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怨念

玉台上的人吵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去问执凤如何想。

陈生躲在拐角,那位执凤想了想,说:“虚泽说过,他会在东洲建立一座仙岛。”

其他几人听到这话皆是一头雾水,似乎不懂这句话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气定神闲的执凤背对着他们,一步步走上阶梯,吐字清晰道:“虚泽说金羽喜欢山河,便让金羽来定仙州山河之貌;日女喜欢碧潭,就让她与苏河薄霜选定水殿;考虑到岳水和元歌经常吵架,要把他们的住处分开;长夜倒是好办,给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就可以。对了!他还问我要什么,我想了想,因想要的东西太多,所以一时没能回答。”

“可虚泽说,时日还长,我还可以慢慢想。”执凤说到这里忽然转过身,去问身后这几人:“他难道没有问过你们吗?”

听明白其中的意思,这几人哑然,都因这句话冷静下来。

执凤说:“如今事态复杂,我不好去说谁对谁错,这些天下来总觉得你们说的各有道理,可不管是金羽还是虚泽,都是我们的挚友,有分歧不怕,但可在人前论长短,不可暗中论人猖。”

“就像苏河说过……”

然后执凤说了什么?

苏河又说过什么?

短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陈生慢慢从睡梦中醒来,他没能记住梦中的执凤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在梦醒之后有些难言的惆怅。

身上的骨头似乎被人打碎重组,陈生僵硬地活动了一下,身体的不适让他叹了口气,他捂住脖子,动作迟缓地站起,人刚抬脚往前走去,忽然察觉到身旁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警惕的转过身,陈生在一旁最高的宫殿顶端看到一个人模糊的影子,那人穿着一身淡金色配红色的衣装,正背对着他,姿态潇洒的望着天空。

可能是感受到陈生看向他的目光,那人在陈生醒来后开口:“你听没听说过守夜的故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陈生知道了他是谁,心中的紧张因此少了许多。

“这个故事也是你写的?”陈生问到。

凤凰摇了摇头,说:“这个故事是金羽告诉我的。他说乱世之中兵荒马乱,食不果腹的日子会随着战乱开始,那时有许多人家温饱是一大难事,父母自己都养不了,更别说养活一家老小,因此在小小村落里,生下四个孩子的周氏决定只留长子,弃了其他三个孩子。”

“周氏与夫郎下了决定,抛弃孩子的那日,周氏难得给三个孩子一人一个木薯,之后她将孩子带到深山,告诉他们,她去捡柴,让他们在这里等她,她说,她很快就会回来接他们。三个孩子点头说好,之后母亲走了,他们坐在山间等了她许久,其中有一个孩子等不下去,离开了他们去寻母亲。”

“剩下的两个孩子等了又等,其中聪慧的那个说母亲不会回来了,要另一个孩子跟自己走,去寻找一线生机。但蠢笨的孩子固执,只想着母亲说过的话,仍是在原地等周氏。”

“很快,另一个孩子也走了,被留下的人独自留在原地,总是抱着不可能出现的期许,想着会有人来接他。”说到这里,执凤的声音变得很轻:“他等了很久……”

然后,没了下续。

陈生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开口便自己去想,他问凤凰:“故事的结局是不是孩子没能等到母亲,一个人死在了山中?”

凤凰歪着头没有回答。

不知何时起,上方的天空出现了裂痕,缝隙四周飘着纸屑,像是纸张被人撕坏,也像是漫长冬日的一场雪,轻轻地在世间洒下微凉。

许久之后,陈生周围的风景散去,前方的不远处有一道蓝色光线出现,链接着天与地,形成了特殊的通道。

陈生的目光被光线吸引,坐在高处的凤凰见此突然笑了,他用轻快的声音说:“这你都想不出来?”

听到凤凰的声音陈生转过头,望向坐在高处的他,仿佛看到了房顶的凤凰笑着,闹着,用最开心的声音说着:“他的家人来接他了。”他说到这里站了起来,那在书外庞大的身影入了书中变得格外渺小,他指着前方有光的地方:“我的故事说完了,你可以走了。你若信我就进入那道蓝光,顺着光走,你可以去你想要去往的地方。”

虽是叫不出缘由,但陈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本意离开,可人走了没多远,不知为何竟是放不下的扭头去看那个始终没有回头的凤凰,犹豫片刻才问对方:“你还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背对着他的凤凰并没说话。

陈生等了又等,终究是乘着光而去。而在进入光束的一瞬间,陈生想起了他来这里的目的,那些在凤凰口中得知的过往好似狂风巨浪,搅乱了海面之后化成了一句有人来接他。

可来接他的人是谁?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在这一刻知道凤凰身份的陈生意识到凤凰的意思,也懂得了那个来接凤凰的人必然与凤凰身份一样。

——是天尊!

有天尊来了这里?

陈生站在蓝光中,在阵法启动前猛然扭头去看,勉强看清了站在房顶上的凤凰。

那凤凰站的很高,仿佛这样就能接近从前的过往。

很快,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凤凰的身后,即使隔得远但陈生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凤凰身后的人是谁。

瞳孔收缩,这时陈生才想起来,他之前忘了去问凤凰,那个接他的人是来带他回家的吗?

执凤闭着眼睛吹着风,耳中似乎响着一段熟悉的歌声。那歌声像是日女喜欢的乡音,此刻从远处而来,含糊不清的挤入耳中。

没去看身后出现的曲清池,执凤点着手指,等着四周纸张全部消失,执凤这才想起,他好像忘了跟陈生说,他是等到家人来寻他,可找到他的家人却并不想提过往。

其实在守夜的故事里,只有那个一直等待的孩子死了,另外两个孩子迷失在山林,最后都被猎户救下。

天真的、固执的、念旧的、往往没有生路可寻,只有看清当下的残忍,才能走得长远。

执凤盯着那束光,忽然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曲清池站在他身侧,抿了抿唇:“乾渊尊虽是有些本事,但以他的能力,他根本无法困住如此多的妖魔。我察看许久,发现能够困住画中的妖魔并让他们陷入沉睡的不是乾渊尊,而是你。”

执凤听到这里也听明白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在这里?”

曲清池没有说话。

执凤自嘲一笑:“怪不得。”他擦了擦手上的灰,不去看曲清池脚下的黑影,语速很慢地说:“那你把它带来,是不是想让它吃了我?”

“是。”

许久之后,执凤听到了早就知道的回答。

他眨了一下眼:“可我看它跟以前不太一样。”

“它为了护我受了重创,心智不全。我带着它去了很多地方,都没能医好它,最后就成了这样。”

“这样也好。”执凤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一双美目暗淡无光,似乎在透过曲清池脚下的黑影看向未知的地方,心不在焉地说:“要吃就吃吧,但吃我之前有件事我要问问你。”

似乎一直等着今日,那看不透尘世的沧桑凤凰到了这一刻表情骤变,他来到曲清池的面前,盯着那双黑眸,眼神犀利,表情复杂地问:“苏河死的时候你有没有后悔?”

“日桥铸剑的时候你难过吗?”

话到这里,执凤无法保持努力做好的平静假象,他艰难的控制住表情,但无法控制内心的酸涩哀怨,一滴又是愤恨又是后悔的眼泪流下,一字一顿地说:“苏河死的那日你在想什么?我与日桥去给苏河收尸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曲清池眯起眼睛不去看执凤,将视线移动到陈生曾经停留的地方。

“我在想,苏河和我都以为我们还回得去,她在大战前夕,写好了二十七封请帖,与我抱怨了一晚。她说,这场仗打完了,就算了,谁也不许记仇,不能放不下。”执凤一边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装作淡然,一边又因为心中复杂的情绪扭曲了一张俊脸。他并不想哭,他想要固执的守着仅剩的骄傲,很想保持着平静的假象,用此来伪装出他并不在意过去的模样。可越说他却越放不下,酸涩的感觉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红了眼眶。

他念叨着:“她与妄念说,前路茫然,但有兄长在,所以她不怕。可最后呢?妄念死在了翰峰,苏河死在了雨日。而日桥死的那日我一直在想,她跳入熔池那时在想什么。而当我也跳入熔池,没了凤身护我时,我方才知道了她也许什么都来不及想,那太疼了。”

说到这里,执凤一把拉住了曲清池的衣领,感情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可你舍了那么多!若是赢了我也认了!可你怎么就输了!你怎么就输了!你看看如今死了多少人,现在活着的那几个是活着还是已经成了傀儡,灵魂到底去了何方谁知道啊?!”

“我有时也会想,想着去找,我想,我会重生,他们也会。可是当我走了很久我才知道,茫茫人海,早已不是天尊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找,就算找到了,可那将过去忘得干干净净的他们还算是他们吗?”

“有时我也在想,我在找的是什么啊?”

“说白了,只是我自己放不下。”

他不再保留,将多年来压着的心事全都说了出来。

曲清池一动不动,紧抿嘴唇不去言语。从始至终,不管执凤说什么他都是面无表情的听着,脸上的神情是少有的认真。

他听着执凤的怨语,听着执凤的不甘,无声的接受了执凤所有的怨怼。

那执凤也在看他,可不管怎么看都无法从那双淡漠平静的眼眸中看出他心中所想。

其实他吼着过往,却也像是在问曲清池为什么不来找他。

曲清池也许不知道,一个人的夜很长,孤独至孤独简单,热闹入孤独却是会让人心变得荒凉。

执凤自己也不记得自那儿之后都过了多久。他神情恍惚的松开了曲清池,思绪渐远前迷茫的想到,在漫长的岁月里,终究是有人找到了他……只不过他曾以为这样就能够归乡,不曾想,来找他的人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如此,也罢。

那双手慢慢放下。

腰间玉笔落在了地上。

执凤仰着头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本是想看清太阳,可到后来却觉得阳光刺目,最后拿手虚挡了一下。

手掌的影子映在他白皙的脸上,画下的阴影带着几分眷恋的优雅。阳光下那双眼眸从红色变成了暖橙色,颜色虽暖可却矛盾的透露出几分迷茫,几分洒脱。

在曲清池合眼,身旁巨物张嘴的瞬间,执凤闭上眼,红唇微张。

“那扇红木门,烧了吧。”

在黑影闭上嘴巴前,曲清池听到他说——

“物是人非,不必留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空中漂浮的蒲公英。细小的绒球受不得风吹,不知要飘往何方。

长睫上带着几分冷酷的薄凉,睫下的黑眸里微微有了几分疲惫的倦意。

等着周围风起,曲清池转过身,黑色的发尾在空中画出一道决绝的弧度,不再去看身后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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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生在光道里,想着之前从执凤哪里听到的过往,忽然有些担心。可还来不及细想,在飞出光道之后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之前在哪里,看到了什么完全记不住,只知道……他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他与同村的书生一起上京,两人途经某座山,不料竟被山匪盯上,人刚刚走到山中,便看四面八方跑过来不少的山匪。

只不过……

陈生眯起眼睛,望着那一边跑一边还要拎着衣摆,一边喊冲啊,一边还要分心去说别弄脏衣服的山匪,不知这是在闹哪一出。

等山匪到了面前,抽出腰间的刀,架在陈生脖子的那一刻先是说:“洗手了吗?”

然后问:“沐浴了没?”

最后他大吼一声:“身上衣裳穿几天了?”

陈生:“???”按照道理来说,抢劫不是应该先问钱吗?

他和同村的郭学子被这群山匪逼得靠在一起,看着眼前穿戴整齐干净,将刀擦得锃亮的山匪,深觉两方相比,山匪似乎更像是斯文有礼的读书人。

明明他们两人身体并不算脏,可与山匪一比,他们似乎脏的没眼看了。

怎么,现在的山匪对卫生的要求竟然如此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