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玖有意识时,魔界还处于一片混沌，他清楚自己就是这个初生世界的法则，却不明白,为什么生为法则会拥有自我意识。
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眨眼之间,混沌逐渐分离,他的意识也开始清晰起来。
作为一个绝对的旁观者,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着这个世界的演变。
魔气像星云凝聚又分散,周而复始，最终凝结成型。
杂质沉淀下来变成了大地，游离在最外层的魔气形成了世界屏障,随着魔气一层层剥离，大地凝缩演化出了山川河流，屏障内裹着漂亮的云层，魔界有了最初的雏形。
最后，魔气剥得只剩下最纯粹无暇的一团小光晕。
某一天，小光晕突然闪烁了一下。
从那之后,他能做的事又多了一件——数小光晕闪烁的次数。
它特别懒,从它身上分离出来的魔气都已经化成了魔物，可它总共才闪了九下。
魔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可他的注意力却没办法从这懒洋洋的小光晕上转移半分。
大地上的魔物还没生出灵智,它们依靠杀戮的本能,无时无刻不在厮杀侵吞,被杀的魔物散发出的魔气又回归到了小光晕中。
每次吸收那些魔气,小光晕总会暗淡一些，似乎对吸食那样不纯的魔气不太高兴，甚至带着点淡淡的嫌弃。
地上的魔物不知道换了多少轮,从小光晕中逐渐分离出了一部分杂质，它变得更加透亮清澈，并且不再吸收消散的魔气
小家伙花了这么长时间，将自身容易吸食魔气的部分彻底抛弃了。
后来，光晕和杂质发生了形态的改变。
杂质吸食了大量杂乱的魔气后逐渐化为实体，变得流动状的粘稠物，就像影子，他给起了个名字，叫影魔。
小光晕凝结化成了一只玄色的小奶龙，抱着尾巴趴在光团里睡得很香。
小龙漂亮极了，和其他那些长相丑陋的魔物天差地别。
虽然变成了实体，可它依旧很懒，仿佛整个世界的厮杀都跟它无关，只偶尔会在尾巴上蹭蹭脸，小爪子无意识地张合，翻身时小肚皮一晃而过，然后接着睡。
他只听过一次，它发出了一声奶声奶气的鼻音，似乎做了个好梦。
【又好久没动过了，好想看看它的小肚皮。】
他刚这么想，光团里的小龙突然动了一下，翻过身将小肚皮朝上，四只小爪子悬着，慢吞吞地抓握着什么。
【……它不会能听到我说的话吧？】
这念头刚闪过，小玄龙甩了甩尾巴，发出了第二声小奶音。
【！】
多少年来，他旁观了一切，却没有谁能跟他交流，可现在这睡着的小家伙竟然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小龙，爪子摊开让我看看。】
他没办法真的发出声音，只能试探着这么去想。
静静地等了许久，光团里的小龙都没有动，他很失落，只是没看到小龙的爪子，更失落对方其实无法跟他沟通。
围观了影魔和其他魔物的几轮厮杀后，他看到光团里的小龙慢吞吞地张开前爪，露出爪心里粉嫩的小肉垫。
【这是……睡懵了？它到底能不能听到他说话？】这么想着，他又看到小龙慢吞吞地摊开了后爪。
他觉得以小龙这么慢的反射弧，根本没办法确定对方能不能听到他说话，于是想出了个测试的办法。
【你要是能听到我说话，就把尾巴卷成一个圈。】小奶龙发出脆生生的鼻音，好像对他这个要求有点不满，但还是无比缓慢地把尾巴卷了起来。
【！果然能听到！】
【你是第一个能感知到我存在的魔物，醒来跟我说说话吧。】【小龙？】
【龙龙？别睡。】
光团里的小龙对他的声音完全没反应，抱着自己卷成球的身体睡熟了，并且还打起了小呼噜，用行动表示它累了。
【……】
从前他从不觉得岁月漫长，直到每次小龙睡沉了没理他，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才发现原来他这么寂寞。
可同时，他又清楚小龙终有一天会醒过来，会用那好听的声音跟他说话，等待又变得格外令他期待。
大地上，影魔作为最后一层剥离的杂质，它残暴弑杀，实力完全碾压其他魔物。
转眼间，分散的魔气被它侵吞了大半，实力暴涨后将主意打到了小龙身上。
看着影魔不断用魔气侵蚀攻击小龙的光团，他很着急。
【快醒醒，你要被吞噬了！】
小龙还没醒过，他还不知道它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会用什么样的表情对他说话，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影魔粘稠的身体逐渐包覆整个光团，可光团里的小龙却无知无觉，眼看就要被彻底吞没。
等待了这么久，期待了这么久，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东西伤到小龙。
第一次，他行使了作为法则的权力，以法则之力压制影魔。
第一次，他有了想要去保护的念头，想看着小龙好好长大。
影魔被击退，却没有打消念头，在实力恢复后又企图吞噬小龙，他再次出手保护。
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影魔吞噬的魔气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可他的力量对于影魔的效果却在减弱。
法则是绝对的旁观者，只要这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足以影响到世界灭亡，他就无法强行干预，这就是真理。
如果影魔注定要吞噬小龙，那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过程发生，却束手无策。
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只是法则。
对光团来说，影魔简直大得遮天蔽日，它再一次将光团吞噬入腹，这次他再也无力阻止。
看到光团上最后一道光消失在粘稠的黑液里，他觉得一切的希望也消失了，还不如让自我意识消亡，从此麻木地执行法则的职责。
云层突然以惊人的速度凝聚，电光逐渐密集，轰鸣声响彻云霄。
酝酿许久后，一道足以贯|穿大地的天雷轰然落下，影魔避无可避，哪怕凝缩成一团来抵御，却还是被轰得粉碎。
影魔都被炸成这样，那小龙呢？！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电光消散，大地面无全非，影魔只留下万分之一苟延残喘，而被吞噬的光团却完好无损，里面的小龙磨了磨牙，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睡得很香甜。
【……小龙好凶。】
这次之后，影魔连一般魔物的实力都没有了，只能躲在地缝里靠吸食依附在植物中的魔气过活，但他知道影魔不会罢手，只要给它足够长的时间，它还是会对小龙造成威胁。
他不想再旁观，不想再担惊受怕下去。
作为法则拥有自我意识已是逆天，那他何不逆到底？
白云刍狗，他用尽一切力量终于成功将自我意识剥离出来，降落到小龙的光团中。
他虚弱到无法保持意识，在陷入沉睡前，他第一次感觉到小龙的呼吸，卷过来的龙尾巴的温度，小爪尖碰到身体的触感。
也许他会忘记过往的一切，也不知道这么做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影响，旁观是法则的宿命，可此刻他只想陪着他的小龙一起长大。
“清清……清清……你在哪啊？”丛林里传来奶声奶气的叫声，一只胖嘟嘟的手扒开茂密的杂草走过来，“我认输了，你出来吧。”
小孩不过三岁模样，一头晃眼的红发，五官极其精致漂亮，身上穿着赤色的短卦，趁得皮肤更加白皙水嫩。
“到底藏哪里去了？”他低声嘀咕着，看了一圈，没找到人，接着往前找。
脚步声远去后，石壁上一条玄色的小龙睁开了水灵灵的大眼睛。
它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黑色的石壁，陷入沉思。
明明只是趴在这里，玖玖应该一眼就能看到它，难道是因为太黑了吗？
为什么它会长得跟石头一个颜色，要是跟玖玖一样漂亮就好了，好难过。
“捉~到~你了！”
眼前突然出现玖玖放大的脸，它吓了一跳，然后就被抱了过去。
玖玖坐在石壁上摸摸它的头，笑得很得意，“你以为闭上眼睛我就发现不了了吗？”
“刚……没看到……”小龙说话还不是很流利，声音糯糯的，有点委屈。
“骗你的啦。”玖玖顺着它背上的鳞片，“清清这么漂亮，藏到哪都很容易发现啊。”
失落的小龙抬起头，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漂酿？”
玖玖：“是啊，清清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魔物！”
小龙眼睛一亮，尾巴尖悄悄缠着他的手腕，睫毛忽闪忽闪的，有些害羞了。
玖玖将小龙藏在衣服里，起身轻盈地跳到树枝上，快速地在树之间跳跃，“今天带你去海边，也许在那里能找到你的同族哦。”
小龙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迷茫地问：“我……长海里？”
玖玖低头和他对视，眉眼弯弯地笑着，“我看那些水族很多都有鳞片，和你的有点相似。”
小龙藏在他衣服里的小爪子挠了挠，有点兴奋可又有点担忧。
它想说找同族只是为了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它依然会选择跟玖玖一起生活。
可它会说的话不多，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穿过整片森林，它感觉到有咸|湿的海风吹过，很快听到了海浪的声音，眼前豁然开朗。
玖玖赤着脚踩在沙滩上，迎着海风指着面前的大海说：“清清你看，这就是大海！”
他低下头问：“是不是很漂亮？”
小龙慢吞吞地点头。
玖玖很讲究效率，说干就干，沿着海岸绕了一圈，发现了好多水族。
他抱着小龙一个个辨认。
这个带钳子的不是，那个背着壳的不是，有黏糊糊触角的不是，只有一只脚的不是，没有鳞片的不是……
“水族竟然有这么多族类。”玖玖干脆抱着它一头扎进了海里。
类似的族类没找到，倒是打了好几架。
玖玖烦恼，“海里实在太大了。”
小龙没来过海里，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眼前突然被一道光闪了一下，它转头看过去，“啾啾……那里……”
玖玖顺着它提示的方向游过去，眼睛一亮。
在礁石中游出一种水族，身体长长的，长着鳞片，就是有点扁，但这已经看过来的那么多族类里最像清清的了。
玖玖有些激动，“清清，你眼睛真亮！它们就是你的同族吧？”
小龙也有些激动，“啾啾……等……”
说着它就朝礁石那边游了过去。
看着它飞奔到同族的族群里，玖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清清找到同族后会不会就幸福快乐地和同族一起生活了？
那他们以后还能一起玩吗？
眼看小龙消失在礁石堆里，玖玖变得焦虑，想叫住他却喊不出来。
清清一直那么期待找到同族，它现在一定非常幸福，他怎么能因为这种小事就阻止它和同族团聚呢？
“哪来的羽族竟然闯进海里！”
玖玖顺着声音看过去，是那条他认为是清清同族的魔物。
对方召来了周围所有的同族挡在他面前，“再不滚我们就不客气了！”
“我在等朋友。”玖玖心里堵着慌。
清清的同族并不欢迎他。
“水族里没有你的朋友！”那魔物说，“我们不去霸占你们的地盘，你们羽族也休想霸占我们的地盘，快滚！”
要不是看这羽族还是个小幼崽，他们早就出手了。
玖玖被清清选择同族不要他，和清清同族不喜欢他这两件事受到双重打击。
难过又倔强地说：“我会走的！走之前我想再跟清清说句话。”
这话说完，那些魔物的尾巴上都凝聚起了魔气，做好了攻击准备。
就这么一群魔物，玖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想到这些是清清的同族，他又下不了手。
如果清清因此讨厌他该怎么办？
威胁下，他只能后退。
“滚啊！”
玖玖被他们大声警告吓了一跳，边退边回头去看，可清清始终没有从礁石中出来。
眼眶有点热，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明明应该为清清感到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的。”他低声给自己打气，却差点把自己给难过哭了。
直到听不到那些魔物的警告，他回头看看那片越来越小的礁石堆。
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没和清清分开这么远，这么久。
反正他这么小一只，偷偷在清清同族旁边安家，小心点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那以后他们还是能经常见面。
不知道清清还愿不愿意见他。
这想法一冒出来，他又差点把自己给虐哭了。
一道光突然闪过，比雷电更快的速度朝他冲过来。
玖玖一惊慌忙躲闪，可那道光还是直冲他胸口来，他被撞得朝后面飞出去老远才堪堪停住。
低头一看，小龙死死咬住他的衣襟，小眉头蹙着，水汪汪的龙眼睛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你、不等、我！”
玖玖懵了，“你不是要和同族一起生活了吗？”
小龙拼命摇头，“和你！”
不等他们说清楚，礁石堆里涌出大片魔物，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冲了过来。
玖玖把小龙往怀里一塞，丝毫不停顿地朝水面游去。
既然清清回来了，那他就没有再送它回去的道理。
好好的找同族最后莫名其妙演变成了海里大逃杀，玖玖钻出海面喘了口气，一刻不停歇地奔向海滩，直到确定那些魔物没追过来才停下来。
他撑着膝盖喘气，甩了甩头发上的水，“那些魔物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没拿什么宝珠……”
一句话没说完，余光刚好能看到衣襟里的小龙，它的四个爪子正抱着一颗亮晶晶的球，球很大，它抱得有些费劲。
玖玖：“……清清，这是？”
小龙无辜地甩甩尾巴，“稀饭。”
如果多摸摸亮晶晶的东西，它一定也能变得像玖玖那样闪闪发光。
玖玖：“……”好吧，他们被追杀一点也不冤。
回去的路上，玖玖问它，“你真的不想跟同族一起生活吗？”
小龙认真地点头，努力地说：“想和、和你一起。”
玖玖停下脚步，将小龙从怀里抱出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它，“真的？”
小龙点点头，还没等开口，突然光一闪，它变成了和玖玖一般大小的小奶娃。
“清清？”玖玖瞪大双眼，不太确定地叫了他一声，“你是清清？”
小龙低头看看自己，原本大得抱不住的宝珠用双手轻易就能抱住了，身上穿着和玖玖差不多，但稍微长一点的黑色衣服，呆懵懵地看着玖玖，“玖玖，你变小了。”
“是你变大了！”玖玖围着他转了两圈，把他手里的宝珠扔到地上，拉住他的双手，高兴得大笑起来，“清清，你能变成人形了！好漂亮啊！”
他惊奇地抬抬腿，看看手，发现皮肤光泽和玖玖的差不多，又摸摸自己的脸颊，摸摸玖玖的脸，触感差不多，这才高兴了一点，“我不丑？”
“你在说什么呢，怎么会丑？！”玖玖兴奋过头，想抱着他举高高，“我好喜欢清清的人形！”
以前小龙就他手臂那么长，轻易就能举高高，可现在变得跟他一样大，小奶娃给小奶娃举高高那只有一个结果。
刚举起来就带着人摔倒了。
两个小豆丁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身上头发上全是沙子。
“走吧，难得来一次海边，我们去玩水！”玖玖站起来随手拍拍衣服，对地上的小龙伸出手。
小龙看了他的手一眼，伸手握住，被玖玖拉了起来。
“等等，我的宝珠。”他还记得那颗让他变漂亮的珠子。
玖玖蹲下来帮他把裤脚卷上来，两人赤着脚手牵手跑进海里踩水。
“清清，好玩吗？”
水浪一下下向岸上涌，冰凉的海水淹没脚踝，踩一下就会溅起水花，小龙学着玖玖的样子踩了几下，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玩。”
看到他笑，玖玖紧了紧牵住的手，“那以后我们每天来！”
小龙点点头，“嗯！”
陵玖睁开眼，被光刺得忍不住抬手挡住眼睛，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沙滩上回荡的嬉笑声。
无名指上的戒指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偏过头，魔王的睡颜近在咫尺，柔和得像蒙了一层微光。
这个人终于是他的了。
魔王被吻醒，睁开眼就看到了陵玖恶作剧的眼神。
陵玖：“早安。”
魔王不甘心地回了个更缠人的吻，片刻后微微分开一点，喘着气低声说：“我做了个梦。”
陵玖眼神闪了闪，笑着问：“什么梦？”
“小时候你带我去海里找同族……”魔王指节在他的脸上抚过，声音低缓动听，“你把我扔在带鱼群里就走了。”
他们竟然做了同一个梦，还是那段黑历史，陵玖哭笑不得，“那时候觉得长得挺像，我以为是你要他们不要我，当时我也很委屈啊。”
陵玖将他环在身前，聊着当年的趣事，“从那之后你就特别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
魔王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语气里也带了几分笑意，“我以为是那颗宝珠让我变漂亮的。”
陵玖笑出了声，“那就是颗会发光的石头，带鱼族当灯泡用的，你倒好，一言不合闯进人家里把最亮的那颗给抱走了，害得我们被追杀。”
“……”这黑历史魔王不想提，果断转移话题，“玖玖，谢谢你。”
“嗯？”陵玖把玩着他的头发，任凭顺滑的发丝从指间划过，“谢我什么？”
魔王抬起头，认真地说：“谢谢你选择陪在我身边。”
陵玖一怔，“你想起……”
魔王翻身跨|坐到他身上，半垂着双眸，嘴角轻勾，“为了感谢你，请你吃水果。”
陵玖扶着他的腰，轻轻哼笑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水果？”
魔王的腰沉下去，眼眸中波光流转，声音略有些不稳，“脐橙。”
许久后，魔王俯身撑在陵玖身侧，低沉的声音像带着钩子，“好吃吗？”
陵玖心道一声妖孽，手轻轻搭在他的后颈将人带过来，给了个鼓励的吻，“好吃。”
又说：“还要。”
两人双眸对上，相视一笑。
无论会经历多少苦难，如果是为了你，苦亦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