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挑选的门上画着灶火。虽然不明白灶火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选择了这道门。
带着纸人,陈生推开了灶火门,门后漆黑一片,黑暗中好像什么都没有,也像是有很多东西都藏在黑暗中。
黑色是最好的伪装。
像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只需看上一眼,便能让人心生抗拒。
陈生不太喜欢灶火门后的黑暗。
皱着眉头,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奇怪的发现脚下的地面有些绵软,脚踏上去的感觉不像是踩在木板石砖上,几分诡异的感觉也因此粘了上来。
接下来的路多少有些不顺。
提心吊胆的往前走了许久,陈生握着怀中纸人,踏出去的左脚忽然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方摔去,落向黑暗中的未知处。
咽下口中的惊呼,四周仍是一片漆黑。下方好似一个无底洞,坠落的时间很长,长到陈生久久没能看到尽头不说,还因此神情恍惚,思绪混乱的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无法保持清醒。
他半阖着眼,只觉得此刻的感受竟是有几分熟悉,好似前世某段时间他也曾浑噩过活。
虽然记不得缘由,但陈生还记得他上一世曾大病一场。当时上元节到,他身体不大好,终日昏昏沉沉,人如走向末路的酴醿,春尽寂寞来,难免流露出几分衰败的郁气。
彼时郭齐佑得了一件玉衣,玉衣是清河水君送给他的生辰礼,衣裳上用的玉全是价值连城的寒潭玉。寒潭玉也是清河府最贵重的宝物,除了郭齐佑,想来没人能从清河水君手里拿到一块寒潭玉。
只可惜贺礼送来时大家都很忙,谁也没有关心山下有人送礼,等郭齐佑拿到手中那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那么好的一件寒潭玉衣仍在山下无人问津,若不是因陈生发热,郭齐佑八成还是想不起外祖家的寒潭玉。而这贵重的寒潭玉他拿到手中,只当给陈生降温的玩意儿,没有把寒潭玉当作一件修炼的法器。
那时陈生躺在床上,郭齐佑将那件洁白的玉衣披在他身上。冰玉细腻柔和,能隔绝外界与身披玉衣之人的联系,给穿玉之人一个极好的修炼环境,而且还能帮助修士提升修为。
陈生将玉衣盖上,只觉得寒潭玉上身有几分舒适,发热的身体因此得到了疏解,人躺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因此当京彦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疲惫的睡颜。
见陈生因窗口阳光刺目而微微皱眉,京彦极为小气的犹豫许久,最终万般不舍的拿出白色丝帕盖在他脸上。而这丝帕自然也是件宝贝,只不过对于京彦来说只是个只配擦手的手帕。
他拿白帕子盖在陈生的脸上,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走前还因房中不洁,浑身不舒服的耐心收拾了一番。
等打扫完毕,京彦骂骂咧咧地退出了房间。留下身盖白衣,白帕遮脸的陈生躺在纤尘不染的房间里。
陈生睡了一会儿。
郭齐佑下山未归。
京彦出门久不回。
等陈生再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家里因他这一睡已经变了样。
家宅不静,众人吵得天昏地暗。陈生一脸茫然,只觉得视野模糊,所在的地方有些窄小。
不知家中出了什么事,一旁小天孙哭红了眼睛。屋外雷声不停,偶尔能听到花盆炸裂的声响。
陈生虽未能亲眼看到,但他能够想象的到,院子里养的那几盆花草八成已经成了灰,而罪魁祸首还在他身旁哭哭啼啼,就像在哭丧一样。
房中端肖雪端着贡菜,虽是态度不好,但手中还是拿着摆祭用的鲫鱼,没有如平日一般乱发脾气。
萧疏则是端坐在一旁,看着身旁的唢呐,有几分无从下手的不适。
白烨抱着画像,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说:“大家去了,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谁做老大。”
端肖雪听到这冷笑一声,粗暴地把鱼碗摔到地上,眉眼带煞地说:“显而易见的事你又何必要问?”
萧疏推了推面前的唢呐,淡漠道:“怎么,魔主难不成觉得你配?”
莫严即使肝肠寸断也不忘搭上一句话:“家主的位置谁喜欢谁拿去,我只要他房中的画……”他说完这句想了想,不好意思的又补充两句:“如果你们不要,衣物之类的物品也可以交给我,但凡是他的东西,我都喜欢!”
听到这里,陈生的手一用力,捏坏了身下的黑木。他看着自己躺的棺椁,拿下京彦的手帕,气极反笑的他只想告诉告诉这四人什么是规矩。
然而他人刚刚坐起,就看到女主满身是血的走了进来。见此陈生一惊,还来不及问他怎么了,便看女主不耐烦的“啧”一声,接着一脚踹开了挡路的白烨。
等人走到他的面前,陈生问他:“怎么弄得?你受伤了?”
女主坐在棺椁旁的桌子上,与坐在棺椁里的陈生对视片刻,表情平静地说:“别人受伤了。”
陈生:“……”
陈生不好说别的,艰难道:“瞧你这身衣裳,这人的血怕是流干了。”
“没有,”女主摇了摇头,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我人善,没有只挑一人下手。”
“……”
这个人……他到底善在哪里???
陈生与他说了两句,气到只想重新躺会棺材里。还真是睡着的时候想醒来,醒来之后又恨不得长眠不醒,以此躲个清净。
他真是感情的觉得,面对这一家子,就是圣母都会感到糟心。
没问曲清池这些日子去了何处,陈生疲惫的选择了闭目。
曲清池看了他许久:“你的气色好了一些。”
陈生点了点头。
见他快要睡去,曲清池手指一动,身上出现了两个重影。一个保持坐的姿势,一个从另一个身上站起。等彻底分开,幻影变成了两个曲清池,一个朝陈生走了过去将陈生拉入怀里,一只手加手臂环住陈生,堵住陈生的耳朵,另一只手顺着他的后领摸过他的背,在他后背上放了一块碧玉。
而另一个曲清池则是目光阴鸷的看向身后,只问了句:“是谁?”
“把他放进棺椁里?”
而后……
而后?
记不得发生了什么,陈生猛然睁开眼睛,前方一丝光线出现,一直坠落的他上下颠倒,再睁眼时人正站在农田,四周是与他一样选择了灶火门的修士。
一阵难言的沉默,众人的表情与他几乎相同,都是一脸困惑,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处。
从黑夜来到白昼。所处之处碧空如洗,四处环山,农田的范围不小,一旁还有一个村落。
陈生等人站在农田里,面朝东方,正前方有一个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坐着瘸腿的母狗。
“你也刚到?”
不知为何会落入农田的陈生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听到左侧有个女子小声问好。
他扭过头,瞧见不远处的田里站在一位身材高挑身穿窄袖胡服,五官艳丽大气的女子。
这女子灿若玫瑰极为貌美,五官精致,眉目风流多情却不轻佻,长得……与现任魔主昌海有几分相似……
相似的程度就像是一个人一样……
………
陈生眯起眼睛,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这人是昌海的杂念中,久久未能回神。
“我知道我好看,但我没想到我竟然好看到令你这般出众的郎君一直盯着我。”
女子故作娇羞,客气的指出陈生的失礼之处。此刻虽是做出小女儿家的姿态,但眉眼傲气灵动,看起来狡黠聪慧,一点也不扭捏。
陈生回过神,见她这个样子又觉得她不是了。
身为昌海的好友,陈生很清楚现任魔主昌海的脾气。昌海因少时养鱼翻车,此后改走了无情路,一直都对男子不假辞色。别说是赞美,就是多看你一眼,都是给了你极大的面子。
陈生上辈子就是因为昌海不肯正眼看男子,因此顶了黑锅被昌海追杀,这才与她结识……
说来草率,但魔主昌海的行事风格向来是“不拘小节”。她一直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行事,有着遇见烦事只需把生事的人杀了,事情就会迎刃而解的简单观念。
而这一风格得到了魔修的疯狂赞美,因此在端肖雪离开后,昌海迅速上位,稳坐南境魔主之位。
收回思绪,陈生轻咳一声,在女子困惑的目光中说了一句是他失礼。
女子笑了笑,并不在意陈生的失态。她豪爽的拍了一下胸口:“忘了说了,我叫东珠,还未问过仙友大名。”
陈生想了想:“在下陈生,并不是修士,只是个凡人。”
东珠听到这里捂住嘴,娇俏一笑,柔声说:“这话说了谁信,若是凡人你怎么敢来参加择生期。我看啊!凡人的说法多半是想隐藏实力。”
这还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但陈生现在对解释没有兴趣,他客气的问着东珠:“仙长也是刚到这里?”
东珠点了点头,说:“仙友,劳烦你动一动脚。”
陈生当时就觉得这句话有别的深意。他抬了一下脚,结果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迈开一步。
东珠见此有些失望:“看来大家都一样。方才我想离开农田,可发现不管怎么做都迈不开步子,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完这句看向身后,小声抱怨:“总不会是想将我们困杀吧?这道门里的考题真会折磨人,早知道我就不选这里了!”
说话的功夫,又有几人出现在附近的农田里。
陈生想了想,“大概……是在等人齐吧?”
如今考生被困在农地,对面有土狗,若是这道门里的考题想攻击他们,早早就动手了,根本没必要等到现在。
此刻狗不动,人还来,说明这狗可能是要等人齐才会动。
虽是不知道灶火门的考题是什么,但陈生觉得,这里的考题应该不是直接取人性命的凶题。但如今他人不能动,也不能扭过头去看四周,找一找那个他要找的人。
不知站了多久,等着四周的人越来越多,等到空中许久没有新人出现,石碑上的土狗终于站了起来。
土狗懒洋洋地晃了晃头,傲慢的环视四周,等看清来了多少人,它开口说出人语:“既然人齐了,那边开始种地吧!不过在种地之前我会将此间印记给予这里最强的人,许他挑选一块最肥沃的土地。”
话音落下,众人这才明白,这道门后的考题可能是种地。不过就像是玩笑一般,种地能算什么考题!
虽然幻境出现困住修士的考题在宗门中时常发生,但也没有哪家宗门的幻境考试是要求种地啊!
听到土狗说得前半句,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的修士有些委屈。可后来听到后半句,每个人又都抬起头,盲目的自傲,觉得土狗说的人就是自己。
肥沃的土地是给最强之人的优待,强者本就更加接近小圣峰弟子位,给予优待虽是让人不舒服,可也不是不能理解。
听到土狗的话,在场的修士都开始打量彼此,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是我没错。其实相熟的人甚至还会互相吹捧,人群中被捧的最高的就是第一批入内,连排场都是坐在二楼的一个修士。
这个修士叫朝宁,是某个修真门派里的大师兄,在修士中确实有些威名。
此刻听场上最强的人会有印记,他十分自信的觉得印记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甚至挺直了腰只等记号出现。
前方土狗不慌不慌,慢吞吞地拿出一个玉章,往空中轻轻一点。朝宁骄傲的等待着,许久之后,爪拿印章的土狗和修士们都陷入了僵局。
谁也没有感受到身上多出点什么,土狗见无人站出来,一时间震惊的以为自己没有给出印记,于是拿出带着火印的印章,继续在空中点了几下。
可惜还没有人上前。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土狗等了又等:“得了印记的人呢?!”它觉得很没面子,疯狂嘶吼:“想不想开始了!给地不要是吧!”
朝宁不敢相信不是他,急忙追问:“你是不是没有盖上!?”
陈生等了又等,见一直没有人出现,不知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他颤抖地伸出手摸向袖中,拿出了被绑住嘴的端肖雪,举着满身是红印的狗,表情达到了此生最复杂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