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鞋跨过门槛,衣摆随风飘动,黑色纱帽平稳地在僧人眼前经过,缓缓地向寺内左侧移动。
“怪了。”
僧人摸了摸头,心道:这明明是春风暖阳日,纱帽的主人却披着厚重的大氅,一副身在冬日的畏寒模样,也不知远道而来的贵人是不是身体有恙。
“姓陈的!”
静书斋内乱作一团,郭齐佑拉着陈生的衣领进入了狂怒状态。陈生则是面无表情,陷入我是谁这又是哪儿的茫然之中。
他是真的不知道是他出了问题还是时代变了。
这是对待情敌该有的做法吗???
“兮元君!”
“兮元君这可使不得啊!”
没见过主动给情敌正名的。
五六个人连忙上前拉住郭齐佑,他们知道郭齐佑冲动易怒,怕他一时糊涂将这姓陈的带到小圣峰,全了首座的念想绝了他们的路,因此格外紧张地拉住郭齐佑的手,小心赔笑。
“兮元君何必将这个凡人放在心上!”
“再说,修士欺压凡人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世道就是这般变化无常。
刚才那恨不得将陈生生吞活剥的人此刻换了一副嘴脸。他们拦住郭齐佑,正气凛然地反对一切对凡人的不善行为,完全不提自己的来意与郭齐佑相同,隐下方才想要告诉这个凡人何为廉耻,让他没事少勾引别人心上人的心思。
面前挡着一群来找他麻烦的修士,陈生眯着眼睛注视着这出闹剧,竟是不知这些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在此之前他还真没见过上门打情敌打成这样的。
因为被阻拦郭齐佑气得七窍生烟,隔着人群恶狠狠地对陈生说:“姓陈的,你如今愿不愿意都得给我愿!赶紧给我滚过来!别以为你躲在他们身后有用!今天谁都救不了你!”
陈生:“……”
你听听你听听!
这话是名门正派该说的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恶霸缠上了。
陈生身旁的修士见郭齐佑脸色难看,几个人同时抱住陈生,一副生怕郭齐佑动手抢人的谨慎模样,表情悲戚到差点流下两滴眼泪。
“……”被几座大山压住的陈生险些被气死,一句粗鄙之语存于心间,想说又不好去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住骂郭齐佑的冲动,刚想要对郭齐佑说上一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
“好大的口气。”
——而说话这人的语气也算不得好。
因为过于专注眼前的闹剧,在场的修士没有一人察觉到有人来了,直到来人开口他们才惊觉有人出现,一群人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瞧见一旁的过道站着一群穿着黑衣的侍从,而他们的前方站着一位身材高挑,在艳阳日披着厚重大氅的怪人。
那人戴着黑色遮目的纱帽,纱帽中央镶嵌着一颗淡蓝色的宝石,因有黑纱遮挡上半张脸有些模糊,勉强能看到黑纱下那双细长上挑的眼眸。他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优美,虽未见过全貌,却能看出这人是个很有气质的美男子。
陈生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左右各站着八位侍从,手中捧着蛟龙盘珠的手炉,神情冷峻,气度不凡,猜他应该是大族出身的世家公子。
看众人看向他,这人不慌不忙,抬手在手炉上慢走一遍,漫不经心的态度指出他未将这群修士放在眼中,只说:“如此跋扈是以为我们望京无人,还是凡尘无门。”
这声音是……太尉?
太尉宁徽!
听到他的声音,陈生瞪大了眼睛,这才认出来人是谁。在这之前陈生没见过宁徽的脸只听过他的声音,所以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人。
而面前的这位宁徵来头可不小,他原是宫中万贵妃身旁的内侍,前些年京中内乱宁徽救了太后,因救驾有功得了太后的赏识,成了朝中新贵。加之前些年宦官势起,先帝在位之时便有一个宦官当上了右相,如今先帝宾天,右相被诛,太后又重用宁徵,朝中宦官权大,但好在宁徽不是之前的右相,他虽是性子古怪但为人正气,行事光明磊落,素来不喜欢恃强凌弱,是个为百姓天下着想的贤臣,也是当今天下手握大权的贵人。
在这本书里,仙门以长门、小圣峰、寒若、重元为尊,虽说背景是修真文,但不同于一般修真文中皇室地位尴尬,这本小说中的皇室是极有地位的,为朝堂卖命的修士不在少数,朝中有一个秘密组织就是修士组成,所以就算这本小说是修士天下,里面的人也不能蔑视皇权。
宁徽身为凡人在面对这群修士时态度如此倨傲自是有他的底气。他如今是太尉,掌天下兵马,又与重元白氏有些关系,最有权势的两方都与他有关,旁人碰见他都需要避其锋芒,他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惧也无需惧怕这些人。
而陈生是望京人,宁徽也是望京人,估计是见陈生被郭齐佑刁难,一来看不惯郭齐佑欺辱弱势的人,二来宁徽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吵闹,因此出言制止。
郭齐佑听见宁徽的话松开了陈生转而看向宁徽,一张脸上写满了暴躁、生人勿近。陈生心说不好,郭齐佑虽是小圣峰的人但功法不行,头脑也不行,只有嘴脏能排本文第一名。如果齐佑与宁徽对上怕是会被宁徽算计,宁徽能从掌茶的内侍做到太尉岂会是简单人物?
陈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抢在郭齐佑像斗鸡一样冲刺之前硬着头皮与宁徽打了个招呼。
“太尉安。”
而这声太尉安让在场的人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修士们通过陈生知道了面前这人是谁,都收起了之前过于放肆的目光,谁也不想去惹宁徽。
听到陈生的声音宁徽转头看向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陈进士,陈进士这身是?”
“他要出家!”
一旁的修士像是在告状,立刻捡起掉在地上的剃刀,脸上写着对此事的不解,大概是觉得陈生被首座看上还想出家是脑子有病,完全不知道陈生就是因为被首座看上才想出家的……
宁徽一顿,说:“要是县主知道了这事怕是会不快,陈进士似乎很喜欢挑衅县主。”
陈生一听到县主头疼得好似看到女主。他这人桃花运不好,唯二的两朵桃花都烂到不行。
周围的修士不知内情,他们听到县主的名字不禁开始猜想陈生与县主是什么关系,并在陈生身后对他指指点点,好似陈生是那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东食西宿的人。
“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人情债倒是欠了许多。”
“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什么劫都少,就是桃花劫多!”
“那个县主怕也是同首座一样被这人诓骗,一腔深情地错付他身。”
“是不是因为他这人三心二意之前的亲事才没成?”
“如此一看,抛弃他的那个女子也是可怜人。”
一转眼,陈生成了欺骗少女感情的渣男。
而郭齐佑则尽心尽力地为他补上最后一刀。
“长得不怎么样心气倒是够高,趋权附势的本领不小,可人贵在自知,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不看看你那德行配不配得上你的野心。”
“……”什么都没做的陈生满心都是委屈。
“倒是你……”郭齐佑喷完陈生又去看宁徽,想要换个人输出。
而论输出郭齐佑一直都是本文第一名。被他按着输出的陈生此刻自然是懒得再管他,只想看他被宁徽毒打。
眼看这两人就要对上,淡淡的异香忽然伴随微风飘来,再抬首时静书斋门前悄然多出一道身影。来人手拿檀木佛珠,穿着一身白色僧服,明明身上衣白似雪干净得一尘不染,脚下却踩着一双脏到看不出样子的破旧鞋子。
他人来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陈生是第一个注意到他来了的人。陈生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瞧着他的身影一时有几分恍惚。
貌美如女主,清雅如京彦,艳丽如端肖雪,各色美人陈生见了许多,却从未见过僧人这样的人。僧人的五官并不出众,可奇怪的是他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越看越让人觉得他不凡,顺眼的程度甚至让陈生觉得他才是陈生遇到的人中最好看的那一个。
他的眉目温和,眼眸清亮得恍若一泓清水,人温柔得就像寒日刚过的暖春,又似寺外清雅柔和的佛铃花。
陈生看了他两眼,突然眼花的看见他身后好像站了位身影模糊的红衣女子。他眨了眨眼睛,再看时僧人身旁除了落花什么都没有,那个影子似乎只是陈生的幻觉。
一旁的僧人见到他连忙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叫了一声:“云馜师座。”
听见小僧的话周围的人都愣了愣,静书斋霎时安静下来,片刻后,震惊过度的修士们回过神,他们神情严肃地整理好自身的仪态,端庄有礼的上前与这位云馜见礼。
一眨眼那些修士都走了,陈生身边只剩郭齐佑与宁徽未动。他们两人一个是与云馜相熟,懒得去动;一个是目中无人,并不将云馜放在眼中,不屑上前。
见状云馜笑了笑,他隔着人群看向陈生,随后握紧了手中的佛珠,轻声唤了一句:“陈施主。”
陈生这才回过神。
云馜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千衫寺中供奉的佛座是千衫佛,而云馜据说是千衫佛四百年前收下的弟子,在修士之中地位极高,谁见到都会尊称一句师座,不过云馜很少露面,在场的人大多数没有见过他,也不知他今日为何会出现。
“宁施主。”
云馜彬彬有礼地与陈生几人打过招呼,等看向郭齐佑时他摇了摇头只说了句你呀。
宁徽对这位平易近人的高僧没什么好感,若说轻狂他比郭齐佑还要狂几分,此刻见云馜现身他并无敬意,只是冷着脸说了一句:“主持可在?”
——他为何是这个态度?
众人困惑不解,云馜无意给他们解惑,他也并未露出被宁徽轻视的不悦,只与郭齐佑说:“你每次来都是如此吵闹。”
郭齐佑耸了耸肩,熟稔地说:“你不是喜欢热闹吗。”
云馜笑了笑,又与宁徽说:“太后殿下让宁太尉前来应该还是为了之前的事,可如今主持云游未归,云馜的答复还是一如既往。往事如烟,该散便散了吧。”
宁徽冷哼一声:“如不如烟不是你我说的算,该不该散自由太后殿下决断。”
闻言云馜不欲与宁徽多说,只是岔开话题,和颜悦色道:“虽不知诸位道友为何而来,但客堂已为各位备好茶点,若是诸位愿意便同我前往客堂,客堂内的弟子正准备为各位煎茶。”
听到这陈生大喜,他想云馜来得好,他正好可以躲过这场风波,左右云馜在寺中,这些人就算看陈生不顺眼也不敢过分吵闹。
然而等云馜背过身,刚准备偷跑的陈生却听见云馜喊了一句:“陈施主,席间也有你一位。”
“……”
高僧邀请,陈生这个小人物自然不能拒绝。
一群人来到客堂,云馜自然是坐在主位上,客堂分左右两席,左边坐着以郭齐佑为首的修士,右边坐太尉宁徽一行,陈生站在中间,左右两边都不欢迎他,他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众人入座,一个人站在中间手足无措。
不全坐下去还好,全坐下去后只剩陈生一人突兀地站在原地。两旁的目光在此刻似乎变成了无数着火的箭袭来,被攻击的陈生只想转头离去。
最后宁徽挑了挑眉,好心抬起茶盏,平静地说:“茶。”
他杯中有茶,此刻叫茶不过是给陈生一个台阶,是让陈生坐到这边的意思。
陈生在心中念了一句太尉人好,虽是脸臭,但是心好。他刚想露出笑容往宁徽身边走便听左侧郭齐佑冷哼一声。
“一脸谄媚,旁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真给首座丢脸!还不给我滚过来老实坐好!”
而这意思是让他坐这边,不许他给太尉倒茶。
陈生:“…………”太难了。
郭齐佑肯定已经忘了他来这的目的了!他现在完全是将自己放在了岳父的角度,怎么看陈生都不顺眼,没想过陈生这个女婿有多为难。或者说郭齐佑现在已经将他与女主绑在一起,大概有一种陈生丢脸女主会更丢脸的认知,因此开始看管他,不让女主因为他再次被人耻笑。
可问题来了,陈生夹在他和宁徽之间应该怎么办?
不知何时这些喜欢看热闹的修士都停下来,左右两侧的人都看向陈生,等着看他到底要走到谁那边。
他若靠近宁徽,郭齐佑必定会炸毛,觉得他不止丢了女主的脸还驳了他的面子,到时候嘴臭都是轻的。
而他若靠近郭齐佑,宁徽一片好心被人践踏必然不会开心。而宁徽若是不不开心,必然会让陈生比他还不开心。
一滴汗从鬓角滑落,陈生宛如夹在娘子与亲娘中间的受气包,左思右想这一切都是——女主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