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尝试救场的白仲原和月寒侞退下,两人闭嘴时脸色难看,都认为曲清池有些不知轻重,不懂他们缓和气氛的苦心。
曲清池自然知道他们怎么想,其实若是愿意,他还可以更不知轻重一些。
成功气到枢阳尊的陈生自然懂曲清池,可他并不想让曲清池继续,于是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曲清池的鞋子,没想到曲清池会顺势坐下来。
原来对人冷淡的首座也会有这么主动的时候!
修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曲清池,不敢去想此刻枢阳尊的表情。
以前枢阳尊自信,以为曲清池必然会与他在一起,所以从未掩饰过对曲清池的好感。可如今曲清池喜欢上了别人,枢阳尊从前的举动显得有几分可笑,想来会成为修士中新的笑谈。
完全没有给枢阳尊留一点面子,平日向来进退有度的曲清池这次完全是只进不退,不给人留后路。
察觉到这点,枢阳尊周围的气压因此越来越低,想来要不是考虑到赤鸿尊的事,他不会再这里久留任人羞辱。
谁也不说话,此刻气氛多少有些僵。身为这里最年长的人,乾渊尊不能让他们继续闹下去,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去问枢阳尊有什么打算。
比起赤鸿尊,其实枢阳尊更在意传闻中的焚夜卷。也可以说他这次来这里,其他人来到这里的目的都是焚夜卷。
在场的这些人中,估计只有白仲原不是奔着焚夜卷来的。
白仲原倒是耿直,只想先除了赤鸿尊。然而先不说除了赤鸿尊这事他们能不能做得到,其他人若是同意此事,再想找焚夜卷就难了。因此枢阳尊只能赞同月寒侞,先查再说。
如此一来,他们分成了两派,枢阳尊与月寒侞要查,白仲原要杀,乾渊尊并未表态,事情暂时没有定论。而其他宗门在四大宗门面前只有听从的份,因此只能看他们较量,最终决定权还是掌握在上方这几人手中。
乾渊尊听到这里摸了摸胡子,转问曲清池:“圣峰首座,你怎么想?”
曲清池思量片刻,一本正经地说:“我认为月执教说的有理,赤鸿尊如今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望京,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若这隐情只是个人恩怨倒还好说,可要是有什么其他缘由,怕是一大祸端。而且赤鸿尊高洁,一生善举数不胜数,到底是何人杀他这事暂且不提,单说赤鸿尊身死还不得安宁便足以令人叹惜。因此我觉得,我们应当安葬他,而不是直接打散他的元神。”
这一开口,就是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老味道。
陈生和京彦同时举杯,了然的不想多看他一眼。
虽然曲清池和月寒侞说的都是一个意思,但曲清池先搬出了赤鸿尊过往善举,又提了安葬赤鸿尊的事,如此一来倒是让白仲原不能反对他。
白仲原犹豫道:“可城中百姓?”
回答的话没用曲清池说,台下修士听他问起,连忙说:“首座方才已经带人安置了城西百姓,并在城东城北城南布置了法阵,若是赤鸿尊戾气更重,便会有小圣峰的弟子带走城中百姓,副门主不必顾虑。”
这话一出,四周响起了一片夸赞的声音。
乾渊尊点了点头,更加看好曲清池,“既然首座已先做了安排,那我们也可以放心了。”
其实这个法子旁人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大家来了望京都盯着赤鸿尊,自然无心去管这等小事。
陈生完全听不下去了,他知道赤鸿尊这事跟曲清池脱不了干系,而曲清池搞出这么大的事,最后却得了一句——首座做得好???
这是夸曲清池坏的有水平?
陈生对这魔幻的世界无话可说。
月寒侞因此对曲清池笑了笑,之前的不满一扫而光。可曲清池说服了白仲原的事并没有让她松开紧皱的眉头,她问道:“可……赤鸿尊如此强大,我们面对他又该如何做?”月寒侞不免担忧,她知道要查焚夜卷最佳的捷径就是赤鸿尊的记忆,因此提到:“一般惘回,只能在魂体虚弱,或是心有欠缺时才能成功,一魂只能问一次,而以赤鸿尊的本事来看,我们怕我们问不到他的头上,这可如何是好?”
所以眼下就算想查,他们暂时没有办法查。
其实今晚的酒宴商议是假,研究对策是真。
顾及到上方的两位尊者,月寒侞没有说按照赤鸿尊的实力,乾渊尊和枢阳尊还真的不是他的对手。虽然乾渊尊看出赤鸿尊体力真气全无,可赤鸿尊有山河镜在身,仍是常人无法比肩的人物。
可他们不知,山河镜身上有裂痕,实力不如从前。
知道这事的陈生眸光微闪,他和知道内情的曲清池静静听了片刻,众人对如何对付赤鸿尊看法不同,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枢阳尊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刁钻刻薄,他见众人争执不休,不怀好意的开口:“坐在这里的人都在商议要事,知道如今情势不明,或多或少都想出一份力。”他嗤笑一声:“那一声不吭的人是无力插嘴,还是有心看戏?亦或者坐在这里,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交友抬高自己?”
看陈生淡漠,枢阳尊话越说越难听:“可世上如乾渊尊一般和善的人可不多,来这里的人都自知身份,也懂谷粃米糠才算登对。”
他刻意羞辱陈生凡人无力,不配与他们坐在一起。然而就在这时,有人入了牌坊门,闯了进来。
众人扭头看去,瞧见一个嘴下有痣的俊美青年来势汹汹。
青年闯入莲池,飞身上了玉台。等青年站稳,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认出青年是谁。
“是少府君!”
“少府君?可是那位云城的少府君?”
“正是!”
话音落下,在场的修士起身,毕恭毕敬的拜了个礼。
莫严拥有这世间最高贵的血统,自然无人敢怠慢他。而无论是皇帝还是尊者,在天主面前都是尘埃,谁都不敢越过天主给天狐脸色。
因此不管在这里的人身份如何,哪怕是尊者都不会轻易得罪天狐。
莫严受了众人的礼,随后望向陈生,出乎众人意料的说:“我们逛街逛了一半,你突然消失,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这话一出,修士的脸色更加精彩了。他们先是瞪圆了眼睛,接着又咽了口口水,心想,枢阳尊刚刚说完那句贬低陈生的话,这少府君便跑了出来,一巴掌打在了枢阳尊的脸上。
而少府君是什么身份,如果真要按照枢阳尊的话来看,那么在场的大多数修士都不配跟陈生做朋友。
仔细算算,曲清池心悦他,乾渊尊住在他家中,少府君与他一同逛街游玩……这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能拥有这样强的人脉!
陈生抬眼,慢声说:“我也以为我要出事了。”他见枢阳尊脸色难看,心情很好的问莫严:“你怎么找来的?”
小天孙像是个耿直的变态:“闻着你的味道找来的。”
闻言陈生抿住嘴唇,瞬间失声,有些后悔问他。
乾渊尊看到莫严来了,就在中间给莫严摆了个位置。他为人处世圆滑,给莫严的位置要高于他和枢阳尊一些,是主位。
莫严人既然来了这里,也不好立刻离开,只能别别扭扭的坐在乾渊尊和枢阳尊中间。
乾渊尊让人给他上了一盘珍果,莫严知道盘中果物不俗,想着这些日子没少受陈生照顾,于是拿起盘子,露出一个阳光爽朗的笑脸,讨好的伸长手臂往陈生那边送了一下。
“给。”
花精见状连忙上前给陈生拿了过去,陈生一脸复杂的注视着自己面前的三盘珍果,顶着京彦“和善”的目光,本着浪费会死的心里,只能默默承受。
不过他接下果子,不表达枢阳尊再三羞辱他的事可以轻易翻页。
而枢阳尊羞辱他,却也被他一再羞辱。
瞧着周围人的目光,枢阳尊按不住火气,在今日不打算跟陈生善了,讥讽陈生:“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本事真不小,是你该有的活法。”
乾渊尊心说不好,枢阳尊为人傲气,一直顺风顺水惯了,如今被一再羞辱,肯定不会罢休。此刻嫉妒与愤怒焚烧着他的理智,他隐隐有些不顾及曲清池,只想将陈生踩在脚下的意思。
陈生并不紧张,他摆弄了一下盘中的珍果,懒洋洋地说:“不知诸君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等众人转过头,他站了起来,手拿着玉杯,悠闲的走到中央处,朗声说:“三千年前郑国公秋猎,途径一县,瞧见玉郎要娶哑女,大呼不解,于是上前问玉郎,‘你相貌堂堂为何看上个哑妇?’,玉郎笑答‘君双目皆在,为何以嘴见人’。郑国公大怒,斥责玉郎,说他君不明人善,玉郎回,不是他不辩是非,而是国公好管是非,说善行恶。”
陈生面朝枢阳尊,“这个故事的后续想来大家都知道,后来玉郎与国公辩论,国公恼怒,杀了玉郎。我听到这个故事其实很想笑,心知什么玉郎哑女登不登对,不过是郑国公自己的见解,不过是郑国公自己看不顺眼。可玉郎的心思与郑国公有什么关系?日后的日子是玉郎与哑女过,又不是让郑国公与哑女在一起,郑国公何必多管闲事。”
“其实哑女卓然与否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其实郑国公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看法,他要他的看法是对的,他要的是旁人的赞同。所以纵使哑女优秀,只要郑国公不喜,哑女就还是不配。”
“其实这个观点很常见,不过是狗眼看人低,自以为是罢了。只因玉郎与哑女是寻常百姓,所以国公才敢说不配,你若对他讲哑女是秦王女,你在看他,看他还敢说一句哑女不是。”陈生言辞犀利:“所以我听了这个故事,我很想笑,我也想问问诸君,是不是世间有个道理,喜欢人只能谋求所需,不能去看人心?而一旦发现对方势弱,是否就可以肆意轻贱旁人?恃强凌弱难不成才是人间真理?”
“怎么,”陈生扬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难道就因为哑女和玉郎是普通百姓,所以郑国公就可以仗势欺人?怎么!就因哑女是个平凡的人,就不能拥有站在玉郎身旁的底气?”
“若是按照郑国公的做法……”陈生沉下脸,对着枢阳尊的位置用力摔坏手中玉杯,眉眼犀利似暗藏刀锋,咄咄逼人的在玉声响起后说:“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百姓官员随意可辱!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君可杀越人!而你——在其他尊者面前什么都不是,只能任人贬低!”
“如果按照你的做派,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口中的大道理不过是说着好听?其实你心中所想——人以势强,讲什么道理。”陈生说到这忽然笑了,他用低沉慵懒的声音说:“你瞧你,那么轻狂做什么,明明在尊者中——不过是倒数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