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送走

夜已深,土狗趴在田间休息。

空中下弦月一半露出,一半躲在云后,微弱的月光无法照亮世间每一个角落,也无法让人看见黑暗中潜藏的危险。

“吱——嘎!”

推开并未关好的房门,黑色的影子缓慢地进入,缓慢地离去,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手中的东西走向田间。

然后,黑影举起了宛如枯枝一般干瘦的手指,在田地里挖着什么东西。

*

陈生醒了。

他是被谢归叫醒的。

梦里与曲清池没说两句,梦外倒是发现自己的腿好了。

——而要问腿是怎么好的?

被谢归叫醒的人打了个冷颤,脑海里出现了梦中曲清池摸着他腿的场景,心情因此变得低落阴郁。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梦,但看如今情况,八成是曲清池入了他的梦,治好了他。

曲清池能入梦这点陈生知道,前世曲清池身上有蛟毒,与陈生稍微亲近一些的事他基本上都是在梦中做的,只不过因陈生不喜欢同人亲近,拒绝了几次他也减少了入梦的次数,时间长了,陈生就把这件事忘了。

可入梦之后还能治好他的腿这点是陈生没有想到的。

曲清池是怎么做到在梦中治好他的?

看来……曲清池的本事远远比他想的要高。

陈生一边惊惧,一边庆幸。

他既抵触无所不能的曲清池,也为方才在梦中没有让谢归背自己感到庆幸。

不过曲清池为什么会来?

顾不得一旁的谢归,陈生黑着脸捡起关住萧疏的布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萧疏确实被他关的死死的。可即便如此,想着女主那个态度,陈生还是不能放心,总担心女主在幻境里还有其他的眼睛。

今日入梦,要是曲清池只是没事找他聊聊还可以,要是曲清池在他关起萧疏后还能掌握他的行踪,是知道他腿有问题才出现的,那么……

打了个冷颤,不敢往下想,完全没有腿好了的开心,陈生垂头丧气地问谢归:“怎么了?”他坐起身,瞧见窗外天刚见亮,不知谢归叫他起来的原因。

“有人不见了。”谢归抬起细长的手指指向门外。

陈生立刻清醒过来:“怎么回事?”“不知道,外面的人说有一个修士不见了,与他一起来的修士正在找他。”谢归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似乎很不想随意揣测旁人:“有人说,怕是有谁想要除去对手。”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在这的都是竞争对手,为了进入小圣峰,往年对同期下黑手的人也不是没有。

但现在有人消失,消失的人是被坏人害了,还是被毁了玉牌撵出去可不好说。

不知人是生是死时有个简单的分辨方法。

陈生问:“这里没有修士能问魂吗?”

谢归说:“有一个叫朝宁的仙友可以,只不过他问了,没有回音,所以消失的人应该是被赶了出去,不是被杀了。”

陈生点了点头,这话说完,他抬眼瞧着谢归,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你走吧。”

“你走吧”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好似全然不在意谢归留下与否。

谢归猛地抬起,起初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不明白陈生为何要赶他走,淡色的眉毛因这一句微微皱起,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困惑的情绪。

陈生也不瞒他,他直接在谢归面前站了起来,用此举来告诉谢归他的腿好了。

因猜不透此刻女主的想法,不知道女主到底在算计什么,陈生不太敢把谢归留在这里,他害怕他会害了谢归。

其实来这里之前他就打算毁了赵依依的玉牌,将谢归和赵依依赶出去,只不过这几日事情发生的多,情况又危险,因此他暂时留下了谢归,想着有谢归在他至少能安全一些。

只不过这个想法在梦醒后消失的干干净净。

女主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不喜欢谢归。

入梦的女主拿着盏目许久没有放下,看到谢归后还往上提了一下。

他这个举动让陈生看清,就算谢归是梦中的幻影,曲清池也想砍了谢归。

曲清池对谢归起了杀心,因此谢归最好还是离这里远一点比较好。

想如今赵依依不在楼内,陈生的腿也好了,谢归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他应该早早跟赵依依离开望京,这样他也能安全一些。

其实陈生心里也清楚,谢归只要不与他来往,活到九百九都不成问题。

若是与他来往,谢归能不能活过九月份都是问题。

因此他将腿好了的事情说给了谢归听。

他不需要谢归为了报恩留在他身边,他告诉谢归遇见危险他会弄坏玉牌,耐子性子说服了谢归,让谢归离去。

谢归在走前曾迟疑了片刻,他盯着房屋左下角的蛛网,见陈生没有留他,长长的睫毛轻颤,像是受惊了的白蝶,脆弱中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娇美。

他张开嘴,犹豫许久,最后说了一句:“保重。”

而后谢归摔碎了玉牌。

玉牌落在地上的声响清脆,玉石之音在耳边久久未曾离去。

四分五裂的白玉牌飞向房中各处,第一块落下的残片碰到了陈生的鞋子,然后落在了他脚边不远的位置。

陈生一动不动,他静静地看着谢归离去,最后揉了一把怀中的狗。

端肖雪想咬他,可惜没咬到。

*

送走了上辈子的队友,场上陈生一个队友都没有了。

他坐在家中想了半天,最后越想越无力,只在心中骂了一句曲狗,不提其他。

没了谢归,什么事都要陈生自己一个人动手,他一早来到田间,发现田间已经来了不少人。

谢归的地如今已经空了下来,陈生看了两眼去了自己的地里,万般嫌弃的绕过了地中的金田,拔起地里的蒜。

修士们有了昨日的教训,今日倒是将菜弄得很干净。等收拾好要卖的菜,有的修士拿出灵剑御剑,有修士唤出灵兽骑上灵兽,他们用最威风的招式,前往最混乱的菜场,去卖最平凡的青菜。

而陈生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条腿。不去看头顶修士,他慢吞吞地往魏都走,人来到城内时发现这次修士们终于抢在了农户之前,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占了一个好位置。

可陈生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随便挑了一个位置蹲下。

辰时,家厨准时出现,他背着手来到修士的面前,瞧了瞧修士卖的菜,笑着打听:“这菜多少钱?”

修士表情一僵,不知道菜价多少的他只能随口乱说:“一文钱?”

家厨皱起眉。

修士话锋一转:“一文钱全都给你。”

家厨听了却不高兴,只说:“没见你这么卖菜的,菜是不贵,却也不能一文钱搬走一座小山,”他对着身后的下人说:“这家古怪,不买。”

然后他向一家走去,又问:“这菜怎么卖?”

那个修士听见了家厨刚才的话,挺直腰板,底气十足地说:“一两银子。”

家厨听到这里嗤笑一声:“没见过你这样卖菜的,怎么,你家的粪水比别人家的香?卖的这般贵,怕是这辈子只能吃自己。”

“不买。”

“不买。”

“不买。”

家厨一路否了无数人,来到陈生面前,随意问了一嘴:“蒜怎么卖?”

观察他很久的陈生笑了:“若是提吃,一文钱够一人过一日(不是大鱼大肉)。”

家厨听到这里开始正眼瞧他。

陈生打量他的表情,说:“我这就两头蒜,现下这个时节,蒜多得是,你跟我要价,我还真没法定这蒜值几个钱。”

家厨来了兴趣:“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生面不红心不跳:“昨日摆摊,隔壁婶婶身子不好,家中有儿卧病在床,我想,我在家中闲着也是没事,干脆来帮她占个位置。”

家厨本来很满意他,可听他说到这又摇了摇头,直接走了。

陈生本以为他猜对了家厨的心思,可此刻见家厨走了,他又叫不准他到底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

他方才一直观察家厨,心里觉得家厨便是此间考题真正的指引人,可要说修士的考题只是卖菜陈生是不信的。

这个考题出的就像是让文臣上战场,让武将去书写。

让修士卖菜怎么听怎么都不对。他心中猜疑,一直观察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他见修士过来卖菜,出现的家厨第一日因修士未能守规矩而对修士视若无睹,第二日因为修士低看粮食而皱眉离去。到了第三日,比起卖菜,他这一路问下来更像是在观察修士如何定价,如何看待人间之事。

而家厨问的是什么?

陈生听到这里,觉得他问的是民生。

而想问的是百姓的生活。

若是问的是如何看待百姓的日子,若是想要修士体会百姓不易,倒也像是真正的考题。

像是小圣峰会出的题目。

虽然很可笑,但陈生观察下来,总觉得此间的考题可能就是仁善民生。因此他才在家厨问话时如此回到。

可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先前家厨还很满意,怎么之后又改了心意?

陈生低下头思索片刻,看着四周百姓的脸,大概找到了问题所在。

第二日他再来,家厨又问他,他这次不说帮人占位,家厨有些好奇,问他:“你这次怎么不帮人占位了?”

陈生回:“我帮她占位,她有了位置,旁人却失去了这个位置。我知她不易,却不知其他人如何。也许旁人家中也有难事,我帮了她,拦了本该在此的人,其实也是断了那人的路,因此我想,我若要帮,便从我这里帮,不能因我因她伤了旁人。”

家厨听他如此说终于笑了,他弯腰去拿陈生的菜,可刚提起陈生脚下的蒜家厨便黑了脸。

“你这蒜怎么弄得如此臭!”家厨没有好气地白了陈生一眼,被蒜臭的负气离去。

“……”陈生一脸复杂。

一旁的修士这才看懂了家厨考的是什么,心说不愧是小圣峰的考题,果然是君子仁善。

经过这事,大家都知道了该怎么做,第二日一早,纷纷展现出“真善美”的一面,让家厨对他们很满意。

但很快有一个问题出现了,家厨这次满意,确实买了菜,可他要买的却是全部的菜。

“卖吗?”

家厨站在众人面前,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他在这些人的菜摊旁走过,每经过一家都会问上一句卖与不卖。

修士想被他选上,除了暂时围观的三人和陈生外,其余人都将菜卖给了他。

陈生不卖,是因为家厨不要他的臭菜。

其他三人不卖,是觉得家厨要不不买,要卖卖一堆有些古怪。

卖的人也觉得有些奇怪,可他们害怕错过了家厨的挑选,便无法更近一步,因此还是卖了。

家厨选完菜,并未第一时间给他们钱,他对着众人说,周家人多要的菜多,钱之后会送到村子里,让他们去自己的菜地,等周家人去地里取菜。

修士们点头应下,可心中难免奇怪。

如果此间的考题是卖菜,是谁卖的好谁得利,那家厨挑选出这么多人,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此间第一?

还是说……这只是初考,等一下家厨还会给出其他的考题?

越来越迷糊,众人不解,一群人也不休息,都按照家厨的吩咐去了各自的地里,等着看他们接下来的机遇。

陈生和另外三个人因为没有卖菜,因此就站在一旁,这看看那瞧瞧。没多久,那三个人便有些后悔了。

陈生走了两步,忽然身后有一个修士叫了他一声。

“仙友,你怎么还将字写在了腿上?”

陈生一愣。

那个叫做朝宁的人也没有卖菜,他与陈生一前一后在田间路上乱逛,一来一回,因陈生走路的姿势,勉强看到了陈生灰色外披下的白裤。

陈生为了行动方便,穿的是灰色的对襟外披,腿旁两侧开至胯部,围了一条宽腰带,里面穿的是一条白色的长裤。他这一身虽然不似一旁修士白纱宽松飘飘似仙,但行动确实很方便,看上去又帅气又干练。

此刻听这个叫朝宁的修士问,陈生低过头看向左侧。

朝宁见他看错了方向,指着他的右侧,也发现他这个姿势看得不方便,因此蹲下来,拽着他的大腿旁边偏后的位置,指给他看。

陈生这才看见,他腿上确实有几块墨迹。

他歪着脖子,不自觉与朝宁一起读了一下。

那上面写着——

“楼。”

“内。”

“没。”

“有。”

“考。”

“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