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影跃起。
房上青瓦传来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声响。
垂下的眼帘微微抬起,金眸向左侧移动,余光虽是将檐下风景收入眼中,却并过多关注。
拱桥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对面那条时有花灯飘来的河流充满了静怡之美,只可惜木头做的轮椅孤零零的留在原处,上面的主人似乎并不懂得欣赏,此刻不知去了何处。
黑袍人走了。
曲清池站在人群之中,似乎并不意外这一幕的发生,他伸手捏了捏手中小鸡的头,“他不要你了。”说完这话,他脸旁黑色的发丝被风吹起,挡住了左侧的金眸。
被他掐在手中的陈生慢慢抬起头,圆圆的眼睛先是看到了曲清池的身影,然后等他完全抬起头,他的眼神一变,眼中除了曲清池的身影外还多出了几道影子。
俊美的男人低着头,背对着危险,似乎并不知道身后有什么变化。
一旁青瓦落下,数十道影子从房上一跃而起,朝着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冲了过来,带起的灰尘落在了下方的纸灯摊子上,弄脏了灯上的字句。
陈生看向空中时,目光正好对上了四周多出的影子,清楚的看到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出现在头顶上方。
京彦在落地之前吼了一声,将周围的普通百姓吓退。
看到这一幕,原本拿着花灯的百姓发出惊慌的尖叫声,人群之中说什么的都有,街上很快就乱了起来。
孩童在哭泣、凌乱的脚步、不知是谁的花灯落在了地上,被随后而来的人踩坏。
节日的喜气在此刻结束,京彦带着变成动物的修士,追上了这个可能与他们变成动物有关的人。
陈生想,他们应该是紧跟着曲清池来到了魏都,不过他们到了魏都之后并没有立刻出现,想来也是知道客栈并不利于他们伏击,因此选择了暂时观察,伺机而动。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他们出现后默契的动作与阵型。
不过这样真的有用吗?
陈生并不看好他们布局,而曲清池的表情也像是在看笑话。
可能是想着要一雪前耻,京彦第一个冲了过来,他朝着曲清池的脑袋张开了嘴,企图用利齿在曲清池的头上留下伤痕。一旁郭齐佑看准时机,从京彦身旁出现,对准了曲清池的手,意图抢走陈生。
曲清池拿着陈生,毫不费力地躲开了他们的攻击,他灵巧地转过身,退了两步,眼睛忽地一动,长睫轻颤,在脚下青砖翻开的同时向上跃起。
就像是已经算准了他的行动轨迹,先是京彦攻击让他后退,接着青砖下出现两条花蛇,将他逼至离去,然后房上的修士看准时机,将十多条金色的捆仙锁甩出,对准了空中的曲清池。
金色的绳索如同灵活的蛇,在空中变化多端的包围住曲清池。见此曲清池不慌不忙,他将手按在剑上,想了想,不知为何没有立刻拔剑。
他放弃了拿出盏目,抬手掐了个雷诀,等着雷声落下,二十多道雷组成了一道雷网落下。
见此地上的穿山甲甩起身上的鳞片,飞至空中形成了一道光网。一旁房檐上的燕子瞧准时机,在从青瓦上飞起没多久便变成了金色的飞燕,在捆仙锁来到曲清池身边的时候,金燕甩羽,千根羽毛同时向曲清池攻来。
羽毛在飞出的一瞬间拉出了光线,前方是金羽,尾部连接着细细的金线。
金线虽细可锋利如刀,曲清池眼睛不好,他防不了太多太细小的武器。金燕也是发现了这点,所以攻击的方向并无路数,就是想以数量压制。
金羽划破了曲清池抓着陈生的手,捆仙锁与金羽交错的拦着曲清池的手臂。
在这一刻,曲清池宛如笼中鸟,很快落入下风。
而金线与金羽将他的手脚困住,金线柔软的缠绕着他,金羽笔直的拉出数道光线,一柔一强将他绑住,让他暂时动弹不得。
可能是意识到要抓不住陈生,曲清池侧目看向陈生,陈生正巧抬起头,与在金网中面容平静的他对视一眼。
金色的暖光在曲清池的脸上打下柔和的光影,乘着光的金眸颜色浅淡,像是清透的琉璃,里面好似有水光流动。
空中有一根飞羽出现,带着凌厉的攻势对准了曲清池的手臂。强光在金羽上一闪而过,在靠近曲清池之前好似放慢了动作。
不过这一刻的缓慢只是幻想,等金羽来到曲清池身前,陈生听到“唰”的一声,然后白皙的皮肤破裂,血从伤口中流了出来。
一直掐着陈生的手因此松开。可在松开之前,有一道金光进入了陈生的身体,而陈生并不知道。
时间在此刻放慢。
陈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到了曲清池在笑。
可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落于下风是件很好笑的事情吗?
陈生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上一秒,紧握的大手松开,下一秒,手中的小鸡往下掉落,在即将碰到金羽的前一刻,一只狐狸出现,张开嘴一下子咬住了小鸡,迎着风在地面上转了个急弯,等站稳之后狐狸带着小鸡转身就跑。
陈生这才注意到,这些变成修士的动物是这个心海里本来就有的人物,他们是失去了自己原来的身体,但他们没有忘记自己学过的术法,此刻虽是变成了兽身,可不代表变成了兽身就找不出应对之法。加上去洛南的又都是各大宗门法力高强的修士,此刻对上身体不好的曲清池,他们未必会输。
不知自己想的对不对。
陈生回首看了曲清池一眼,心中多有疑虑,他的目光停留在盏目之上,而后想到曲清池之前的表情,又觉得曲清池未必会被这些人困住。
别的他到不怕,他就是担心曲清池会拔剑,害怕京彦变成其他的东西,到时候他无法带走京彦就坏事了。
考虑到这点,陈生对着郭齐佑说:“你把京彦叫过来,我有一件关于那人的事要同他讲。”
郭齐佑立刻信了,他想陈生这些天一直跟着对方,会这样说必然是有什么发现,因此他立刻跑回去去叫京彦。
陈生趁机躲进一旁的小巷,而前方的动静在他躲到小巷之后大了起来。他人在原地站了片刻,忽见街口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因为好奇,陈生往前走了两步,来到街口定睛一看,发现落地的是一个没有毛,外形类似麒麟,有着狮身,脸还挤在一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野兽。
这个外形有点熟悉。
似乎与谢归在幻境中未变成完全体的形象很是相似!
陈生看到这里眼睛亮了起来,心说这么丑没错了!
丑成这样的只能是谢归了!
好像意外找到了宿敌,陈生朝着谢归那边跑去,小小的身影很快来到野兽的身边,试探性的喊了一下:“谢归?”
他迟疑地上前一步:“是你吗?”
“谢归?”他又叫了一声。
“我找了你很久,”他看了一下四周,“这边有些危险,我们先退到一旁,有什么事等下再说。”
巨兽低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人,接着想到前方的事情尚未解决,于是不理脚下的小鸡,抬脚冲向曲清池所在的地方。
“谢归?”陈生追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叫了一声,此刻也意识到自己找错人了。
而自从进了画,他就没有一件事顺心过。
陈生皱着眉转过身,本意是想退回小巷,可这一转身,余光先是瞥见一块黑色的衣摆,然后对上了一双干净的黑鞋。
不知对方来了有多久。
那个黑袍人出现在陈生身后,沉默的注视着陈生,他见陈生发现他身体一僵,很不自然的侧过脸,等过了片刻,他才弯下腰一把抓起陈生。
前方的战局越演越烈。
见曲清池落了下风,修士眼中多少带了几分自负的喜悦。曲清池歪着头,手指在剑上轻轻敲打,等着空中有一道红云出现,曲清池忽然勾唇一笑,接着不顾周围锋利的金羽,他将手放在盏目上。
黑袍人抓住陈生,本意离去,就在这时,京彦带着郭齐佑赶来,见状二话不说直接朝黑袍人咬去,还以为对方和曲清池是一伙的,下手并未留情。
“等一下!”
陈生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不顾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曲清池拔剑了。
陈生看到这一幕,停下了拦住京彦的动作,他心中一紧,立刻喊道:“快跑!”
京彦和郭齐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黑袍人倒是懂得,他抓着陈生转身就往外圈飞去,可他们跑的速度就算再快,也比不过金沙出现的速度。陈生眼看着那群围着曲清池的修士变成了树木石头,看着周围的房屋变成了土堆,然后是京彦和郭齐佑。
狐狸与老虎在他眼前变成了两朵小花,落在了地上,金沙触碰到他与黑袍人,黑袍人一只手变成了石头,拿不了手中的那只小鸡。
小鸡掉了下去,落入了金沙之中。
眼看陈生被金沙包围,自知救不出来他的黑袍人咬了咬牙,以极快地速度飞出魏都。
这是陈生第一次接触金沙。
刚刚掉入金沙时他还是只小鸡,等他掉入中间的位置,他变成了人身,之后就像是在过渡,他又从人变成了金色的鸟,然后继续落下去,他又变成了人。
陈生这才知道,那些变成了野兽的人不是直接变成了兽类,而是随着金沙包围的时间在随机选定。
在这段变化期,有人也许会变成野兽,有人也许会变成石头花草,主要看金沙什么时候离去,他们会变成金沙离去之前的样貌。
而就在陈生又要变成其他事物的时候,陈生的后背中跃出一条金色的大鱼,大鱼挡在陈生身前,先是恶狠狠地瞪了陈生一眼,接着用尾巴打了一下陈生的脸,大有一种“要不是用的上你,我才不管你”的意思。
年鱼虽是气愤,但到底没有不管陈生,它将身上的鳞片脱下,把陈生包围在其中。接着陈生落入金沙下方,在离开金沙的那一瞬间,包围他的鳞片散去,年鱼变成了一条金色的小蛇,掉进了陈生的身体之中,替他挡住了金沙的换形,陈生因此逃过一劫。
还来不及感谢年鱼,陈生从空中掉了下去,身为凡人的他没有修士护身的本事,差点受不住这一下,脸色也因疼痛变得苍白。
褪去血色之后,豆大的汗水从脸上滑落,陈生抱住了左腿,眼前不住地发黑。若不是他心智坚强,他许是会难堪的叫出声来。
失去了施法的修士,周围的金羽和捆仙锁落下。
从容不迫的曲清池收起盏目,冷眼瞧着脚下的花草,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似乎在嘲讽这群修士不自量力的行为。
就在这时,一阵热浪袭来,周围地壳裂开,从裂开的地缝中飞出浅蓝色的雾气,雾气很快形成一面镜子,停在了曲清池的脚下。
曲清池看到这里,忽然将盏目收起。然后就像是在幻境那时一样,山河镜的身影从上方出现,上下镜子合在一起,将曲清池关入了镜中。
“看好了。”
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熟悉的声音响起,温和的叮嘱山河镜莫要把人放出去。
后背背着一把剑,黑发在空中飘动,等魏乐赶到这处,抬首看到的就是站在空中的赤鸿尊——宁修。
似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魏乐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等一阵风起,地上的花草微微向宁修身边靠去,淡淡的清香围绕着重逢的两人,魏乐在风起之后找到了一分真实感,忽然笑了。
宁修站在空中,看上去比以前沉稳许多。
山河镜还是冷若冰霜的老样子。
因为喜悦,她一时忘了来此的目的。魏乐头脑发昏的向宁修跑去,这时不知是谁在身后喊了一声:“魏仁在那里!”
一句魏仁,让一脸喜悦的魏乐找回了理智。
她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了趴在地上的陈生,脸上的笑容因此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