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吃醋

镜门破碎,里面被关修士与陈生一同离开镜内,只不过因先前被关,他们出去的速度比陈生慢,因此没有看到曲清池的划水过程,只看到曲清池与山河镜刀剑相向这一幕。

“首座!”

“是首座!”

“太好了!是首座!”

醒过来的修士看到曲清池先是一喜,接着又有些担心,担心曲清池斗不过山河镜,众人还是要被困在这里。

而正如他们担心的那般,剑尖与石壁碰撞,火星四溅,却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曲清池拿着长剑转身,迎上山河镜从上方出现的幻影,虽是没有让她再次合镜,可动作却有些吃力。

“……”无话可说的陈生眯起眼,他看着曲清池严肃的表情,瞧着他拿着长剑,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在山河镜上留下一道伤痕,十分怀疑刚才那个一剑一伤口的人是不是他的幻想。

曲清池太过分了!

就没见过这么能演的人!

偏生身旁的修士不知曲清池心有多脏,见他与山河镜缠斗在一起,担心的不得了,全然不知他们今日的遭遇都是曲清池一手促成的。

正在曲清池与山河镜缠斗之时,宁修追了上来。出镜后宁修周身煞气更强,怨气化成红色的丝线缠绕在身上,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宁修站在山河镜头顶,居高临下地看着镜上众人,在其他修士扭头看来的瞬间,宁修向上方伸手,一把似乎流动着水光的剑从空中出现,劈开了上方的黑夜,化作一道光线飞入他手中。

他伸出手,剑指曲清池,两把剑碰撞在一起,强大的气流将所有人掀翻在地,往后滚了两圈。

陈生向后扑去,后背贴向地面才感受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他摸向后背,发现他正背着山河镜给他的那个长盒子。

那个长盒子他竟然带了出来!

陈生先是吃惊地愣了一下,然后又发现他的手下压着什么软乎乎的小东西。他想到压到的东西是什么,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颤抖地拿出端肖雪看了一眼,好在幻想中血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而那奶狗的表情则是从暴躁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似乎在脑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佛字,就算方才被陈生压在掌下,端肖雪也不气不恼,没有对着陈生狂咬。

陈生:“……”从未看到过端肖雪如此和善的一面。

陈生很害怕。

他往后退了退,正巧碰到了一旁醒过来的京彦。

京彦眉头紧锁,醒来后先是被空中的动静吸引,等看清空中那人是曲清池,他不屑一笑,望向将狗扔进袖中,一动不动的陈生,用脚尖踢了一下陈生的小腿。

“趴在地上吃屎呢?”

陈生:“……”谢谢,没那爱好。

没有急着出手,京彦一边盯着曲清池,一边与陈生说:“那端肖雪是怎么回事?”

京彦和乾渊尊本是为了解决端肖雪而来,可他们人到了望京,却意外得知端肖雪已被人解决。之后乾渊尊来到陈府,其中原因京彦不是看不懂,只是懒得说。

京彦想,入境之前他明明没有看到端肖雪,入镜之后端肖雪却出现在镜中,其中缘由怕是只有这个往生之人知道。

京彦料定,陈生怕是做了什么,而看端肖雪与陈生的相处,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奇怪。

至于那个什么前世道侣……

不想去计较陈生是不是重口味,京彦质问陈生:“他为什么又要杀你,又要护着你?”端肖雪之前杀心重,而按照端肖雪的性格,就算陈生是他的前世道侣,他怕也不会留情,毕竟这一世他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因此京彦想,端肖雪的改变跟他脖子上出现的黑环怕是有关系,只是不知道都有什么关系。

京彦很想知道陈生到底耍了什么手段,能让一个十恶不赦,心狠手辣的河鯥一边骂他一边护他。

那端肖雪可不是看到谁遇难就会心软出手的异兽。

这事解释不清楚。

陈生总不能说是端肖雪误会他是他道侣,因此才下不了手。

因为纠结,陈生的五官皱在一起,“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短说说不清楚。”

“你这是在搪塞我?”

“有这么明显?!”

陈生一边装作吃惊,一边一拳锤在一旁仍是倒地不起的薛离身上,也不知这个倒霉玩意儿什么时候会醒。

就在两人陷入僵局之时,空中有一道裂口出现,巨大的白鸟从缝隙中飞进来,上面坐着一个白发老翁。老翁手拿桃枝,端坐在白鸟身上,气定神闲地看着下方。

“曲小友近来可好?”

京彦立刻转身:“师父!”

修士中也有人认出乾渊尊,顿时磕磕巴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乾渊尊来到幻境中,眯眼打量困住修士的人,当他看清对面人的面容,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赶忙抬起手中的桃枝,将众人送出幻境。

陈生在走前没有看到土狗他们,修士们站在巨大的桃木之上,撕开了幻境的限制来到门外。

等着众人都离开幻境,乾渊尊与曲清池也不久留,立刻摆脱宁修和山河镜飞出幻境。而被留下的宁修脸色则是越来越难看。

接着,大地震动,飞出万来香的修士发现四周地面出现很多裂痕,两条巨大的手臂从地下伸出,轻易毁坏了周围的建筑。

地下的山河镜爬到地上,她露出上半截身子背着青楼。而宁修就站在万来香房上,手中提着剑,面色阴郁,目光凶狠,不过他没有离开万来香追来。

所幸小圣峰的人在曲清池入内前就将周围百姓带走,这才免了百姓无故受罪。而逃出来的修士不明白万来香的真实情况,只能将目光放在了乾渊尊与曲清池的身上,等他们解释这都发生了什么。

陈生站在人群中,四周有人对乾渊尊在此感到惊讶,也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心怀怨念,有人庆幸还能活着。

在议论声中,曲清池上前一步,三言两语将事情带过,说出的话无非是他没想到万来香里会有山河镜和赤鸿尊,他本以为这里只有一个本领不低的地缚,未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而赤鸿尊的名字一出现无异于是晴日惊雷,众人瞠目结舌,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能接受赤鸿尊死在这里,在场说什么的人都有,但没有一人怀疑过曲清池的动机。

众人都在猜,猜宁修的死因,猜宁修是什么时候死的,心想是不是因宁修拿了山河镜,一代尊者因得罪了天主损落在这小小的青楼里。

也有人猜,宁修的死是不是因为……焚夜卷?

——至于为何没人去怨曲清池?

那自然是谁都知道,要是曲清池知道这里有赤鸿尊,他不可能将考场设在这里,如果在场的人有人能解决赤鸿尊和山河镜,谁也不会来当他曲清池的徒弟。而且不说山河镜,单说赤鸿尊在此,曲清池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就算他对赤鸿尊无念想,他也会考虑一下旁人知道这事的反应,会担忧人群里是否会有魔修念上赤鸿尊手中的——焚夜卷。

因此,得到赤鸿尊身死的人不会声张,而会自己先来探查,之后再做定夺。

所以任谁去想曲清池都不可能是知情人。

话到这里,该如何解决眼下赤鸿尊与山河镜?

小圣峰的择生期在赤鸿尊和山河镜面前逐渐变得没有分量,修士们心中有了其他的念头,有人紧盯这里不放,有人给自己的宗门传信,有人暗中盯上赤鸿尊。

如今不管焚夜卷到底在不在赤鸿尊手中,单说赤鸿尊身死望京,这便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想来望京今日之后会更加热闹。

乾渊尊盯着赤鸿尊的脸看了许久,最后闭上了眼睛,心中十分难过。

“是我对不住你。”乾渊尊轻叹一声,隐约其辞。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些修士怕是会留在这里商讨如何处理此事。

这事不是陈生该管的事,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找叶女。可如今叶女没找到,不相关的事情倒是看了许多。

但这些大事都与他这个小百姓没有关系,修士的事也用不着他上心。陈生无意去探究千年前都发生了什么,他只想知道叶女在哪里。

心烦意乱,陈生准备先回陈府,只不过他这一走,一旁盯着他的人也跟了上来。

场上的人很多,想法不同的人不在少数。

等陈生走了一段距离,他扭头去看,发现十多个修士正跟在他的身后,纳闷地说:“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乾渊尊也好,赤鸿尊也好,都是离这群小修士很遥远的大人物。而曲清池地位高本事不小,追捧他的人不在少数,更因本人过于优秀,让旁人面对他压力不小。

可眼前这个人不同,这人带着面具,身份不明,轻而易举破了三个幻境,凭这个实力……

“仙友。”

不只是谁先开的口。

有人小声问:“你收徒吗?”

陈生:“???”

“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全行的那种?”“……不收。”

完全没有收徒弟的打算,陈生摆了摆手,转身时正好对上谢归焦急的表情,不禁好奇的停下脚步。

***

甩掉身后的尾巴,陈生在修士狂热的目光中留下了一个“不”。他七拐八拐费了好大劲才跑回陈府,心知那群修士八成要为赤鸿尊开会,研究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因此他暂时能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可以放心休息片刻。

然而想象与现实不符。

他回到家中,推开房门,一入内就看到了曲清池手拿茶碗端坐在旁的画面。

曲清池表情平静,手旁放着陈生抄写的经书,听到开门的声响,他语气淡然:“你没事喜欢抄写经书?”

看到他陈生的眼泪差点落下来,“此刻你不是应该与乾渊尊商议如何处理赤鸿尊吗?”

“早有定论的事情有什么可商议的,赤鸿尊死在望京,不管他死因如何,为了一探焚夜卷也会有不少人赶来,结果已经很明显,根本不需要商议。”曲清池抬手给他拿了一杯茶,头也不太地说:“我叫你家下人给你备了吃食,先用饭再说。”

“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那是我家下人。”陈生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他一眼:“本尊?”

“不是,”曲清池抬手指了一下门外,“我还没有那么嚣张,当着乾渊尊的面以假乱真这可不行。”

不过幻体也是他本人的一部分。

陈生洗了一把手,来到他面前,坐在桌子前吃了一口饭,等饭吃了小半碗,他问:“你要我入楼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曲清池瞥了他一眼,“看戏。我觉得这场戏你不该错过,我看过的戏,我也想让你看看。”

陈生叹了口气:“幻境里的土狗是你派来的?”

曲清池说:“不是。”

陈生嗯了一声:“我想也是。”

那土狗暴露后曾说“女君救我”,话里的女君并不是指山河镜,毕竟在这个世界,修士成君是实力的代表,但成君有两种叫法,如果是以地名、水域地区的名号命名,例如清河水君,阙山女君,这就是不止有实力,还是有领地的君主。

土狗叫那人女君,那人必然是一方君主,肯定不是在指山河镜,所以在场除了山河镜,那时跟着他们的还有一个女君,这个人八成就是心魔口中找过山河镜的那个女人。而曲清池性格孤傲,向来都是一个人行动,他不会找手下,也不喜欢有手下,所以这女人肯定不是他的手下。

但看曲清池的态度和表现,这事他绝对知情,只不过他没管。

他不止没管,他可能还利用了对方。

而且土狗和那女君的态度也有意思。

她们不是为了杀人来的。

那她们是为了什么而来?

“大概是为搅乱时局。”

似乎看出陈生在想什么,曲清池在一旁插了一句。

陈生扭过头,只见曲清池笑了笑,他轻声说:“很巧,我也是。所以我是知道她们入了楼中,但我并没有理她们,毕竟我们目的相同,我并不介意她们伸把手。”

——这人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陈生了解曲清池的本性,他问曲清池:“你怎么知道赤鸿尊和山河镜在地下?”

曲清池歪着头:“这种事情,有心查就能查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为何还要多问,难道上辈子的我很老实吗?”曲清池意有所指,言辞犀利:“难道我现在想做的事,我上辈子没做过?”

陈生哑然。

曲清池见他不语,嗤笑一声:“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陈生不懂。

“怎么,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当秘密不再是秘密,当天变了之后,在天底下生活的人会想什么吗?”曲清池说:“我就是想知道,当见不得光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遇见的人会怎么想。”

这与他上辈子做的事确实很像。

而……

“你的决定向来没人能改变。”陈生将碗筷放下,“这些事情可以之后再说,我问你,赵依依是怎么回事?”

曲清池翻看他抄写的经书,漫不经心道:“赵依依?是那个到处找她师弟的女子?”他“哦”了一声,像是刚刚想起来这个人,摇着头说:“她说,她要找她师弟,她就像是飞蛾一样在门外跑来跑去,寻不到火光急的要命。我见她可怜,就告诉她,她师弟并未出来,还在楼内,谁知她会转而求我,向小圣峰的人求玉牌进入。她说,她不会参考,只是进去找人。”

“我看她可怜,于心不忍,于是给了她一个机会。”曲清池说到这里弯起一双眼睛,温柔的表情让人有种春风拂面的舒适,可那双本该带笑的眼睛却像是结了一成冰,让人看了只觉得恐惧,“毕竟,我这人心善,最见不得离别。”

“可她入楼后去了哪儿?”曲清池一边说一边翻开下一页,“——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的眼睛只够看你,她又不是我的谁,我没必要将眼睛放在她身上。”

“不过我想,大概是她入楼时幻境乱了,因此她没寻到幻境入口,所以没有跟我们一起出来,此刻……应该还在楼中的某处吧?”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抬头看向陈生,语气有几分微妙:“怎么,她的那位小师弟担心了?可惜,现在宁修站在楼顶我不方便入内,不然我就帮他进去看看,省得你为此坐立难安。”

陈生听到这话这口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一种微妙的感觉袭上心头,不知为何陈生有些心虚,他放下筷子,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若是无事就把人放了,左右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的闲人,他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又何必管。”

话音落下,曲清池没有接话。

他姿态优雅,静静看了一会儿经书,像是没听到陈生的话。

陈生耐心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回答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叫他。

听到声响曲清池黑眸转动,长睫向上,他将手中的经书往一旁一扔,明明动作不大却让人有些紧张。

那双盯着陈生的黑眸沉沉,像是没有光的深海,里面涌动着未知的暗流。

红唇微动,片刻后曲清池勾起一个微凉的笑:“左右不过就是两个闲人,你又何必管?”话说到这里,他的身子微微向前靠去,盯着陈生的眼睛,说:“那么多道门你不选,你偏偏选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闲人,看来你比谢归还要闲。”

陈生听他如此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

曲清池这人怪的要命,有时大方的吓人,像是莫严跟着陈生,陈生对郭齐佑好,曲清池向来不会过问。有时陈生将他送给他的东西转赠旁人,他也是不管不问,这样的表现让陈生一度以为曲清池并不在意他与旁人相处。

可这个认知在遇见谢归之后又开始破灭。

曲清池厌恶谢归,厌恶到陈生提起谢归都不行。若是陈生关心谢归,曲清池必然会让谢归不愉快,而他手段阴狠,通常知道怎么打谢归,谢归会痛。

他说这是不是在吃醋,这肯定是的。但你要定他吃醋的点,陈生真的是找不好,他只知道,曲清池十分讨厌谢归,这大概也是宿敌对立感的一种。

毕竟没有一个大反派会喜欢正派的主角。虽然情况在这里反了过来,但曲清池这个反派主角也是看谢归这个正派配角很不顺眼。

之前陈生入楼,陈生本以为他困住了萧疏,曲清池不会知道他在楼内做了什么。可现在听曲清池的话,怕是他做了什么曲清池都知道。

他八成是好心办了坏事。

谢归因为他的选择怕是又要被曲清池记住。

心中不安,陈生张开嘴,可曲清池却抢在他之前说:“对了!”他拍了一下桌子,从新拿起经书,像是为了谢归好:“那个叫谢归的根骨不错,不如……我选他当徒弟可好?”

这声可好差点没把陈生送走。

陈生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下要说不好,曲清池肯定会暗中给谢归一刀,杀完还要再补一刀。毕竟这事他之前也干过。

可要是说好,曲清池肯定会顺势应下,让谢归去当他那个倒霉的徒弟,让谢归送死当棋子……

陈生进退两难,只得说:“你何必如此,我不过是心怀愧疚,因此看顾了他一下。”

这话一出,好在曲清池知道他重生一事,也能从他的反应中看出问题,所以曲清池听他如此说,肯定会懂他的意思是他上辈子对不起谢归,但除此以外别的没有。

这话一出,坏在曲清池太过聪慧,他确实是听懂了,只不过他听的有些太懂了。

去学陈生敲了敲桌面,曲清池若有所思,他高深莫测地看了陈生一眼,突然笑了,笑得陈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说,”曲清池拿起茶碗,“你心怀愧疚。”

陈生点头。

曲清池又说:“然后你又如此防备我,不让我与谢归对上……怎么,上辈子是我杀了谢归?这才让你很怕我再动谢归?”

陈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这个反应反而取悦了曲清池,曲清池给他倒了杯茶,说:“我杀了谢归你却愧疚,难不成是你和谢归做了什么惹了我?我又不是个好人,所以我杀了谢归,让你有了你害死了谢归的错觉,你因此感到愧疚?”

陈生:“……”

“你和谢归做了什么?”

陈生:“…………”

有种自顾不暇的感觉。

陈生对上曲清池的眼睛,当机立断的将饭碗往前一推:“吃饭。”他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个笑脸,和颜悦色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收谢归当徒弟?”

曲清池可能没想到他会改口,愣了愣才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陈生点头,“能活谁想死。”

曲清池点头称赞:“我就欣赏向你这种识时务的人。”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