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伤了。”
郭齐佑跟在陈生身后,像是想讨糖吃的孩子,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陈生翻开账本,心不在焉地问:“伤哪了?”
郭齐佑举起手,然后朝着陈生竖起了中指。
“好好说话,”陈生拿起书打了一下他的头:“怎还骂人!”
郭齐佑也委屈:“我没骂人啊!你看,”他将中指送到陈生的眼前,矫情地说:“看到了吗?”他指着一点伤口都看不到的中指:“这次去威海,毒鱼刺伤了我的手指,刺戳中了指腹,我整个手都化作了血水,后来还是白烨帮我治好的。”
陈生辨不出这话的真假,但他们去威海的辛苦陈生确实能够想得到。前些日子曲清池要去威海寻找神木,用来制造能够入天的小舟。而曲清池胡闹这群人也跟着他一起胡闹,寻天尊的事情闹得大,根本无法收场,辛苦事只多不少。
此事是因曲清池而起,陈生也是觉得有愧与他们,因此听郭齐佑如此说陈生不好质问,想着郭齐佑不易,为了嘉奖他,陈生偷偷带着郭齐佑开了女主的藏宝库。
郭齐佑是个心眼实的人,进了宝库不看贵重之物,只看自己喜欢的。他挑来挑去,拿了一件女主宝库里的金羽玉衣,之后喜不自胜的跑了出去,然后惹了祸。
去威海的人不少,得了衣服的只有他一个。
郭齐佑倒也不是傻子,他拿到了玉衣,也知道要低调行事,于是抱着衣服像是做贼一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这一幕却被坐在房上的白烨看到了。
白烨看到郭齐佑抱着一件玉衣走出来,还以为是陈生单独给郭齐佑做的,见此他心中不是滋味,冷哼一声,眼睛一转,在晚间准备了一场鸿门宴。
女主回来后一直待在房中休息,陈生在门外看雨,晚间白烨来叫,陈生收拾了一下,跟着他去了中堂。人到中堂,陈生看到了京彦、郭齐佑、端肖雪。
萧疏不合群,素来不喜欢与他们聚在一起,于是没有过来。
莫严在写字,此刻字帖还差几笔,因此会晚来一些。
陈生到了,起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白烨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笑面虎,但长年下来陈生也习惯了他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因此坐在饭桌上时心态并没有变化,直到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白烨拿着酒杯笑眯眯地说:“此去威海见识了不少奇观,路上虽是危机四伏,但收获不小。”
端肖雪最不喜欢他这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当时便冷笑一声,讥讽他此刻的做派。
这些人虽是坐在一张桌子上,但瞧着却没有一份和气融洽。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墙壁,一人占领一方景,营造出几种不同的气场,撑出的各自的世界。
不过他们明明看对方不顺眼,为什么还要坐到一起?
陈生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要不是考虑到他们刚从威海回来,想着这次他们难得团结,他肯定不会来吃这顿饭。
此刻熟悉的开场出现,陈生头疼的知道他们八成又要闹起来。
果不其然,白烨说一句客套话,端肖雪便要说一句难听的话,两人你来我往几次,周围的火药味逐渐重了起来。
端肖雪不喜欢吃白烨准备的东西,坐在桌子上没个正行,他两条长腿岔开,弯着腰将胳膊放在桌子上,用指尖掐着筷子的顶端,傲慢地说:“你说的危机四伏是指你实力不足?”
京彦掀起眼皮,瞧样子像是在听他们说话,其实是伸手将菜护住,以此来表示他很嫌弃他们在席间说话。
郭齐佑端着一碗饭,刚想去夹菜,谁知一筷子碰上京彦设下的结界,知道今天这顿饭吃不成的他气到拿起一旁的茶壶,将茶水倒入碗中,喝了一口。
陈生挑了挑眉,有意起身告辞。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们这群人就没能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而今天这顿饭多半也是要完。
白烨听见端肖雪的说法,拿着酒杯,阴阳怪气地说:“我这实力自是比不得一如威海就被天石困住的你。”
端肖雪闻言立刻变了脸色,恨声道:“我被天石困住这事不是你出的力吗?”
陈生听到这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郭齐佑哦了一声,并不在意地说:“入威海之后,白烨在石阵里踹了端肖雪一脚,放了他的血,害他被困住。”
陈生听到这里皱起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白烨冷哼一声:“我会这么做不过是还他入威海之前,拿我试剑一事。”
陈生又是一愣,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郭齐佑哦了一声,并不在意地说:“威海入口有薄霜天尊的佩剑看守,入威海之前,我们想试试那剑灵的本领,端肖雪来到白烨的身后,趁其不备,将白烨扔了过去。”
“……”陈生听到这里不知该说什么
曲清池的后宫跟曲清池真像,他们还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明明此行凶险,陈生再三叮嘱,让他们这次团结一些,结果不管陈生废了多少心思,最后说的还是废话。
最大的阻力永远来自队友。
陈生想到这里,脸色多少变得有些难看,白烨见此,笑容不变的说:“去之前也想按照大家所说行事,只不过……”他将错处扔给了旁人:“京彦不配合,我也没办法。”
陈生放下筷子,一脸不耐地说:“又关京彦什么事?”
“我们去威海,找的坐骑是乾渊尊的白鹭。因白鹭只听京彦的,我们就将此事交给了他,没想到他带着我们飞了一半,又将我们丢了下去。”
白烨将剑指向京彦,仿佛他们闹起了都怪京彦不好。
京彦挑了一下眉,语气不善道:“这事怨我?——我看端肖雪要吃了莫严,担忧天雷落下,好心好意将你们扔下去,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他将过错推给了端肖雪。
端肖雪危险的眯起眼睛:“我何时想要吃莫严了?!我只是看他胡思乱想了一路,想要打醒他而已。”
得得得!
从头听到尾的陈生这才听明白,原来这些人的内斗就没停过,什么团结友善根本就是梦一场。
想通这点,陈生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曲清池怎么也不拦着。”
郭齐佑这时小声回了一句:“他压根没跟我们走一路。”
陈生:“……”是,指望曲清池能够管管这群人的他太天真了。
跑出去就没影一向是曲清池的本色。
白烨说到这里,开始了熟悉的老阴阳师的味道。
“不管首座如何,”他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只说莫严。莫严所求之事并不出格,你生什么气?”他说到这里看了陈生一眼,若有所思地说:“莫严不过是想回来之后讨一副画作,怎么也惹了你不快?”
端肖雪说到这里也起了火气,他指着陈生:“他想讨画就讨,可他想讨他的画像,打的是放在房里的主意,这是想做什么!”他这话说完,看到陈生惊讶的表情,不知为何避开了陈生的眼睛,也开始阴阳怪气地说:“他也不嫌恶心!”
话说完,端肖雪又坐了回去,本意就此打住,可白烨还不住嘴,绕了一大圈子,终于绕到了自己的目的所在,直接说:“要画怎么了,郭齐佑都能得到大家亲手做的衣裳,莫严怎么连幅画都不能求到?”
此话一出,京彦和端肖雪都看向陈生,在这一刻中堂落针可闻,气氛开始变得奇怪。
陈生也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白烨说这话的意思。
想来是郭齐佑从他这里拿衣服的那一幕被白烨看到,白烨误会了他们,还以为是他亲手给郭齐佑做了身衣服。
而这个误会不算好,陈生深知去威海的人不少,出力的事大家都做了,奖励却只有郭齐佑有,谁听了心里都不舒服。他们也许并不在意那身衣服,但这口气他们一定会挣。
“你可别高抬我。”陈生当下轻笑一声:“就我这笨手笨脚的人怎么会做那么精细的活计,那身衣裳不过是齐佑来见我,与我说受了些伤,我想着大家这次确实不易,因此给你们每个人都备了份礼,只因他先来了,于是便先给他拿走了。”
这话听着好听,但没几个人信。
白烨心知肯定是郭齐佑去陈生那里抱怨(撒娇),这才在陈生手中讨了一件东西,因此不甘地说:“不知你备下了什么,虽然我不稀罕,但你若要送,我也不会推拒,只不过我这腿……”白烨拍了拍并不灵活的腿,一边表达出自己没有去见陈生是因为自己现在行动不便,一边说明:“在威海之行中受了些伤,如今行动不便,东西我取不了,你给我送过来。”
端肖雪听到这冷笑了一声:“可笑。”他一边说白烨一边将衣袖往上推去,露出了一截满是伤口的手臂,“伤口谁没有,怎么就你金贵?”
京彦听到这里显然有些不快,他不耐烦地说:“有完没完了?鸡毛蒜皮的事要说多久?我落入泥潭之中我说什么了?”
京彦有很严重的洁癖,身上不洁,与死无异。
陈生顿了顿,在郭齐佑心虚的表情中,看见莫严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过来。
莫严拿来的东西就像是果冻一样,颜色是干净的淡粉色,有点像是樱花凉糕。
他不知这里都发生了什么,进来之后一脸喜色的对陈生说:“你来尝尝这个。”
陈生问:“这是什么?”
莫严说:“与威海相连的泊海里有一种珍兽,是一种半透明的巨贝,我们去威海时看到了这个珍兽,想了半天这个东西到底好不好吃。”他说到这里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道:“齐佑说,抓起来尝尝就知道了。”他很想与陈生分享他这一路的见闻,也不看其他几人古怪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于是我们几人便入海去抓巨贝。”
“但这巨贝难缠,你想,能在威海附近生存下来的珍兽哪有简单的。”
“我们为了抓它可没少费力气。”
听到这句,陈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之前还说个不停的几人现在都没了声音,一个个的移开了眼睛。
莫严说:“白烨最先下去的,”他先点名白烨,摇着头说:“可他太大意了,那巨贝有三层外壳,在水中时只合上两层,留了一层。他不知巨贝有三层壳,飞了过去见巨贝合拢,一只腿被巨贝夹伤了。”
“……”
一阵难言的沉默。
白烨在陈生的目光中沉默了两秒,之后猛地拿起筷子低头吃了两口饭。
一直说个不停的人至此没了声音。
达成一杀的莫严说完白烨又去说端肖雪。
“端肖雪倒是比白烨谨慎,他直接化成了异兽,本想一口咬碎巨贝,不料那巨贝竟是养了许多的毒藤,他冲过去时不可避免被伤到了。”
话到这里,端肖雪面不改色的将衣袖放了下来。
“然后,端肖雪咬住巨贝,因生气,将巨贝甩了出去,一不小心落在了京彦附近,将京彦的衣服弄脏了。”
京彦听到这里站了起来,看也不看陈生一眼直接走了出去。
话到最后,莫严叹了口气,说:“齐佑倒是聪明,知道巨贝不好抓,跑到一边去跟萧疏烤鱼……”
陈生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直接抢话道:“他是不是被鱼刺扎了手?”
莫严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陈生闻言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底的火气不住地往上冒。
本以为他们去威海不易,心中多有歉意,可到头来他们只是去找了个吃食便跑了回来。至始至终威海之行都只有曲清池自己在出力,那曲清池还带着这群人做什么?!
陈生当下冷下脸,抬脚离去。
本意撒娇,结果惹出祸端的郭齐佑连忙跟了上去,发现陈生可能是要去找曲清池。
“你干嘛去?”
郭齐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能猜到陈生是怎么想的,他犹豫了片刻,说:“你想的没错,我们和师兄虽是一起出发,但师兄并没有带我们去威海,他扔下了我们,我们是自己追上去的。可我们追上去是追上去了,但去了之后出发现找不到入海的法子,只好在外边等他。”
陈生闻言紧皱着眉,“我就是担心他一个人乱来,才让你们跟过去。”
郭齐佑想了想,“师兄好像也是如此想的。”
陈生扭过头,不解的看向他。
郭齐佑迟疑片刻,说:“他就是怕你担心,才同意带上我们的。”其实威海之行,曲清池本就是打算一个人去的。
陈生也知道这点,他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抬脚去找曲清池。
房中的曲清池此刻正趴在浴桶中,他背对着门,赤裸的上半身布满了伤痕。
陈生站在门边看了他片刻,他睁开眼,一脸平静地看向身后的陈生,在看到陈生算不得好看的表情时轻笑了一声:“生气了。”他说完这句扭过头,回到刚才的姿势,心平气和地说:“你总爱生气。”
他说完这句闭上眼睛,等了又等,没等到陈生说话,于是将眼睛睁开。
“男人受点伤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
“我有把握能从威海出来。”
“我知道。”
“那就不要生气了。”
陈生微微扬起头,“不可能。”
曲清池转过身,听他这样说忽然起身,那张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了然。
“算我错了。”
“不能说算。”
“是我错了?”
“知道就好。”
曲清池说到这里眼中有了几分笑意,他与陈生说:“那我给你陪个不是行吗?”
陈生摇了摇头:“不行。”
曲清池接着说:“你要如何?”
陈生想了想,说:“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滚去后山放羊,我没叫你,不准回来。”
然后曲清池笑了笑,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将脸贴了过来,轻声道:“放羊可以,晚归不行。”
陈生小声骂了他一句,等曲清池好了他还真的让曲清池去后山放羊,只不过放了没两天,后山的羊便进了曲清池的肚子……
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梦到过去的陈生心绪复杂。他从地上坐起身,一旁是坐在远处的曲清池。他对着曲清池的脸方才想起他惨死的那三只小羊,忽然有些想要丢下他自己离去。
他来到曲清池面前蹲下,心说这人是个混账,不听话,撒手没,心里弯弯绕绕一大堆,除了一张脸没有半点长处,可话说到最后他又停了下来,盯着曲清池血肉模糊的身子看了许久,最后还是移开了眼睛,心里打起了别的主意。
若是不想让这混账继续我行我素,陈生必须像是上一世一样做出应对。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敲定了一个计划,只等着曲清池身体情况好转,在给他好好上一课。
其实曲清池固执他也不差。
其实曲清池不让他好过时,他也不会让曲清池好过。
陈生对着那惨兮兮的人,心想,他总不能一直惯着他,也应该找机会敲打敲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