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吃完这顿饭。
从饭桌上走下来的陈生几近虚脱。
他抖着手躺回床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么,满脑子都是除了进入万来香,还有没有其他能查清水鬼案的办法?
如今水鬼叶女下落不明,回想那夜的一句“我还能去哪里”,不难猜出这句话是给出提示。而借物之后,若物想要陈生找到自己,确实是会给陈生一两句提示语。
所以说,现今不止陈生想找到叶女,叶女本人也想陈生找到她。
可她如今不在寺内,这句我还能去哪儿指的是何处?
眼下要想找叶女,只能在寺中、青楼、河中查找。陈生在寺中住了几日,经他多天观察,他能肯定寺中绝对没有。若是有,曲清池必然有所察觉。就像是能伤了曲清池的那物突然出现,蟒铃没能察觉到,曲清池却能察觉到一样。异物想要瞒过曲清池是件很难的事。
而叶女被恶杀,虽是未死,但周身怨气在寺内无处隐藏,因此利用叶女想达到某种目的的人绝不会把叶女留在寺中,不会大意的露出马脚,而是会把她藏在一个怨念较多的地方,以此掩盖叶女的气息。
如此推想,叶女肯定不会在寺中,也不会还在河中。毕竟留在河中太好查找,与留在寺中无异。
等排除完这两处,在结合那句我还能去哪里,陈生只能想叶女原来待过的地方——青楼。
陈生觉得,叶女也许与她之前待过的青楼有些联系。还有叶女死的那年青楼起火,现今楼内有地缚,地缚安静百年,直到青楼重开才开始害人,用此清晰的画出一条直指青楼的线。
而这人既然利用了青女,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其他动作。
若陈生不急,陈生可以静等对方出招。可还物有时限在身,他等不起,只能主动去查询,不能被动等待。
白日的想法不过是置气。
陈生心中清楚,这万来香总是要入的……
想着想着,满腹心事的他睡了过去,清晨人还没醒,便听见“唰唰”的声响。
声响吵了一会儿,被吵醒的陈生闭着眼睛坐起身,推开窗便瞧见了京彦正冷着一张脸,拿着木刷清理他在的房间。
一旁的陈五瞠目结舌,陈生倒是见怪不怪。他越过京彦与陈五向院中走去,先去乾渊尊那里见礼,而后劳烦乾渊尊帮着看了一眼叶女曾经在的河中和寺内有没有异常。
乾渊尊人很和气,坐在水缸前帮他看了看,只说:“城里城外只有一处有怨气。”
“哦?”
还没等陈生问何处有怨气,乾渊尊便说:“怨气在一处法阵中。”
……说来说去,还是指向万来香。
陈生叹了口气,穿戴整齐后去了县衙。不过今日去的时机不巧,怀县令刚走,他只好转头去找主薄,两人在衙内聊了没几句,陈生便问起一百年前的记录文书,让主薄犯了难。
“不知陈卿知晓否,嘉禾二十一年望京闹了洪灾。”主薄叹了口气:“嘉禾那年也不知怎么回事,旱魃水祸一样不少,十一年先是暴旱,接着二十一年阴雨不断。彼时琴河水位尚未下降,洪水冲毁了堤坝,当年可是淹死了不少人。”
主薄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其实本不该死太多人,洪灾前有征兆,财物保不及肯定是要破,但是人若撤离的及时,死伤必然可控。只不过事后会乱一些,这也是难免的。”
陈生也将头凑了过去,小声问:“那为何死了很多人?”
主薄说:“当时望京灾情并不严重,地处优于东洲其他几处。六月,东洲刺史来了望京,洪灾一事自是由身为东洲刺史的他负责,然而那位刺史糊涂,佐官虽是给出了无误的进谏但是刺史未听,导致犯下了大错,这才死了很多人。”
陈生与主薄也是相熟,问起话来并无压力:“那这关文献记载何事?”
主薄说:“闹出这么大的事那刺史自然是得不了好。洪灾过后,他被关入大牢等着监察司押送上京,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入狱的当夜牢里起了火,这火也够邪气,泼水不像是泼水,倒像是浇油。水压不了火,火势越来越猛,最后把县衙烧了个干净,什么也没留下。虽然后期修复了一些文书,但那时东洲乱的很,又是灾祸又是人祸的,哪有人有心全部还原。因此,过去的文书缺失较多,但若陈卿想查,不妨随我去沈家瞧瞧?”
沈家是望京当地的大家族,祖上曾在朝为官,曾出过三朝皇后,后期因为改朝换代,日渐式微,最终子孙后辈只剩下当年来了望京的这支。
主薄说要带陈生去沈家,这是好意。但陈生与沈家有些说不得的过往,因此他并不想去沈家,只求主薄帮他走一趟。
主薄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陈生找人备了一桌好酒,一边与主薄清谈,一边翻看嘉禾十一年的记载。不过沈家虽是大家族,大家虽是会记录当代的历史,可毕竟是私记,所以不会事无巨细的写明,若不是大事,通常只是几笔浅提。
陈生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有关嘉禾二十一年的事,也不太清楚沈家会不会记下城内起火的青楼,但他很想知道,万来香起火的原因,与被淹死的叶女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后,他还真的翻到了几笔浅记。
时至今日,书上字迹已经变了颜色,泛黄的书页上黑色的墨迹有了沉重的历史感。
棕色的眼眸顺着那一行行字看下去,上面只写着——
嘉禾二十一年、七月、原无事村落因平康女子坏心,致被水淹没,后,百姓众怒,一把火烧了今粉窑。
……读完这句,剑眉微皱。陈生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很快拜别了主薄,之后在城内游走许久,几经查找,终于在小巷里找到了两个高龄的老人,打听了一下对方可知嘉禾二十一年被烧的青楼。
其中一人不知,只记得夫人去世的时日,手中拿着一幅画。
一个双眼浑浊不清的老婆婆倒是眨了眨眼睛,先是伸手指向他,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岁大了,她指的位置有些偏,点着陈生脸旁左侧,没有牙的嘴张开,含糊不清地说:“那边确实有个被烧了的倡肆,听说是里面的娘子害了人,然后惹了众怒,倡肆被一把火烧了。好像……里面三十多个人都成灰了?”
陈生问:“劳烦婆婆,婆婆可说得再详细些吗?”
老婆婆抬着的手没有放下,听他如此说,她努力回想了一下,道:“我听我娘说,当年望京有个狗官,很喜欢去那家倡肆,与里面的管事不清不楚,有人要告狗官,狗官心狠,就想借着洪灾除了那些想要告他的良农。他将此事说给了管事夫人,管事手下正巧有一人来自那个村落。管事听闻起了坏心,为了讨好狗官,那婆娘重金诱惑下人,让他带着楼里的姑娘装扮一番,打着喜事的由头办了酒席宴请全村,而后好像给人下了药,一场大水,药倒的人全都带走了。”
“但村里有几人命大,他们没去酒席,侥幸逃脱后识破了管事的诡计,带着人闹到了城里。当时正巧是洪灾害了不少人,大家妻离子散,家宅全毁,自然是忍受不住,又恨狗官又恨那家倡肆,一时气恼将那家倡肆烧了。”
“我还听说,当时有一个郎君的娘子也被倡肆害了。郎君找了上门,但被青楼里的人弄死扔在了井中,”老婆婆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现今城内都说那里有东西,我想,如今那家倡肆里的东西八成就是那个男人,不然为何不许那块地上重开倡肆。”
陈生听到这,越听越觉得不对,他又问:“敢问婆婆,你知不知道,当年有没有被淹死献祭的平康女子?”
“没有吧?”老婆婆说:“望京祭奠一般都是用家畜,我们望京人从不拿活人献礼,觉得有失人道。而且就算是献礼,也不会用那等脏的人去献礼。”
世人皆看轻青楼女子。
这件事陈生也想过。
可修士看到的片段是叶女在青楼等待良人,良人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寻叶女时却见叶女被关在笼中扔向河里。而后良人追了上去,被人打到在地。
叶女也确实是填河死了。
陈生之前听到修士讲这个故事,当时也曾想过不可能用青楼女子献礼。可后来他又想到,有些地方献祭时有用不贞之女开路的风俗。那些残忍的人会把女子放入笼中,扔到水里喂鱼,等喂饱了水下的鱼,再去扔下童男童女,以求已经饱腹的鱼将人带往深处,送到河神/河怪身边。而且并觉得它们吃了不洁之人后,在童男童女身上绑住红布,鱼便张不开嘴吃童男童女了。
也因为有这种令人厌恶不耻的风俗,陈生一时没有多想。然而事情听到这里,他发现叶女一事好似不如他像的那般简单。
“你问完我了,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
老婆婆磨了磨牙床,手势不变,语气困惑:“你身后这人是谁啊?他为什么一直贴着你啊?”
嘀嗒。
水滴落下的声音响起。
此刻,小巷静了下来。
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涌上心头。
陈生慢慢抬起头,瞧着老妇浑浊不清的双眼,心里“咯噔”一声。
老婆婆的手一直指着他脸旁,起初他还以为是她手抖,指错了方向。可如今听她这般说,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身体变得僵硬。
陈生慢慢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张血色全无的青白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