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
陈生跑了。
什么都来不及想,在端肖雪出现在门前的那一刻,危机感催促着求生欲,陈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他果断地捡起山河镜,撞开另一侧的门,脚下生风,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往哪去?!”六神无主的陈生掐着镜子问了一句。
“左边!”生死关头,山河镜的心魔回的也快。
陈生在镜子的指挥下七拐八拐,推开了数十道镜面门,来到了轮回道中的生门。
一入此处,陈生和山河镜屏住呼吸,一人一镜贴在门上,瞪大了眼睛看向左侧——
“什么意思?”
甜门内,端肖雪眯起眼睛,单手挡下掉下来的晶石,语气不善的质问一旁的萧疏,眼神怨毒的仿佛只要萧疏有一句不对,他就会冲过来杀了萧疏。
萧疏撩起眼皮:“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会插手,晶石落下不是他的手笔。
端肖雪和萧疏都清楚,若不是这里的晶石突然落下,以陈生此刻的本事是没办法从端肖雪的手中跑掉的。
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骨节分明的大手恶狠狠地捏碎了手中的晶石。
晶石碎成无数块,落得到处都是,发出啪嗒的声响。
端肖雪沉着脸,人走到萧疏身旁时脚步一顿,冷声说:“等杀了他我再来杀你。”
萧疏不理他,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眼里完全没有他这个人。
等到端肖雪离开,萧疏侧过脸盯着一旁的碎石,漫不经心地说:“曲清池让你看着他,你却默许心魔将人带过来,怎么,苏河死了,曲清池就使唤不动你了?”话到这里,萧疏抬脚踩住落在一旁的晶石碎块,“还是说……你放不下执念,想要这个凡人帮你除了你的心魔?”
他直接戳破山河镜的小心思,言辞犀利:“无趣,看来你是被虚泽打怕了,如今做事畏手畏脚,连拦不拦河鯥你都要想一下。早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模样,当初就该让你跟着苏河去了,省得你拖着残缺的身体,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也是累心。”
他话说的无情,可偏生说这话时表情不变,语气平静,如此淡然倒让人叫不准他是因山河镜未听从曲清池的话而刻薄她,还是因为失望山河镜的改变而出言讥讽。
话到这里,周围没人回应,山洞景物未变,寂静的没有一丝生气。
萧疏等了等,自觉无趣的闭上了眼睛。一旁地上碎石闪闪发光,漂亮的像是满天繁星,也像是女子眼泪落下时划过的一点晶莹。
见端肖雪没有追过来,陈生和山河镜同时松了一口气。陈生还好,跑出来时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山河镜可没他那么好运,出来时镜面已经碎成了七八块,里面女子的身影变得扭曲不清。
被突然出现但端肖雪吓了一跳,死里逃生的两人情绪激动,如今的精神仿佛一根绷得紧紧的线,上面落满了不安紧张的字眼。
“你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疑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扰乱了陈生与心魔的心。
如同一把利刃轻点在紧绷的线上。刀刃触碰到白线,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线弄断,发出“嘣”的一声。
险些被惊吓送走。陈生张开了嘴,一把拉过一旁突然出现的薛离,等确认了手中的人并非幻影,他松开了拳头饶了薛离一命,没好气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好笑,因薛离算是他的熟人,陈生看到他时心中竟是有了几分安心的踏实感。
“你难道不是来救我的吗?”听他如此问薛离大吃一惊,伤心之余不忘扭过头喊一句:“陈生也在这!”
“吵死了!我听得到!”
话音落下,京彦手扶着晶石,骂骂咧咧地从晶石后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整理衣服。
不过越整理京彦脸色越难看。
其实他这一身算是很干净,只有下摆有些水痕。
可在京彦的眼中这点水痕已经是严重到不行,他完全不能忍,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陈生没心思理京彦,他问薛离:“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薛离小心避开京彦,因入了轮回门身上金光消失,他也不用看陈生时还要遮挡眼睛。
他贴在陈生耳旁小声耳语:“方才我们入镜,这位……”薛离上下打量京彦一眼,害怕惹到京彦,卑微的昧着良心:“这位壮士为了寻路四处毁坏石洞,之后洞府晶石震动,我们脚下一空,再睁眼就已经在这了。”
他这话说的委婉,但陈生很了解京彦,立刻自己补充完整个过程,心知八成是京彦因身上被弄脏生起气来,在山河镜内砸了山河镜的家,山河镜这才把他们关在了这里。
薛离跟着京彦受了不少苦,见到陈生如同见到救世主。他双眼发亮,充满期待地说:“那你呢?你难道不是寻着我们过来的?”
陈生表情难看,“我不是为了找你们来的这里。”他说到这里无力的叹了口气:“我是……”
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周围气氛却突然冷了下来。陈生眼尖的注意到对面薛离的微微瞪大眼睛,敏锐的捕捉到薛离的每一个表情。
此刻的薛离就像是受惊的兔子,恨不得立刻从他身边离去。
察觉到薛离为何会害怕,陈生瞳孔收缩,扭头看向身后,瞧见身后黑色的利爪与白皙的手掌碰触在一起。
利爪几乎要碰到陈生的脖子,若不是那手拦得及时,陈生怕是早已人头落地。
“滾开!”
挡在陈生的身前,及时赶来的京彦一把推开陈生。
态度虽是不好,但此刻京彦的身影在陈生的眼中变得异常高大。
后怕不止的陈生与薛离同时后退一步。对面穿着黑衣的端肖雪与身穿白衣的京彦对上,情势一触即发。
不过平心而论,这两人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
端肖雪俊美艳丽,剑眉凤目,长相极为出众,只可惜眉眼戾气过重,就算容貌俊美也让人无法生出爱慕之心。
与他相比,对面冷着脸的京彦虽然也是不好接近的人物,却要比他多出一份正气。
看到端肖雪出现,薛离惊慌失措:“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生将他推到一旁,心中知道京彦打不过端肖雪。京彦虽是本领不凡,但此时的他还在成长期,如今是君位并非是尊,两人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麻烦大了。
陈生紧抿嘴唇。
端肖雪越过京彦看着陈生,蓝色的眼眸里存在的怒火几乎要将人烧伤。在发现自己入了镜成了魂体后端肖雪一直在找陈生,脑子里只有将陈生生吞活剥的念头。
从未有人能像陈生一样羞辱他!
把他当狗!
把他仍在一旁肆意折辱!如此轻贱他,他岂会放过陈生!
陈生自然能感受到端肖雪的怒气,但身上因缺少器物,他此刻根本制不住端肖雪。
端肖雪也是恨他恨到了极致,找到了他眼中旁人没有,阴狠的眼神一直放在他的身上,看着他时就像是危险的蛇盯着枝头上的幼鸟。
“你这凡子!”
薄唇微张,端肖雪的脸上出现了鳞片的纹路,身上的妖气如同汹涌的海浪,带着滔天的怒意占满整个房间,存了变成异兽吞了陈生等人的念头。
——他这是要吃人!
见此陈生倒吸了一口气,京彦皱着眉冲了上去。山河镜躲在一角,害怕自己会死,绞尽脑汁的思考如何才能活下去。
思来想去,她看向陈生,方才在甜门里的那些事突然挤入脑中,这才想起陈生的记忆里有端肖雪,赶忙喊了陈生一句:“你们不是认识吗?”
陈生小声说:“那是前世的事。”
山河镜不理这句只说:“我看你们上一辈子相处的挺好。”
陈生表情复杂:“不能说好,不过是住在一个院子里,有着同样的目的,因此相安无事。”
“那你了解他吗?”
“还算了解。”
山河镜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她说:“你去,你把手放在晶石上,我们能不能活就看你有多了解他了!”
陈生虽是不懂这处的晶石有什么特别,但听到山河镜如此说,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快速来到晶石旁,在端肖雪化作异兽撑破山洞的前一秒将手按在了晶石上。
接着。
晶石亮起。
发出的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然后。
面无表情的陈生看着晶石里同样面无表情的自己,有些想要把手拿下去自戳双目的冲动。
“这、这、这……”
方才一直贴在墙上,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的薛离伸长了脖子,这会儿倒是自己跑了下来。他来到晶石前,瞧着晶石里面无表情的陈生和同样面无表情的端肖雪,惊得合不拢嘴。
晶石里陈生与端肖雪身穿红衣,躺在绣着龙凤的红被上,两人沉默无语的各占一边,好似陷入了难解的僵局。
而喜服红烛龙凤被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
“……”
“……”
“……”
一阵难言的沉默。
晶石里的两人脸色难看,比起成亲,他们更像是结怨。
如果红色的场景换成白色,那就是人在奔丧,勿扰。
淡定如京彦见此也不知该给出什么反应。
薛离颤颤巍巍地指着陈生,不明白这晶石用处的他大脑乱作一团,还以为是陈生心中对端肖雪有什么邪念,还以为陈生像首座对他一样,将邪念放了出来。
而京彦与端肖雪都知道山河镜里的轮回门。
来这之前,陈生想在他们面前瞒住他是重生者的事情,重生至今都没打算跟其他人说过这事。可现在他意外落入轮回门,这点秘密完全藏不住。
其实陈生不知,山河镜的轮回门不止能照出前世,还能映出人心底的各种杂念。其中有一道门最为特别,是苏河天尊给山河镜设下的一道门,门内放着寻生石。
寻生石有在他人陷入危险时找出生路的能力,晶石会根据遇上危险之人的记忆,给出能让对方保命的画面,但使用的前提是互斗的双方必须认识,有一定的感情,不然就是个废品。
其实对于旁人来说寻生石用处不大,只不过当初天尊争位,苏河怕山河镜身毁,这才拔掉身上鳞片给山河镜设了一块生石,想要那个可能对山河镜下手的人念着往日的情分,留下山河镜一条生路。
这事没人跟陈生说过,外人也都不知道,正巧能够被心魔利用。
山河镜看准时机,在陈生想要制止她的时候大喊一句:“你这河鯥应该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应该知道轮回门的晶石中印着天路,轮回之事谁也做不得假!”她像是怕谁都听不到一样,高声喊着:“我不妨告诉你,这个人是往生之人,而他前世——”山河镜说到这里顿了顿,虽是不知为何生门会给出这种提示,但她还是相信生门的判断,信口胡诌:“是你道侣!”
陈生:“…………”我谢谢你啊,我用不用借你一个喇叭?让你对所有人喊出我重生了?
还有!
谁是端肖雪的道侣???
陈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望着身后的画面,只觉得自己的清誉被人毁的干净。他不知先说我不是我没有比较好,还是先回头看看那个备受打击的河鯥比较好。
旁人不知,河鯥有个特性,虽然他们生性残暴喜怒无常桀骜不驯,但他们却是一个十分专情的好夫郎。他们轻易不会选择与人结缘,一旦选好道侣就不会放手,一生只守着一个人。
而河鯥之所以如此专一倒不是什么天生情种,而是因为初代的河鯥木璋脑抽导致。
木璋身为河鯥的王,在世之时发现了一个种族可能会覆灭的问题。河鯥生性凶残,攻击性极强,不管是兄弟还是妻子孩子,在河鯥眼中都是不重要的摆件。因为这点,族群很少有新生儿,每个河鯥都很暴躁,谁都忍不了另一个河鯥在他们身边对他们指手画脚。就算有木璋牵线,他们也会聊着聊着聊跑偏打的昏天暗地,完全没有成家的念头。
木璋担忧如此下去族群会灭,因此在身死之时以自己的血在河鯥的体内设下禁制,给河鯥下了类似“你可冷血疯狂但你得爱家”的禁咒,导致河鯥成了“我虽然抽烟打架杀人如麻但我是个好爸爸,爱妻又爱家”的迷之人设……
不过这事实在太过丢人,说出去也危险。河鯥全族自觉没脸,谁也不提此事,外人自然不清楚这点。
顺便一提,初代河鯥王木璋就是死在了家中内斗,他被妻子咬掉了头……而因这份禁制,为了避免伴侣影响自身,河鯥轻易不会选伴侣,他们这一生比修无情道的道士还要无情,宁可孤独终老,可不让自己受控于人。
而说来可笑,因河鯥高傲的逆反心理,木璋的做法不止没有保住族群,反而加快了族群的灭亡。河鯥到了端肖雪这代,只剩下两只,一只是端肖雪,一只是他下落不明的爹……
陈生曾经无聊,研究过河鯥的出生与死亡,他心中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懂得,不管喜不喜欢他,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只要端肖雪信了山河镜的话,一旦脑子里有“这个人前世是我道侣”的认知,那印在骨血中的束缚就会出现,按住端肖雪。
只要端肖雪有一瞬间动摇,无关爱情,木璋的控制都会让他无法对陈生动手。
不过血咒成功的前提是要端肖雪信陈生是他的道侣。
——他能信吗?
身体僵硬的陈生扭过头看了端肖雪一眼,接着眼前一黑。
——他还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