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打了起来。
镜外的山河镜与白家少年察觉到镜内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冲进山河镜中。
镜中最先动手的曲清池此刻未能压制赤鸿尊,可赤鸿尊心中记挂着天主的事,不敢与他硬碰硬,因此是一再退让,只恨他不知深浅见还不收手。
曲清池自是知道赤鸿尊心中的不满,可他完全不在意对方怎么想,只是甩手拉出了指尖柔软的金线。
那些金线轻盈地碰上晶石,轻而易举的割开了四周的晶体。细小的石块落在了三人的身侧,当急切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等小小的人影从晶石后出现,曲清池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就像是发现了奇怪的事,那双眼睛开始随着白家少年移动,等白家少年来到春湛君的面前,他摸了摸下巴,终于收手了。
“过来。”
曲清池回到原来的位置,闭上眼睛,朝白家少年招了招手。
山河镜一愣,思索片刻,伸出手推了一下白家少年:“别怕,去吧。”
将不安写在脸上,白家少年犹豫不定的来到曲清池的身旁,曲清池伸手摸向他的头顶,像是在白家少年头上探索虚泽焚夜卷的秘密,等他的手掌碰到白家少年之后他又改了口。
“有点意思。”
他掐着白家少年的头不放,在春湛君面露急色,险些冲过来前开口:“你们想知道什么?”
赤鸿尊拉住春湛君,一边安抚好友人,一边正色道:“我们想知道天主为何要灭世,也想知道……是否有阻止此事的方法。”
听到这句话,干净的指尖敲了敲小小的头颅,大手前一秒还是紧紧掌控,下一秒又改了主意,突然的推开了手中的孩子。
松开小少年,曲清池向后靠去,一只腿平放,一只腿支起,他将手放在腿上,点了几下,慵懒中带着几分霸气,只与山河镜说:“去洛南的修士中——”
山河镜仰起脸,听到了他的下一句。
“有一个好似恢复了人身?”
确实是有。
山河镜点头:“他叫魏仁。”然而这句话一出,细品了一下曲清池话中的意思,山河镜猛然意识到不对的地方。
“他为何能保持人身?”山河镜低下头,回想那人伏在地上的一幕,眼中的困惑覆盖了平静。
曲清池幽幽地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情。”
在曲清池的造物之中,陈生是唯一一个成功逃出并恢复成人身的存在。
而一个小小的魏仁如何能逃离天尊的造物?
曲清池像是对此事很感兴趣,他问:“你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知道。”山河镜说。
曲清池道:“把他的脸给我做出来。”
听从了曲清池的命令,山河镜抬起手,脚下的晶石像是水流一样汇聚在一起,晶石旋转上升,等来到她的面前时已经变成了一张男人的脸。
淡蓝色的晶石无法刻画细致的五官,但是五官轮廓却与魏仁一模一样。
等做好了这张脸,山河镜恭敬地将这张晶石脸送了过去。
曲清池向传来脚步声的方向伸出手,接过山河镜手中冰冷的晶石,指尖探索着手中的那张脸。
他摸得很认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用细长好看的手,反复的摸着鼻子和眼睛嘴巴的位置。
山河镜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动作,见他经常停顿,不知他停顿那时在想什么。等他移动的手来到鼻子上,他将手盖在那张脸上许久没有动。
在场的三人虽是心急,可也不敢催他,就这样等了许久,那按在晶石脸上的手再次动起,从线条柔和的鼻子移动到眼睛上。
之后,拿着晶石脸的人忽然抬手将脸按在自己锁骨的下方,颤抖着身体,在其他三人复杂的眼神中笑了出来。
曲清池笑得很开心。
他好像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露出的笑脸乍看像得到糖果的纯真孩童,其实细看才知这是藏起利齿的野兽。
“我改主意了。”
将晶石脸放在怀中,曲清池拍了拍手,对着山河镜说:“你若把这个叫做魏仁的人送给我,我许是会告诉你们天主灭世的原因。”
山河镜听到这里与赤鸿尊对视一眼。
“还有。”曲清池在山河镜即将动身离去之前喊了山河镜一声:“把了解他的人给我叫过来。”
“是。”
山河镜应下,并不质问曲清池为何要这个魏仁。
为了从曲清池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现在没人会反驳他惹他不快,也没有人敢去问他是怎么想的。
陈生对此一无所知,他躺在地牢中,因伤情得不到处理,这两日身体越发虚弱,出现了发热的情况。
今天就是曲清池说过的第三天,陈生眯着眼睛望着铁栏外的烛火,在第三日果真等来了为他治病的大夫。
他知道,这是曲清池出来了。
等一副丹药服下,陈生身体发热的情况立刻好了起来。
把他的腿包扎好,大夫靠到一旁,魏乐走了进来,带来了一个双人竹抬轿,吩咐侍从把他从牢里带出来。
身强体壮的下人走进地牢,将陈生搀扶带走,抬着他去了魏都君主的府邸。
而魏都实在太穷了,女君的住处不像皇城,不像仙境,只是很普通的宅院,从青瓦到黄墙,处处透露着主人家的窘迫情况。
陈生被抬入女君的府邸,侍从把他送到了东边的房间,等房门推开,有股淡淡的清香闯入鼻尖。
侍从放下他离去,水声在一旁响起,陈生顺着声音看去,瞧见了坐在浴桶中,脸上盖着乳白色脸帕的曲清池。
曲清池仰着头,以一种惬意的姿势坐在木桶中。周围水汽缭绕,黑色的发丝贴在白皙的肌肤上,宛如青釉上恬静的云痕,清灵惑人。
“……”
陈生没有兴趣看曲清池沐浴,他匆匆瞥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心中猜测曲清池把他弄来的原因,不知为何有些不妙的预感。
看他不言语,浴桶中的人动了一下,哗啦哗啦的水声随之响起,放在水中的手臂高抬,懒洋洋地搭在浴桶边缘,温热的水珠顺着瓷白的肌肤滚落,砸在了红色的地板上,留下啪嗒的声响,像是点在了谁的心上。
“你叫魏仁?”
许久之后,曲清池问了一句。
“……嗯。”
“多大了?”
陈生顿了顿:“年纪于修士而言没有意义。”
“也是。”曲清池听到这里抬手拿掉脸上的脸帕,露出那双平和的金眸,长长的睫毛被水打湿,合并在一起的样子看上去更加漂亮。
他的头靠在浴桶上,喉结一上一下,专注地瞧着陈生的侧脸:“看不清啊……”片刻之后,他直接起身,拿起一旁的外袍随意披在身上,光着脚在地上留下大片的水痕,慢步来到陈生的身前,弯下腰,双手按在陈生抬轿的两侧,低下了头。
“啧!”他眯起眼睛皱起眉头:“我之前觉得看不看得见都不要紧,”他蹲在陈生的面前,再次伸出手碰上陈生的脸,“可现在又觉得看不见不好了。”
陈生心思一动:“为何?”
曲清池露出一个笑脸,很不讨喜的说:“因为我想知道你长得到底有多像那人。”
陈生听到这句话又不想说话了。
这时魏乐在门外敲了敲门,让人送进来一桌子酒菜。
曲清池听到碗筷落下的声响,忽然抬起手臂,轻飘飘的把陈生从竹椅上抱起来,带到桌子旁。
陈生身体一震,本想推开他,但又觉得此举扭捏,最后忍了下来,随着他一起来到桌子旁。这时婢女将最后一道菜放下,曲清池额首示意,让对方离去。
婢女行了个礼,转身带上房门,等婢女走后,曲清池摸索的拿起筷子,对着眼前雾茫茫的几道菜,慢声问道:“看不清,都是什么?”
陈生不想回话,曲清池见状放下了筷子,并不在意地说:“罢了,不吃了。”
陈生见此又想起另一件事,思来想去拿起了筷子,给他夹了一块肉,说:“不过是些寻常菜。你应该也知,魏都贫苦,没有什么好东西,自然不值得去说。”
曲清池闻言抬起筷子,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又愿意说话了?”他用筷子碰了碰碗里的肉,言辞犀利:“是不是别有所谋?”
他太尖锐了。
陈生确实是想要求他,他想让曲清池把郭齐佑他们变回来,因此收起了敷衍的态度。只是这事不好直说,他也不知曲清池听到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曲清池猜到了他的想法,竟是松了口:“没事,无需紧张,你可以算计我,毕竟有所谋总比没有强,只不过求人该有求人的样子,你若听话,你的算计我也许会听听。”话到这里,他随口提了一句:“先吃饭,有事之后再说。”
陈生听他如此说习惯性的拿起筷子,之后他一边观察曲清池的脸色,一边想着如何说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曲清池看着那双手伸到盘子上,之后又看着那双手移动,等陈生把菜放入口中,曲清池眨了眨眼睛,忽然放下筷子,转身盯着陈生发出咀嚼声的嘴巴,慢慢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