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镜像

陈生记得京彦经常生气。

今天气端肖雪酒洒了一地,明天气莫严写字墨迹蹭到一旁,后天气郭齐佑吃糖,糖渣弄得到处都是,大后天还要分神去掐白烨与萧疏,每日累心的程度与陈生有的一拼。

不过京彦累心完全是自找的。

究其原因,不过是他嫌这些人不够干净。

不过京彦对干净的要求过于变态,世上很少有人能让他点头。

洁癖到死,死都洁癖,这就是京彦。

往年陈生人还没醒,就能听到院子里洗洗刷刷的声响,他睁开眼推开窗,准能看到京彦板着脸收拾院子的一幕。

这一收拾就是一天。

他不嫌累,其他人也闲。

瞧见京彦将家中收拾整洁,这些闲人都开始这碰一下那踩一脚,非要把京彦收拾好的院子弄乱,以此来激怒京彦,求得一场痛快的战斗。

因此陈生每日都会在吵闹声中起床,有时睁眼会发现房盖被人掀开,有时是发现水即将没过床板,或者是鸡毛落了一被子。入府多年,他就没有一日是正常的自然醒。

而陈生掌着院内的账,手中掐着女主全部身家,闲暇时坐在书桌前翻开账本,看着看着表情就冷了下来,每日都会因家中账目升起怒火。

托这几个祖宗的福,曲清池宅子翻新的速度都能追上陈生买新衣的速度。每次对上账本,陈生的血压就开始往上走,即使知道曲清池有钱,可看到这么多的支出陈生还是心疼,一直都觉得这些钱做什么不好,为何非要挥霍浪费。有时气急了,便将账本全都扔在曲清池的头上,恶声恶气地抱怨一通。

之后他总能看到这些人被曲清池收拾的画面,心情因此舒爽不少。

但这群性格各异的人显然是记吃不记打,就算当日被曲清池收拾了一番,次日一早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陈生一早还是会被吵醒,只不过推开窗后不同的是窗外的人都是鼻青脸肿,看上去到也解气。

不过身为管家的工具人,就算心中如何不满这群人他也不会表露出来,也从来没有故意去踩过谁的雷,更不会把京彦扔进粪坑里。他心中也知道,若是将京彦扔进粪坑,就算有曲清池拦着,京彦也会撑着一口同他鱼死网破的气,肯定不会让他好过。

因此,陈生在女主后院时曾经是个避雷大师。

只可惜大师这辈子雷翻车了。

上辈子没做过的事他这辈子都做了。

关萧疏、虐端肖雪、斥责莫严、还把京彦扔进了粪坑……听着是解气的事一件没少干,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看不出他眼中的无辜纯良,京彦目光阴鸷,一张俊俏的脸好似被墨泼面,阴沉的吓人。

“我也没想到!”

“我只是想破阵!”

“还有,这都是假的!”

陈生往后退了一步,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先把最重要的三句交代明白,求生欲很强的告诉京彦,他踩到的屎不过是精神污染,其实本身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可惜对于京彦而言这没有什么区别。

他并没有因为陈生的这句话而改变表情。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直躺在田间的土狗睁开一只眼,冷冷地看着阵法破,鬼域里的大小鬼离开幻境,为难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从田间站了起来。

在此间布下养尸阵的便是土狗。

见土狗出现,被京彦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人冲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哭:“阿姊!你看看他把我打的!”

话说着,修士中走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美人甩着水袖,美目盼兮,语气轻柔:“不愧是阿姊这间的人,竟是能同时拽来另外两个阵法破阵。”

说完这句话她也向土狗走去,娇气地说:“可是阿姊~人家玩的正开心,好不容易找到了趣味相投的人,你怎么就让这人把我们的法阵破了!还有,瞧你这样子,怕是拦也没拦一下!”

在她们说话这时陈生算了一下在场人数,发现进入万来香的修士基本都在这里。而这也就是说入场时七十多道门不过是障眼法,只是想要分开修士,让他们一个个入局的骗术。

而这样分批进入也确实能更好的掌控他们,想来楼内真正幻境应该只有三个,只不过陈生这间的人最少,而且他们的运气不好,遇见的是三个布阵人中最强的……狗。

对面最强的也是狗。

……无法言说。

陈生想到这里默默看向衣袖。

土狗还是懒洋洋地模样,见他们抱怨,说:“别吵了,有命在就不错了。”

女子和男子身体一震,显然没想到它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后,女子看向对面的人,犹豫片刻:“阵破了,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要动手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生居然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不了吧”,“算了吧”这几个大字……

注视着他们抗拒厌烦的神情,陈生总觉得他们像是拿着反派的剧本闹着玩一样。

“疯了?”

土狗呸了一声,瞧修士因为这一句话神色紧张,冷哼一声:“动什么手,像是你们能打得过一样。”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男子疯狂点头,指着京彦说:“确实打不过……不过阿姊,你也打不过他吗?”

“我打不过的是这个。”

土狗平静地抬起爪子,指向的不是京彦,而是陈生。

女子歪着头,虽然知道土狗这里有个能合并法阵的高人,但她没想到这个高人会是个凡人。

一个灵根惠法全无的凡人。

想不通这凡人从哪里学的本事,她对着陈生磕磕巴巴地说:“可是阿姊、这、这好像是个凡人。”

土狗冷笑一声:“你有见过能硬拉来两个法阵破阵的凡人?而且以他的年纪来看,怕是尊者入尊前的造化都不及他大。”

土狗这话一出,彻底认下了陈生就是破阵的人。而且土狗把陈生捧得高,意思是尊者在陈生这个年纪,都不及陈生有本事。还有修士入的这三个幻境很大,就像是陈生说过的一样,如果不找阵眼,就要用比阵法布阵人的还强的功法破阵。

破阵的道理谁都懂,眼下陈生不止破了阵,还硬生生的搬来了另外两个空间的阵法,同时破了三个阵法!

再瞧陈生的表现,似乎还不是很费力。

注意到到这点,一旁的修士倒吸了一口气,看陈生的表情都不对了。

陈生见众人看了过来,苦涩的摇了摇头,也没法跟他们说不是他陈生不凡,不凡的是那本开山卷。

是天主的功法。

为了分散修士们的注意力,为了避免被当成高人对待,陈生抬起手指:“你们为何布下幻境?你们与此间地缚有什么关系?”

经他提醒,修士方才如梦初醒,又开始转过头去看土狗。

土狗见修士并不打算放过自己,小声说了一句麻烦,之后它朝着左侧叫了一声:“女君,我肯定打不过他,你确定你不出手?”

女君?

什么女君??

这个幻境里还有一位女君在?

京彦闻言收起与陈生算账的心。

这件事暂时放下,陈生与京彦心生警惕,土狗知道陈生毁了两个阵法,面对他时却不慌不忙,想来它之所以能如此散漫,多半是因为它口中的那位女君。

而看到了陈生京彦本领不小,它还如此平静,说明那位女君的本事并不在京彦和陈生之下。

这句话让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人再次紧张起来。

在场的人到处找了一遍,没有看到有人出现。陈生与京彦等了又等,四周什么变化都没有。

幻境的碎片还在掉落,像是冬月里的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此间每个角落。

落下来的碎片里有皇城,有穿戴华美的娘娘,有千年前的魏都,还有桃林的妆奁,里面的景象美的各有千秋。

但修士紧张,自然无心欣赏。

薛离转过头到处张望,来回转动的视线不经意地对上了空中的碎片。

他被眼前的碎片吸引住。

那块碎片里东西是他在桃林的镜子,因喜欢这面镜子,他在镜子上留下了一个不大的离字。

离字未变,他盯着镜子看了两眼,正巧瞧见镜子落在了修士身前。

镜片上闪过一道光。薛离眨了眨眼睛,镜子里面是站在蓝色背景下的众人。

起初他没觉得镜子有什么特别,他盯着镜子,眼看镜子落下,随后站在陈生身旁半天,瞧着上方红色的天空,表情一点点变了。

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薛离的心脏,薛离汗毛竖立,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天是红色的。

后面村庄已经消失,哪来的蓝色的天?

脑海里有什么突然炸开,想通这点的薛离后背汗湿一片,他大声喊了一句:“散开!”

“怎么了?”

陈生回过头。

“我们身后有东西!”薛离指着后方,头顶青筋暴起:“还不小!”

陈生等人闻言顺着他的手指往后看去,是看到了一片蓝色,但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太大了。

京彦甩手扔出晨镜,镜子落在他们的上方,对准了身后的位置,照到了那个蓝色东西的全貌。

只见原本俊逸的修士在镜中渺小的宛如蚂蚁。而在他们身后,有着一张巨大的怪脸一动不动。

陈生眯起眼睛。

那是个闭着眼睛的女人,女人有着淡蓝色的皮肤,灰色的头发,五指指尖是蓝紫色。她没有指甲,指尖像是水晶做的,晶莹剔透,细长又漂亮。

她高大的常人不可想象,就算是巨合一族来了,在她面前也只是如同幼儿一般。

修士见此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幕实在是有点吓人,同时他们还发现了,他们这些人此刻是站在什么东西上。

“京彦,放远看!”

陈生刚喊完,京彦便拉开了距离,晨镜飞到上空,众人这才看到这里的全貌。

他们身旁高如山峰的女人梳着飞云髻,她穿着紫色的莲花裙,露出纤细优美的玉臂,臂弯搭着一条粉色的披帛,脖子上戴着银饰。

她的神情庄重,脸上表情像是寺庙中宝相庄严的佛像,嘴角带着得体的微笑,手中托着一面莲花镜,镜子放在脸下的位置,此刻的姿势像是在对镜梳妆。

而陈生等人就站在这个镜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修士们察觉到,如果万来香里死的是被烧死的百姓,是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东西出现,并因此开始慌乱不安。

“这是什么?!”

“不知道!”

“等等!”

“这是不是双生镜?”

“什么!双生镜不是赤鸿尊的法器吗?”

“赤鸿尊不是早就避世了吗?!”

“他的镜子怎么会落在这里?”

众人心神不宁,京彦皱起眉头,陈生与他站在一起,瞧着晨镜有些想不明白这事又与赤鸿尊有什么关系。

赤鸿尊这人陈生上辈子没遇见过,可他听说过赤鸿尊的大名。

如今世间尊者一共十三人,赤鸿尊在尊者中实力能排前三,是最受瞩目的尊者。

他比其他尊者出名的原因有两个。

有人说,天主的焚夜卷在他手中;有人说,金羽天尊的四妹,鲛人的初代女君苏河天尊的法器山河镜在他手中。

赤鸿尊手握两样天尊法器,自然风头无人能及。只不过不知是不是担心树大招风,赤鸿尊改了山河镜的名字,叫山河镜为双生镜。

而因赤鸿尊一直没有承认过双生镜是山河镜,后人也就一直叫他的法器为双生镜。

只不过这些都是传言,具体真相如何估计只有那位已经避世的尊者自己清楚。但陈生能肯定一件事,山河镜确实是在赤鸿尊手里,但不知为了什么,这位尊者把山河镜扔了。

陈生第一次听女主提起赤鸿尊还是在女主拿回山河镜之后,女主笑赤鸿尊迂腐蠢笨,陈生也是因此知道了赤鸿尊扔了山河镜一事。因此双生镜就是山河镜这事他知道是真,但赤鸿尊手里有没有焚夜卷并不好说,陈生只知道曲清池曾找过赤鸿尊,可曲清池上一辈子只学了逐日卷的功法,这代表他并没有从赤鸿尊手中拿到焚夜卷。

按照女主的性子来看,如果赤鸿尊真的有天书,他肯定会抢来。所以陈生叫不准赤鸿尊手里到底有没有天书。

这件事姑且不谈,女主上辈子拿到了山河镜,这表示女主上一世来过这里,他是从这里带走了山河镜。

可赤鸿尊为何要把山河镜扔在这里?

这里的地缚与赤鸿尊有什么关系?

曲清池怎么知道山河镜在这里?

“你在想什么?”

情势危险,京彦伸过手,一把拉过思绪渐远的陈生,极为烦躁的吼了一句。

薛离见他拉过陈生,立刻去拉他。

“别吵了别吵了!这面镜子可能是天尊的法器!这天尊可与尊者不同,就算是尊者,手中没有能与其对抗的法器,面对双生镜也只有吃亏的份!我们还是赶紧捏碎玉牌跑吧!”

“跑不了了。”陈生盯着上方的晨镜,一只手拉过京彦,一只手拉过薛离,等他拉住两人的同时,上方忽然出现一个手拿莲花镜的女子。

出现在上方的女子与下方的女子一模一样,不过与下方本体不同的是她手中的镜子在左侧,下方的她手中的镜子在右侧。

镜像已开,女子手中的镜子撞在一起,镜子中的陈生等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晃动。两个镜子很快合在一起,撞击的力度冲散了镜面上的灰尘,淡蓝色的烟好似云雾一般,从两个镜子中的缝隙流出,勾画出神秘的幽美。

像是脱去了一层衣物,陈生等人的身体落在下方的镜子上,灵魂却被锁在了上方的镜子上。

等着取走灵魂,山河镜微微睁开眼,她看先镜子中的一人,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就像是两团鬼火,诡异的飘在空中。

穿过云雾落在何处?

山河镜里全是蓝色紫色的水晶玉石,镜子里有的地方被寒霜覆盖,有的地方是乳白色的水。

来到此间的修士因为剧烈的撞击而昏了过去,起来时发现自己不是躺在水中,就是落在了寒冰上。

他们醒来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玉牌,想要捏碎玉牌离去。可他们找了许久,始终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失去玉牌的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身上的物品可能都留在了下方,而他们此刻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生魂。

还有,很奇怪,来到镜子里的人身上都有金光包围,只不过有的光强,有的光弱。

扶着头的薛离从冰柱后走了出来,身上的光弱的几乎看不到。

而站在一旁的京彦则是金光强盛,压过了在场的其他人。

薛离掉下来的时候摔倒了脑袋,等他缓过来,他四处看了一圈,找不到陈生,薛离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遭受威胁。

他大张着嘴,发现这里的人不齐,怕是都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京彦忍住的火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先是被困,然后踩到不洁的幻觉,最后又被困住,一连多日的困局拉扯京彦本就敏感的神经,只见他抬手攻向对面的水晶,紫色的水晶被他打散,接着露出了藏在后面的那人。

那人躺在草席上,身上盖着一件大氅,双手平放,表情安稳,睡得正香。

“……”薛离咽了口口水,看了看摔得头昏脑涨的修士,又看了看睡得舒服的陈生,又看了看落在水中的修士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陈生。

不知为何大家都是被困的,就陈生的待遇格外不一样。

而且……

薛离和其他修士挡住眼睛。

这陈生身上的金光未免也太强了吧!

*

少年拉着过往行人,急得满头是汗。

曲清池撑着下巴,看楼下的人因找不到人而心急,手指在木桌上敲了敲,叫来了方才给赵依依送玉牌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