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倒是可以,”郭齐佑话说得痛快:“那镜子又不是什么贵重法器,不过是我平日带着玩的东西。”
带着玩?
陈生挑了挑眉,心说,这镜子明明是你用来回忆与女主的初见,想要去看女主救你时的俊颜,软磨硬泡许久才从郭子手里拿出来的,怎么现在话锋一转,竟变成了带着玩的。
带着玩就带着玩吧。陈生深知真话说出来让人脸红,憨憨也要面子,所以不去戳破郭齐佑的小心思。
他感激道:“那先谢过兮元君了。”
“哎!你别谢得这么早,我话还没说完呢!原本那反梦镜是在我手中,可前些日子师兄游历归来,说什么心有不明,说完就将镜子借走了。所以现在镜子不在我手中,我不好去要。”
师兄?
陈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在原文中郭齐佑有两个师兄,大师兄他熟,一个敢怼女主的猛人,他上辈子的知音,坑人的好搭档,五程君。
但五程君桀骜不驯,头脑简单,不像是会拿反梦镜的人。
而郭齐佑的二师兄是个书痴,除了读书什么都不管,也不像是能拿反梦镜的人。
他们两人中会去借镜子的是谁?
“是首座。”
——嗯,是女主。
陈生将脸埋进碗里,全当自己没说过。
若不是郭齐佑见他茫然提了一嘴,陈生差点又忘了,郭齐佑现在不是两个师兄,是三个了…………
调整好心态,趁着女主不在,陈生静下心去思考如何还物。还物一事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他回忆了一下这次出去的见闻,与之前打探到的消息,举起手看向那日缠发的位置,困惑地想,水鬼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借物之后出现了水鬼的湿发与舌头,水鬼又凑巧地出现在千衫寺中,他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不难看出这次要的还礼是水鬼入土。而还礼又称埋物,分两种,一种是本就该埋入土中,却出了意外并未入土之物。一种是想要困住吞噬,不想让某物在世间走动的意思。
还物也会因为所还的物不同,而分多种不同的情况。就拿这次来说,这次要的是水鬼入土,而鬼是逝者灵魂,是本就应该入土为安的死者。将未安息的死者还入土中是正常索求,此举又称埋鬼,埋鬼又称埋骨,分邪骨与蚀骨。
邪骨是抓,是镇压在土中封印的邪魔。
蚀骨是度,是将冤死之人解放的救赎。
这两者中水鬼属于厉鬼,是怨物,是度非封。可水鬼道行不高,这次借的又是生死,所以这次的事怕是并不像表面看到的这般简单。
其实单看现在的发展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水鬼在千衫寺内被恶杀,这事是他人恶意算计的几率大于机缘巧合,只是这点谁都没有提,全交给千衫寺独自处理。
还有,按照常理来看,已死之人再死一次便是灰飞烟灭,所以所有人都以为水鬼已经死了,唯独陈生并不这么想。
若水鬼已经灰飞烟灭,这次的物他该怎么还?如果水鬼真的不在了,按照过往的经验地是会与陈生换物,不会继续向他索要已经变成无的东西。可如今新的物并未出现,所以地要他还的还是水鬼。
这也就是表明——看似被恶杀的水鬼其实未死,水鬼之事另有隐情,有未被察觉的盲区。
陈生顺着这点去想,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
这水鬼从何处来,心中所怨何事?
为何念起经文水鬼的身体会炸开?
她的舌头若是被人割掉,为何寺内众人谁也没看出来?
如果水鬼未死,那么现在的水鬼又在何处?
将她舌头割下来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而这些问题如今的他一个都解释不了。
昨日,陈生打听了一下,知道水鬼被抓后有修士开眼看过水鬼的过去,虽是看得不全,但能大致清楚她都遭遇过什么。而窥探死者生前往事这招叫做惘回,大多数修士能看到片段,修为高深的可直接问魂,或者招笔,用这两种方式叫鬼魂吐露出心中怨语,生前往事。
然而奇怪的一点随之出现了。若修士开眼,不管是过去还是死者身上的短缺他们都能看见,这道理就同你看人时,肯定会先去看人外貌,然后品他人品一般,顺序是先外而内,是外容易内复杂。
陈生还记得,他年幼时有一年被异物缠上,路过的修士开了第三只眼,可以清楚地说出陈生被什么缠上,对方长什么样子,又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身上有什么特点。这招也可以说是修士的基本功,是肯定不会出错的入门术法。可现今惘回的修士却没能看出水鬼身体不全。
他连过往都能看到,又怎么会看不透外表?陈生心里清楚,修士修为不足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难不成这水鬼的外表比内在更难看透?
水鬼的外表有何特别之处?
实在想不通这点,正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一旁的修士突然提起这水鬼叫叶女,是百年前的青楼女子。陈生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万来香,他记得文中曾经写过,万来香占着全文风水最不好的一块地,据说这块地在一百多年前是一家青楼所有,后来青楼起火,空了几代后才开始复用。之后入住的商户虽是生意不好,但也没闹出过白事。直到万来香出现,楼内频繁死人,这才有人提起多年前这也有家青楼,曾被一场大火带走。
百姓都说,说是万来香地下有异物,地下的异物不让做青楼生意。
不知是不知多心,陈生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他坐在寺中无论如何都想去万来香看看,这才去找郭齐佑出门。而他入万来香时确实感到一阵阴风袭来,不管楼内设烛多少,在他眼中万来香的光线都是不足,总有一种雾茫茫的阴森感。
他孤身站在万来香中,脚踩着下方的地砖,茫然地想着一百多年前这里曾经有家被烧的青楼,一百多年前,有个冤死的青楼女子;一百年后这里又变成了青楼,一百年后嫼河有水鬼出现,溺杀多人。
这两方到底有没有关系?
若说有,这叶女是水鬼,万来香在城北,距离城外嫼河很远,百年前出事的青楼是被火烧,非是水淹。若说没有,又不太像,而且万来香楼中确实是有邪物在,但并非是与水有关的东西,不是叶女。
如此一来陈生更加茫然了,他一边思考叶女与百年前的青楼有没有关系,一边在想,若叶女未灰飞烟灭,那她现在在哪里?
看来他必须再去一次万来香。
陈生打定主意,故作憨厚,对着郭齐佑爽朗一笑:“兮元君。”
这声加这笑完全就是有事相求。
郭齐佑抖了抖,将椅子挪开了一些才问:“有事?”
陈生说:“你明日陪我去个地方怎么样?”
“去哪儿?”
话音落下,只听吱嘎一声,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刚离开没多久的女主站在门前,眼神淡漠,语气不变:“我还以为今日这遭会让你走够了。”
陈生一顿,眼睛转了一圈没有说话。他见曲清池进来,连忙将刚扔到桌子上的泥人捡起。
曲清池装作没看到他的小动作,他轻轻挥手将门带上,不管身后的人还有没有话未说。
这时陈生才想起,曲清池的辈分其实与云馜一样。身为大前辈,他不需要去与旁人寒暄,只需要出个门露个面,让众人向他拜礼,拜礼结束若他无心,便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打发旁人,因此他回来的速度真是如他所说的一样——很快。
郭齐佑见他回来顿时眼睛一亮,像是看到骨头的狗,亲昵地喊了一句:“师兄。”
陈生不知该怎么叫他,一时没有说话,三人坐在一起,场面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瞧着似乎打算说什么的陈生,曲清池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两下桌子,然后看向郭齐佑,和颜悦色地说:“知你学心似海,想要增长见识出门游历,可如今小圣峰外不太平,你留在外边掌教也不放心。”
陈生一听这话在心里“啧啧”两声。
女主真是会说话,什么学心似海,像他不了解郭齐佑一样,倒是给郭齐佑找了个好借口。而且那句外边不太平,留在外边掌教“也”不放心更是引人误会,会让郭齐佑觉得那个“也”里有他,然后四舍五入一下就成了——首座因为现在外世道不太平而担心我,首座真是太好了的错觉。
这还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他从初来到现在说了许久温柔关切的话,但若你细品,你会发现这些话里没有一句是带“我担心你,我是如何如何”的主语,他说话的方式完全是不用负责,完全是一句话我说了,怎么想你随意的态度。
可以说是甜言蜜语一大堆,承诺一句都不给。
如果按照他这个说话的方式去看,有一日他要是想远离你,还可以用我并未如此想,我只是这般这般,那般那般的话来搪塞你,然后三言两语将这件事带过,最后让你觉得是自己出了问题。会让你有一种,是你误会了他的意思在自作多情,是你毁了你们之间纯粹的感情,是你对不住他的诡异之感。
这讲得还只是退一步,若他想要与你之间的关系进一步,这又成了一个铺垫,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还真是——海王风范!
天真的小郭哪懂得女主心中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陈生已经将女主看透。
“齐佑,”曲清池接着说:“师兄最近会有些忙,你若是觉得山中无趣,不妨让风彻给你找些有趣的东西,若是觉得十四教你过于严苛,便等我回去,我空暇时会去教你道法,不必非要在外游历,惹人挂心。”
郭齐佑闻言一脸感动,好像遇见了什么绝世好师兄。
陈生在一旁无语凝视半晌,只想一巴掌打醒他,抓着他的衣领问他:他在赶你走你在开心什么???
你难道一点也听不出来吗?
虽是很委婉,但他这是在赶你回家啊!
有种自家的孩子总也长不大的复杂心情。陈生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把抓过小郭天真的大头,给他详细讲解一下女主的心理活动。
其实现在曲清池表达的就是——你走吧,你回小圣峰去,你要是修为高,外边太不太平都无所谓,可你现在菜的跟鸡一样,你到处溜达什么?你要是觉得山里无聊,你就让风彻买东西给你玩,不要让人一天总担心你,有点自知之明。
——这些意思怎么就一句听不出来??
还有,他若是真是在意你,知道你弱到不行,是不是应该硬下心肠让你同十四先生好好学习,他也知道如今是乱世,他一不说保护你,二又让你回小圣峰,教你还要看有没有闲暇,这不就是搪塞你吗!这话换个意思来说,不就是我就算回去,我忙我也可以不教你的意思吗?
你得了这话你在开心什么!
你到底能不能看出来这个狗男人在赶你走啊!
要不是女主就坐在身边,陈生这些话会像倒豆子一样全部倒给郭齐佑。
若不是女主坐在身边,陈生的白眼怕是要翻到天上去了。
而不知是不是他丰富的内心活动被女主发现了,女主眯起眼睛,扭头去问他:“你有话想与我说?”
不屑太过明显被人发现了。
陈生立刻正色道:“是,”他望着曲清池优秀的侧脸,委婉地提到:“首座与我之间好像有些误会没有解开。”
“什么误会?”
陈生现学现卖,也学他那套委婉说辞:“近日有人误传,说首座待我不同……”
他这话还没说完,只听那擅长打曲棍球的女主忽然来了一句——
“这不是误传。”
陈生:“…………”
曲清池说:“我确实待你不同。”
陈 生:“………………”
……好好的曲棍球打了一半,到他这开始变直球了。
陈生不想说话,他气得心都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