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县令怀安心急火燎地回到县衙,一边走一边训斥:“抓人就抓人,怎么还将县尉抓进了大牢!”
就算是想顺着太尉的意思给县尉一个下马威,也不能给得这么快啊!
现今这县尉还未正式走任,先被下属抓了起来关入大牢,成了应国第一个没上任就被下属抓走的人,这事是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这壮班班头动手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难不成他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功夫远胜自己?
想到这里怀县令脚步一顿,表情古怪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班头纯良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县令如此看自己。
怀县令问他:“你们为何抓县尉?”
班头回:“壮班巡逻的衙役说街上私斗,县尉就在其中。”
怀县令:“县尉当街私斗?”
牢头说:“那倒没有,县尉虽是长相凶恶,但好歹是个文人,怎会有当街私斗如此粗暴的行径。”
怀县令:“那你们为什么抓县尉?”
牢头说:“县尉当街传诵春情画作。”
怀县令:“……”在街上给人看秘戏图这理由还不如私斗。
果真,文人入狱,就是不同。
……
县衙牢内,右边修士,左边凡人。
凡人的牢房是人挤人,挤得脸都变了形;修士则各自开了一个光阵,中间隔了一人宽,笑看对面凡人苦闷。
狱卒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县尉从牢里拉了出来。这县尉被压在最下方,出来的时候狼狈得仿佛被人打了一顿,看得牢头格外心虚。
但心虚是心虚,疑心是疑心。因不能辨明他的话是真是假,牢头犯了难。
陈生出来时没想来县衙,所以身上没带任命,但他是望京贡生,自然是认识望京怀县令,所以他见牢头迟疑,让牢头派人去找县令过来证明自己。而后牢头看他神情认为他没说假话,连忙搬来一个干净的木椅,让他坐在过道中静等县令。
陈生小心坐下,对面就是莫严和那个叫做薛离的娘娘腔修士。
因莫严很少外出,自幼被保护得很好,所以外界很少有人认识他,众人也不知与他们一起被抓的还有小天孙……
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陈生,他看牢头诸事不顺,心知这牢房怕是要塌了……这狱卒八成也是看一眼少一眼。
牢头不知他将大祸临头,还一脸讪笑地将陈生的画递给了他。
陈生的画在入牢之前被衙役收走与那些凶器放在一起,现今听说他是县尉,狱卒又把画单拿出来,恭敬地还给他。
“你还会作画?”薛离见此挑了挑眉,他想到陈生是进士,书画肯定不差,顿时来了兴趣,立刻说:“可以给我看看吗?”
陈生还没开口,莫严闻言扭过头看向他,一本正经地说:“不可。”
薛离:“为何不可?”
莫严想了想,认真地说:“阿耶说了,画上一人寸丝不挂不可看,两人身无衣物更不可看。”
薛离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他问:“所以?”
莫严指着陈生,轻声细语地说“他说他画的就是两个没穿衣服的小人。”
这话一出,牢里的人表情都变了。老妇觉得陈生跟县主真是天生一对;薛离听着立刻骂他无耻,觉得首座终究是错付了。
陈生是有口难言,只得咽下心中苦涩,全当自己画的就是春宫图。
见此,一人说:“要画就好好画,别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你知不知道我是修无情道的!我最厌恶你手中那种书画!”
一人问:“你说就说你朝他伸手做什么?”
有人小声凑个热闹:“我没修无情道。”
“那也不准看!”
“说到画……我喜欢王蒙君的画,那幅君子林竹神韵真是一绝!”
“对,王蒙君堪称当代第一画师,除了君子林竹,那幅远山含也是一绝!”
薛离听到这里像个炸毛的猫,立刻站了起来拉着木栏情绪激动地说:“谁说王蒙君能称第一!第一画师明明就是越人礼!是我家越君!”
一直一言不发的莫严听到越人礼的名字忽然动了一下。
“巧了!我也是这般想,越人礼画功精湛,润色无极,独有自己的笔法技艺,画作古朴雅致又不沉闷死气,堪称绝品!”
“没错,特别是宁太尉收走的那幅山海薄云!画的是大气磅礴又不失灵动秀雅!飘逸的云雾直击双目,让人感叹世间怎么有如此绝景,也让人觉得若此生不能见此景色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不知不觉,牢房里的修士开始吹起越人礼。越人礼身为当代最受欢迎的画师,名声很盛,崇拜喜爱他的人无数,是当代文人画家顶峰的代表之一,极为受人欢迎。
陈生听得有些不好意思。
然他们还在说。
“我其实很想与君结识,可惜他却从不现身。我沉迷他画作至今,始终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知他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还有,今年多雨,若我家越人礼身在富江之地,不知是不是也苦于衣物潮湿……其实我修的无情道很适合用剑气烘衣!”
“若按你这么说,若我家越君生在西汉之地,我这水灵根还很适合给我家越君去燥降寒!看来这两百年的寒露没白练!”
陈生:“……”
强悍的道法一个用来烘干衣物,一个用来美白保湿降温,如此言语令陈生不知道他们修行的真正目的。在此之前他虽是知道修士闲,但他没想到会如此闲。而且他们太过善变,初一舔首座,初五舔越人礼,时不时还要偷偷舔舔端肖雪,如此三心二意的人当初是怎么好意思说他朝三暮四?
不能理解,陈生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接过衙役递来的一杯清水,继续听。
“越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有幸观赏过寒江夜,画面萧瑟又带着目空一切的孤傲,可见这位越人礼是个饱经世故仍不愿与众同流的清高君子。”
“不,我倒觉得越人礼是个女子!”
听到这陈生奇怪的看了一眼说话那人。
一旁的人也是不能理解,“这位郎君为何说越人礼是个女子?无论从名字还是从画上来看这越人礼都是个男人啊!”
那人说:“非也,我从越人礼的画中看出越人礼心思细腻,而且越人礼一共有十三幅画作,除了山海卷外都是女子的妆奁,有时画作上还有女子的水粉润色。”
“不!你说错了!你远不如我了解越人礼!这越人礼明明就是个多愁善感的男子!”
眼看人又吵了起来,莫严在一旁不慌不忙,以主人家的口吻说了一句:“都别吵了,越人礼确实是女子。”
陈生“???”
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种态度,薛离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越人礼是女子?”
莫严看着他的眼睛,语速很慢,态度认真:“她是我道侣。”
“噗!”
差点被口中的水呛死。
陈生咳嗽两声,接着像看鬼一样地看着莫严。
“越人礼是你道侣?”
这话一出牢房瞬间炸了。
众人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
莫严点了点头,柔声说:“虽然我也没有见过我的道侣。”
众人:“……”
陈生:“…………”
破案了。
一切关系起源脑补,来自对自己的肯定。
类似偶像与粉丝。
而别说女友粉男友粉,就是可爱的妈粉越人礼都有。
不过虽然明白了莫严对越人礼画作的喜欢,和他说越人礼是他道侣的原因,但陈生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你都没有见过他,你怎么能说他是你道侣?”
“我为何不能说?我与越人礼相识多年,我们心心相印,是深情厚谊的知己。他经常与我长谈,谈他的心境和遭遇,喜怒哀乐皆说给我听。我们两人情投意合,先知己,后道侣,很正常。”
……他这话说得怎么像经常与越人礼通信一般?
陈生带着一头的问号,表情复杂:“他时常与你交心?难不成你们是文字之交?”陈生先是这般想,随后又很快摇了摇头。
他不记得越人礼给谁写过信。
莫严仰起脸,眼睛更亮了,他完全不心虚地说:“谁说一定要见面才能成为知己?谁说未见时交谈只能靠书信。”
莫严说:“我与越人礼是因画结识,以画传情。”
这话的意思完全就是他单方面地认定他和越人礼是朋友。
——我求求你酒醒了再说话吧!
听不下去的陈生闭上眼睛,一时间胸口有点疼。
不过是气的。
如此怪异的话语令周围的人也有些不舒服,他们因此对莫严指指点点。而陈生作为上一世的大院管理者,不忍莫严被人当做脑子有病的人。他心知莫严并不喜欢越人礼,只是过度喜爱越人礼的画作才会语出惊人,因此好心替他挽尊——
“说来说去你还是赏识画而非欣赏人,”陈生说:“这位郎君,若你只是喜欢他的画作,为何非要他做你道侣,做你旧友不是也行吗?”
莫严呆呆地说:“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舟君说,要是喜欢便把他放在身旁,这样我想什么时候看到他就能什么时候看到他,我们在一起可以终日探讨书画,每日都会很开心。我问舟君怎样能把他留在身边,舟君回我,让他做我道侣。”
听到舟君的名字陈生垂眸,这口气是彻底上不来了。
莫严口中的舟君是女主,曲清池有一次去云城偷东西,乘着一叶扁舟破云海入万境,然后正巧遇见了莫严。按照那时的情况来看,看到别人闯进家门应该惊讶一下,然后出手阻拦,但因那时的莫严正在写字,所以他看着书桌又看了看曲清池,内心十分纠结,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写字更重要,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曲清池将家中宝物偷走……
而这种奇怪的反应也吸引到了曲清池。曲清池拿到宝物之后一时好奇扭头回去,这才开始了舟君与少府君的剧情。
在原著中少府君莫严生性木衲老实,与曲清池交谈下来并未问过曲清池的姓名。他见曲清池乘着一叶扁舟,便叫他舟君。曲清池易了容,也没有与他说自己是谁,两人由此展开了一段孽缘。
不过以上那是原著剧情,上一世因陈生不知莫严的人设,在莫严面前露了一手后,舟君与少府君的剧情就有点跑偏,虽说是女主的后宫,但他对陈生可比对女主亲近……
只不过这段对话上一世的陈生可没听过。他觉得好笑,所以转头去问:“那你没见过越人礼,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这舟君就没替你想过,万一越人礼是个其丑无比的男子怎么办?”
莫严说:“舟君说了,长相并不重要,熄了烛火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