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一

当郭齐佑知道曲清池喜欢上一个凡人的时候,嫉妒令他失去了理智,他气得双目赤红,当下御剑冲向望京,去找那陈家二郎陈生,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狐狸精勾走了向来清心寡欲的小圣峰首座。

望京与小圣峰相隔甚远,望京地处辽阔,群山景色壮阔,虽是不及小圣峰山水秀丽,但也称得上的一个好去处。而远远看去,下方陈宅小而老旧,待近时再瞧,掉了漆的红木门上贴着过年那时写好的福字,门口种了一片的绣球花,门庭虽小,可处处透露出静心打理过的雅致,瞧着倒也还算不错。

可郭齐佑来时火气旺,没心思细瞧,从天上冲下的那一刻没有收住力气,直接冒失的撞倒了陈家的大门,飞进去之后才堪堪停了下来,险些从剑身掉下去。

他破门而入,表面上看着是怒气冲冲,其实心里正在想来的匆忙,出门前没有带上钱银,不知该怎么赔人家的门……

彼时陈府之中陈老夫人抱着孙女,瞧见他这阵势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带着孙女躲回房中。而越过陈家夫人,院中除了他还有几个修士,他来时修士和家丁各站一方,在院中僵持不下,一方在喊陈生在哪儿,一方在吼你叫我家二爷作甚。

两方吵闹不休,说了半天没说到重点。

一旁的郭齐佑不耐烦地推开面前的人,正当他沉下脸准备去找那个叫做陈生的人时,檐下风铃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声响,白鞋轻踏在木板上,平稳的节奏与黑色的衣摆拖拽出几分淡然的优雅。

在修士和下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时,郭齐佑瞧见拐角处走过来一个男子,对方披散着亮丽的黑发,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生的是长眉入鬓高鼻挺俊,眼睛轮廓深邃,一双褐色的眼眸清澄明亮,里面存在的精光和锐利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他的聪慧,而那紧抿的唇则透露出几分薄情,瞧着是矜持贵气,通身气派犹如权贵,端方沉稳的不像是小小的陈府能养出的人物。

平心而论,陈生人确实优秀,远远走过来的样子早已压了在场的几位修士,外貌气质看上去不似平民,倒像是那些高门大户养出来的世家子弟,举手投足间气度高华,从不会给人一种目空一切的狂傲,身上有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谦和稳妥。

郭齐佑一向以自己的容貌为荣,虽是不觉得陈生比自己长得好看,但也不得不承认陈生是个很英俊的凡人。以凡人的资质而言,陈生确实极为出挑,只不过在场的修士都是冒着酸水而来,就算知陈生出色也不想承认此事,因此纷纷以一种挑剔的看法在打量陈生。

陈生来到这里,不慌不忙,即便面对他们这群前来生事的修士,他也能泰然处之,冷淡的询问他们寻他何事。

郭齐佑本不想细说,但前来找他的修士却七嘴八舌的将曲清池的事说了起来。

“原来如此。”陈生听完也不说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只是道:“多谢诸位仙长特意前来告知,要不是诸位仁善,想来日后传出什么偏差之语,陈某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将修士来找茬的事情推到前来告知上,也不提曲清池喜欢他这事是真是假,深知无论此刻是惊讶还是反驳都会损首座的颜面,到时也会令这群不得首座看重的修士心生怨语,让他们生出一种硬生生低了他一等的错感。

郭齐佑单纯,自是听不出他的意思,只是怒不可遏地说:“你以为我是为了告诉你此事特意来的?!”

陈生不慌不忙:“那仙长是为何而来?”

郭齐佑朗声道:“我是来寻你麻烦的!”

陈生点头,又问:“仙长为何要寻我麻烦?”

郭齐佑卡壳了,他又不好说是嫉妒陈生,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承认喜欢曲清池,最后磕磕巴巴地说:“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陈生笑了:“仙长真是坦诚,可要是人人都如仙长一样,只因看谁不顺眼就要来寻谁的麻烦,那这世间可有公道正义可言?还是说,修士们并非是超拔脱俗的世外高人,只是一群恃强凌弱的无耻小人?”

一旁的修士闻言大怒:“你说谁是无耻小人?”

“陈某只是说无故来寻陈某麻烦的人是无耻小人,仙长为何要带入其身?难不成仙长也是想来找陈某麻烦?”陈生说到这里,撩起眼皮,面带讥讽:“陈某想各位仙长都是人中龙凤,想来不会像是深宅怨妇一般做些拈酸吃醋的丑行,若真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的蠢笨之人,想来也不会能成修士。”

他将来人骂了一遍,骂人时还是那副大气端庄的嘴脸,而且说话堵人后路,若是此刻有人对号入座,那这人就成了他口中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蠢笨之徒,只会给修士丢脸。

郭齐佑虽是不聪明,但也知道如此说下去得不了好。他要是继续撒野,想来陈生一定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他是因为拈酸吃醋而来找茬。

郭齐佑若真的是那些不问后果的魔修倒也不怕,可他出自名门正派,到底不可能做出打杀凡人的事情。他也知道,他要真是伤害了这个凡人,别说小圣峰的脸会被他丢光,就是曲清池那里都交代不过去。

因此陈生知道,这些人来此也就是说几句酸话。但这群涉世不深的修士显然不知,陈生并不是一个喜欢让人说酸话的人。

陈家也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等察觉到讨不到好,有人起了离去的心思,这时陈生却笑了,只说:“方才看仙长与我说笑,因此也与仙长说了几句玩笑。而来者皆是客,陈四,去把我左侧罐子里的茶叶拿出来,我要请诸位仙长吃茶。”

陈四瞥了陈生一眼,应了一声。

现今煎茶法刚刚流行起来,陈生平日宴请客人,都是用煎茶法,而如今他刻意说是吃茶,怕是想喂一喂这些修士用复杂的材料熬做的茶粥。

陈四听出了陈生的意思,也就知道这茶该怎么煮。

然而没有修士准备留下来吃茶。

不想理他,郭齐佑等人转过身,正准备离去,又听陈生说:“陈三,去趟县衙。”

几个修士转头看了过来。

陈生慢声道:“今日的来客中好似有人意图挑拨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和睦,我不久就要走任,既身为朝廷官员,自然要核查清楚这等恶行背后是否有人指使,现今虽是凡人不如修士,可朝廷毕竟是天家的脸面,并不是谁都可以直视天颜的。”

修士:“……”

“去城府取入城文集,不管今日查出什么都要记录在文书之上。”

陈生放出话,若真是取得了入城记录,就算修士要跑,他也能知道对方是哪个宗门的,到时候送信一封,说出修士因为迷恋曲清池跑来找曲清池心上人的麻烦,就算来此的修士丢得起这个人,宗门也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陈四回来的时候,发现这群修士都沉着脸坐在院中,而坐在主位上的陈生此刻正摆弄着石桌上的棋盘,举起白子问了一声:“可有人想下棋吗?”

这些人此刻正憋着气,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要能杀一杀陈生的威风,让他们做什么都愿意。

这时一旁的人举起手,用鼻孔看着陈生,说:“在下不才,只会一点。”

说话这人其实是个高手,但为了赢陈生之后好踩陈生一脚,此刻装模作样的开始进行嘲讽陈生的铺垫。

陈生勾唇一笑,抬手让他上前,两人对弈片刻,这位修士的脸开始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

一旁的修士在他身边,无形也给了他不少压力,他知道这群人正等着看他赢陈生,所以当下有些为难。

陈生倒是气定神闲,他手中拿着棋子,一双眼睛盯着棋盘,先是平静地看了一眼修士,之后慢吞吞地落子。他落子时,先是在左侧的停留,而只要棋子落在此处,只需三步便能赢了修士。

下棋的修士也知道这点,看着他的眼神格外紧张,最后看了许久,却见他把棋子落在了错处。下棋的修士一惊,再抬头去看陈生的表情,忽然懂得了是这人有意退让,一时间心情复杂,以此在修士之中得了脸面。

可之前还准备要难为陈生的他,此刻看见从容的说自己败了的陈生,顿时觉得谁高谁低一目了然,在其他修士出言讥讽陈生时,他坐不住了,一张脸羞得通红,最后竟是一点点挪动,坐到了陈生的身侧,与对面的修士委婉地说,如此说话不好。

对面的修士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看他,他却悄悄瞧着侧脸完美的陈生,这便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心说——这人真好。

接着修士说陈生一句,他便帮一句,气得其他修士眼中带火。

等陈四拿着茶过来,陈生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见对面的一人手上指腹有茧子,食指第一指节纹路深,右手指腹上有一个针眼,深知这人怕是喜欢针线活,当时便把话题带到衣服上去。

一旁的修士想要讥讽他,立刻说他大男人玩针线不像样子,陈生观察着手上有针眼的那个修士的表情,却说:“针线活如何,诸位身上穿的哪一个离开了针线活计?男子为何不能碰针线,不能绣花弄纱?只是因为前人笑言,后人便不能涉足?若真是如此,为何不完全学了前人活着的方式,或是为何不直接活成先人的模样?

将自己的心胸禁锢在圈圈框框中,未免太过狭隘了些。”

话音落下,手上有针眼的修士以一种赞赏他的目光看着他,很快搬着椅子坐了过来。

然后等着陈四给他们送完茶,回头发现陈生的身边已然坐了无数修士,对立面现在只剩下了郭齐佑。

郭齐佑冷着一张脸,低着头拿着手中的玉牌,压根不看陈生。

陈生之前照顾曲清池时看到过这个玉牌,再看郭齐佑穿戴不俗,知道郭齐佑怕是与曲清池有什么关系,这才说:“今日之前,我只是听说过圣峰的首座,而我虽是凡人,但也知首座之能,想来首座之前也未有被人相助的时候,近日忽然有人照料他,难免一时新奇起了错感,这事倒也不是不梦理解,只是我凑巧遇上了。”

“而我是凡人,凡人寿元与修士不同,我于首座,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短暂景象,不像诸位,有着令人艳羡的不凡奇遇,前路自然是长久可寻。”

他将曲清池对他的好感推到他救了曲清池的身上,又说他活不长,跟曲清池不可能有结果。郭齐佑一听觉得也是这么回事,脸色因此稍微好看了些。

这时陈生又说:“倒是首座,与我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说起他身边的人。”

郭齐佑听到这里连忙竖起耳朵去问:“他经常说起谁?”

陈生听他如此说,知道他平日必然是经常跟着曲清池,这才道:“名字倒是不知道,只是知道首座说到这人的时候眉眼带笑,经常是又无奈又宠溺,总说对方骄纵,可又舍不去去说,也不想让旁人说他。而首座那般守规矩的人,想来是十分看中他,这才不去管教他,不像对待我那时……我只要稍有不对,都会惹得首座皱眉。”

郭齐佑听到这里心中一喜,忽然搬着凳子往陈生那边凑了凑,想要问问他首座还说了什么。

郭齐佑满心期许,完全不知道陈生只是看着他的性格和外表顺势说了几句谎话,最后他被陈生说的晕乎乎的,深以为首座只是被救命之恩迷了眼,其实最在意的还是他!

如此一来,这个凡人也就不是很惹人厌烦。

而陈生瞧着猪养的差不多了,就开始准备提刀杀了。

他与这些修士聊着聊着,突然愁眉不展的说出望京城西桥上有冤魂一事,唉声叹气地说,如今千衫寺顾忌冤魂生前冤情,寒阳山庄分身乏术,只能放着那些冤魂,他虽是有心,但到底不像是修士一样有本事之类的话,将这群修士吹上了天,导致没过多久,这群修士便群情激昂的冲去了西桥,并在走之前还被陈生哄着吃了口茶,险些流下泪。

等着这群人离去,陈生端坐在石桌旁,这时有人跑了进来。

来人身形彪悍,留着一脸络腮胡子,面黑圆目,拿着一把杀猪刀,口中喊着:“贤婿莫怕!岳父在此!我看谁敢寻我贤婿麻烦!”

陈生眯起眼,只见寒阳山庄庄主(之前与陈生有婚约的大小姐的父亲)风风火火跑了过来,显然是听到了有人寻陈生麻烦的风声闻讯赶来。

而那跑过来的庄主在来到陈生面前之后,情深义重地问了三个问题:“贤婿,手还好吗?”

“贤婿,手没伤到吧?”

“今日发生的事没有影响到你用手吧?”

他无比热情的拉住陈生——的手,比起陈生这个人,似乎陈生的手才是庄主看好的佳婿。

知道寒阳山庄庄主痴迷书画,陈生淡淡一笑,拍了拍对方的手,说了一句无事,之后陈生看着今日的日头,告诉陈三拿来一份凉糕,优雅的给寒阳山庄庄主切好。

庄主十分满意陈生——的手,他与陈生在院中清谈片刻,不知怎么的又提起了:“西桥被冤魂寄宿,若是动起桥定不保。我听了你的话先未动,等着刺史僚属过来查看,确准之后在动手除魂,这样一来既不用承担毁桥之过,修缮石桥的钱银官府也会拨下,不会找些借口搪塞不交。”

陈生听到这里忽然笑了,之后他送走了庄主,没多久便听到轰的一声。

算了算时间,接着陈生叫来陈四,说:“怀县令指着修桥捞油水,如今的这桥被修士毁了,望州刺史不可能极快拨银,怀县令必然来找我,你在门口迎着,见到他就说让他不管那些修士都说什么,直接把人扣下,与他们宗门讨要钱银,顺便带出我们家新门的钱。”

他说到这里,往后一靠,懒洋洋地道:“告诉县令,这群人不敢杀人,让他不用怕,天塌下来还有我担着。你告诉他,我待他如兄,自是会为他出谋划策,保他仕途平顺。”

不多时,陈四离去,被漂亮话击中心脏的怀县令大为感动,将新得到的真玉送了过来。

陈生闭着眼睛,睡了一觉,次日一早来到牢中将修士放了出去,掐着怀县令送出书信的点,说出修士是为了除魂,毁桥只是无心之失,与并不打算与修士闹僵的怀县令里应外合,把人放了。

郭齐佑站在县衙门口,一张脸委屈的皱起,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的人何时有过蹲大牢的遭遇,他心中委屈,觉得自己身上又酸又臭,只恨不知是那个修士下手不知轻重,毁了西桥让他们跟着倒霉。

这时天又下起了雨,像是在轻写他的心情,他心气不顺站在门前,不多时瞧见一把油纸伞出现在面前。

陈生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步伐稳健地向他走来,等来到了他的身边,陈生朝他点了点头,送来了新的衣物,并且对他说:“不知仙长有何打算,若是在望京没有熟人,今日也可到我府上歇息,我叫了下人备了水,但不知仙长会不会来,因此冒失的只带了衣物来找仙长,也不知这衣物是否合身。”

郭齐佑愣愣地看着他,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陈生这人还真不错。

他来时没有带钱,此刻若是臭气熏天的上路,别说旁人就是自己都忍不得。因此他不在矜持,谢了陈生一句,选择跟陈生去陈府。

走下台阶时,陈生抬首望着天空,回过头朝着郭齐佑羞涩一笑,腼腆地说:“怕仙长走了见不到仙长,故而来得有些匆忙,到这才发现忘了多带一把伞……若是仙长不介意,可与我共撑一把伞,不过……伞是够大,只是不知仙长是否嫌弃陈某?”

这个时候再说嫌弃那就很不是人了。

郭齐佑轻咳一声,他本是淋雨也可,可听陈生如此说,他也不好驳了陈生的面子,因此别别扭扭地靠了过去,与陈生走回陈府。

而到了陈府之后郭齐佑惊讶的发现陈生半边身子湿了,再看自己的衣裳并未淋到雨,知道怕是陈生将伞偏向他这边,顿时心中情绪复杂,只想着——陈生真是个好人。

等到天晴,郭齐佑笨手笨脚地修补自己撞坏的门,陈生坐在一旁看书,陈四眯着眼睛看着郭齐佑。

郭齐佑修门花的时间很多,等到午后,陈生开始跟在他身后,等他把门修好,脸上全是汗水的陈生递给他一杯茶,拿给他两块点心,说是特意给他买的。

郭齐佑捧着点心,并不知这是陈家小狗专吃的他一脸感动,心想——陈生真是个好人。当晚,郭齐佑趴在桌子上,给师兄写了三页书信,说他找到了对他不错的朋友。

在第二日,在陈生面前,郭齐佑把小圣峰的底交了个干净。

彼时陈生笑眯眯地想着,郭齐佑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