粗鄙之语。从跟了曲清池的那天起,他就觉得自己是跟了一个长得好看的强盗。而这个想法在今天变得格外强烈……
不在意陈生无语的反应,因两人此刻的距离过近,曲清池顺势伸长脖子亲了一下陈生的眼睛,随后贴着陈生的额头,低声哄着陈生:“别生气,是那人先抢了我的东西。我看不顺眼,这才反抢了他。”
陈生问:“他抢了你什么东西?”
曲清池笑眯眯地说:“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他非要抢在我前面走,硬是拦了我一步。”
陈生:“……”
曲清池接着说:“我急着回来,看到他在我面前乱晃难免心烦,所以才动了手。”
“你急着回来?”陈生哼了一声。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陈生不悦道:“那还真难得,我还以为你根本没想着回来的事。”
“你说这话就是在冤枉我了。”
“我还冤枉你?!你来信时怎么与我说的?速归、速归、归到年底才回?”
“这次去的地方远,回来的时候又想着给你带些礼物,这才晚了。”
陈生听到这里无语的举起曲清池给他的,那个写着淑芳的绿色乌龟,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曲清池,问他:“这就是你给我带的礼物?”
曲清池眼带笑意:“不是,”他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拉着陈生的手,带着他入了小三千,指着面前摆放整齐的礼物说:“你之前来信说想要秋廉集,我寻了好久才给你收集齐全。”
而想要古书的话不过陈生随口一提,只是曲清池对他的话向来上心……
曲清池见他不语,拉着他往前走。
“你畏寒,这是我这次从翰峰上得到的火灵石,回头让京彦给你打磨一下,最好做成手玉。”
“这是天辰果,几百年才能长成。果子数量不多,你别给齐佑,自己留着吃。”
“还有,这是我在回来的路上给你寻到的石料,用它做成的画料会有星海之感,你看了应该会喜欢。”
曲清池一边说,一边将一个淡黄色的果子送到陈生手里。
陈生闻着果子香甜的味道,咬了一半,觉得好吃,便把剩下的塞到曲清池的嘴里。
曲清池不重口腹之欲,但不管陈生给他什么,他都会接下来。
“知你注重年节,没想着晚归,只是出了意外。”等咽下果子,曲清池和颜悦色的说到。
陈生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曲清池又说:“家中年货都备好了吗?”
陈生说:“没有,我想等你回来。”
“好,”眼中带着笑意,曲清池难得正色道:“等一下我们去街上,你买我拿就是了,”曲清池说到这里拉住陈生的手,将额头再次贴在陈生的头上,说:“这次回来晚了,可未归的日子我一直都有念着你,所以别与我生气了,下次不会了。”
陈生脸色稍有缓和,他拉下曲清池的手,检查了一下对方的身上可有带伤,最后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晚归门都不给你留。”
曲清池轻笑一声:“知道了。”
而后,门外竖起耳朵的几人见曲清池和陈生走了出来,盯着他们看了半晌。
郭齐佑问:“不气了?”
陈生说:“谁生气了?”
郭齐佑一噎,转而问曲清池:“和好了?”
曲清池说:“我们不过是互诉衷肠,又没闹起,哪来的合不合好之说?”
被秀了一下的郭齐佑一噎。
接着,院内几人看着本是说要带他们去买年货的陈生与首座走了……
而这些年陈生与曲清池不管在吵什么,最后都会变了味道。
他们也许不适合吵架。
他们就算吵架也只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曲清池说出去的话越来越难言。
此刻萧疏不想插话,端肖雪插不上话,薛离没法插话。
陈生与曲清池对视片刻,头顶青筋暴起,显然是又被曲清池气到,如今是多看曲清池一眼都觉得头疼。
这场架吵着吵着,就偏了。偏着偏着,陈生就不想多说了。
回首过往,他与曲清池在一起多年,吵架从没吵出什么结果,基本上每次都是开高走低,到最后心中只剩无力。
有时候陈生甚至会怀疑自己为什么要与他争吵。
此时实在不想与曲清池说话,也知道就算说也说不清楚。陈生黑着脸,暴躁地拉过躺在一旁的薛离,背着薛离捞起奶狗准备离去。
临走前他脚步一顿,在萧疏的身旁停下,对着曲清池说:“我要他手里的泥人。”
曲清池抬手一指,命令萧疏:“把泥人给他。”
萧疏瞥了曲清池一眼,并未反抗,直接甩手将泥人还给了陈生。
懒得看他们之间的互动,陈生接住泥人放在怀中,带着端肖雪与薛离离开了房间。
门外,年鱼仍吞着瀚朔君不放,大有真要给自己加餐的意思。而回想了一下秀秀的脸庞,陈生思量一下,决定装作没看见。
他人走得匆忙,离开了郭子的住处才想起忘了问曲清池萧疏是怎么回事。
薛离昏迷许久,等快到了城墙下他才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京彦的身板结实是结实,但身量不高,只是拖拽人高腿长的陈生显然是很勉强。
双脚与地面摩擦许久的薛离,在醒来之后盯着脚下几乎要露出脚趾的鞋子沉默许久,薛离一脸恍惚:“我怎么睡着了?”
陈生拍了拍他的头:“你累了。”
薛离捂住肚子:“那我为什么肚子很痛?”
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地说:“你就是因为肚子疼才累了。”
他们这一问一答,说的都是谎话。
一旁听着陈生扯谎的端肖雪眯起眼睛,他虽是不知前因后果,可他之前听到陈生与曲清池的对话。通过对话他猜到了此陈生非彼陈生,因此眼下不知该护着哪个陈生的他表情越发冷硬。
在陈生走后,萧疏淡漠道:“你明知道如此做会惹他生气,却故意如此行事,难道是不想让他问话?”
曲清池将手放在做出来的人身上,毫不留情地掐毁之前给陈生看过的人身,冷声道:“有些事情我不想多说,不想挑明,只能打断。”
所以他故意岔开了话题。将陈生带偏,让他忘了来意。
萧疏又说:“可他极难愿意主动找你。你此刻将人气走,虽是少了质问,却也惹怒他。”
“他不会生气的,他这次出来不是来找我。”曲清池闭上眼睛,意有所指地说:“他意不在我,自然没有心思与我一直斗气。”
本是平静的萧疏听到这里有些惊讶。
曲清池算了算,说:“你跟上去,帮我看着些。”
萧疏没有问他为何要看顾陈生。萧疏知道,曲清池看事要比其他人看得长远,也能看出很多潜在的问题。因此他只说一句知道了,随后抬手唤来盏目,转身就走。
陈生和薛离来到城墙下,他们离去时走的城南,回来时入的城西,有意想要避开城南门前死人一事。而如今城西的情况与城北相差不多,街道上站了不少百姓,百姓愁眉苦脸地说着自家的损失,小声抱怨世道不好,日子不太平。
陈生与薛离入了城西,走了没多久正巧遇到了之前告诉陈生百年前水祸之事的婆婆。
那位婆婆躺在小巷里,似乎是摔了一跤,此刻没有起身的力气。
陈生见状往前走了两步,上前问道:“无事吧?”
他一边说,一边弯腰准备把老人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