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筠错愕的看着坐在御书案后,面色沉凝的皇上,脑子里思绪万千。
为?什么跟外国人谈判重?开海禁一事,要去福建?让他们?来京城不好吗?这千里迢迢的,来回一趟得费多少时间??
为?什么是自己?自己虽然是鸿胪寺卿,职责跟外国人有关,但也只是负责接待外宾的,不负责具体?的事务啊!
温廷筠的脑子里一瞬间?涌起了各种疑问,但最终问出口的却是,“皇上,您已经决定要重?开海禁了?!”
“还没有!”皇上毫不犹豫的回道。
温廷筠嘴角抽了抽,您老?连开不开海禁,都?还没做决定呢,就让我千里迢迢跑去福建,跟外国人谈判?就算你是皇上,也不能这么溜人玩吧!
皇上显然也看出了温廷筠的无语,却是并不说话,只是伸手?将御书案上的密奏拿了起来,对站在一旁侍候的安公公扬了扬,安公公忙上前两步,接过密奏,来到温廷筠面前,将密奏递给了他。
温廷筠有些纳闷的抬手?接过密奏,看见封面上,赫然一个“密”字,不由抬头看了看御书案后的皇上,见他示意自己打开来看,才有些不情愿的打开了手?里的密奏。
果然,密奏不是一般人能看的,温廷筠看完里面的内容,惊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抑制不住的突突猛跳了起来,他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正盯他看的皇上,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那个,臣能拒绝吗?”
皇上看着他笑了笑,慢悠悠的道:“你觉得呢?”
好吧,虽然看了密奏,温廷筠脑子里所有的问题,就都?有了答案,同时也明白,自己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他还是想挣扎一下,毕竟这么凶险的事情,他一点也不干啊!
可谁让形势比人强呢!与其犹犹豫豫让人不快,不如干干脆脆讨人喜欢,反正也是一定要去的,温廷筠马上站起身来,对皇上躬身行?了一礼,义正言辞的道:“臣定尽心竭力,不负皇上所托!”
皇上对他的知情识趣十分满意,笑着说道:“温爱卿放心,朕既然让你去做这么重?要的事情,就一定会护你周全,朕就在京城等你的好消息了!”
皇上话说得倒是漂亮,可是别?说到了福建,人家的地头上了,就是这一路上,山高水长,路途遥远的,就是有再多护卫,也难保不出岔子,而?且那些心狠手?辣之人,一旦狗急了跳墙,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啊!而?且他也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这些复杂残酷的政治斗争里去啊!
温廷筠忧心忡忡的回了侯府,虽然知道出使一事事关重?大,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不会那么快就出发?,但心里还是有些发?堵,在给太夫人请过安后,便去了谢星瀚的院子,想要跟他一起喝两杯,舒缓一下心情。
谁知刚进谢星瀚的院子,就见他倚在院子里那棵大榕树的枝杈上,手?里拿着个酒壶,正往嘴里倒酒呢!
温廷筠仰头看着倚在树上的谢星瀚,扶了扶额,这孩子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整天就爱□□爬树,有门?都?不走,自从住进了侯府,出出进进都?是从墙上翻来越去,住进来这么久了,别?说外人了,就是侯府里,也还有很多下人不知道他住在这里呢!
也许枝繁叶茂的树杈上能给他安全感?
还不待有些无语的温廷筠有所表示,谢星瀚就已经从树上一跃而?下,跳到他的身边,不过却是并不说话,仍是拿着手?里的酒壶,继续往嘴里灌酒。
得,原本是来诉苦的温廷筠,见他这副模样,只能先把自己的烦心事儿?放到一边,伸手?抢过谢星瀚手?上的酒壶,自己也灌了一口,然后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星瀚张了张嘴,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又从温廷筠的手?中将酒壶抢了回去,往嘴里又灌了一大口酒。
温廷筠扭头看着他,笑了笑道:“说吧,有什么烦心事儿?,本侯爷帮你解决!”
谢星瀚扭头看着笑得灿烂的温廷筠,莫名的心情便好了许多,他之前一个人惯了,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所有的事情和情绪,全都?一个人承担,如今,有人愿意跟他分担,谢星瀚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我发?现,我庶妹的死不是意外。”谢星瀚转过头去,又灌了口酒,语气虽然仍是淡淡的,但温廷筠却能够感受到他情绪上的起伏。
虽然温廷筠早就觉得,发?生在谢星瀚身上的一系列事情,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但是,他庶妹之死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谢星瀚又是怎么发?现的这件事情呢?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你是怎么发?现的?”温廷筠沉声?问道,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
“前两天我去京郊跑马,看见了我庶妹的奶娘,那日我回府,出事时,我曾见过她一面,原本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并不敢认,可是她一见我,转身便跑,我才确定了她的身份,觉得事有蹊跷,便追了上去。”
“然后,她便告诉你了,你庶妹之死不是意外?”温廷筠皱了皱眉,开口接道。
“怎么可能!”谢星瀚又抬手?灌了口酒,摇了摇头道:“她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只说是被我跑马的气势吓到了,才会跑走的。”
“那你最终是怎么让她说出来的?难道你……”温廷筠看着谢星瀚,一副你不会动手?打女人了吧的模样。
谢星瀚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我说要娶她女儿?,她就什么都?说了。”
这……温廷筠目瞪口呆,半响,才对谢星瀚竖了竖大拇指,口中叹道:“算你狠!”
就他这天煞孤星的名头,谁敢让女儿?嫁给他啊,岂不是要死全家的节奏!就算知道事实也许不是如此,一般人也不敢冒这个险啊!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做兄弟的,绝无二话!”温廷筠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谢星瀚神色郑重?的说道。。
这件事情,毕竟是谢星瀚的家事,而?且还是不那么光彩的家事,他不知道谢星瀚希不希望外人插手?,因此不好直接说帮着谢星瀚调查,只能告诉他,只要他需要自己,自己一定会帮忙!
“嗯!”谢星瀚点了点头,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汹涌的热意,沉默了片刻后,却开口低声?说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不是意外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温廷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巧合之所以?称为?巧合,是因为?它不容易发?生,当一整件事情全是由巧合组成的时候,那就是必然,而?必然,只能是人为?,因为?有人希望事情如此发?展!”
“你是说……”谢星瀚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扭头看向温廷筠,不敢置信的道:“不仅是我庶妹之死,就是我祖父、祖母、父亲和母亲,所有人之死,都?不是意外?!”
“不然呢?你庶妹一个庶出的女儿?,又不能分家产,嫁妆也是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将来长大嫁出去,没准还能为?家族联姻获利,为?何有人要害她?还偏偏是在你回家的时候!”温廷筠叹了口气,有些疑惑的问道:“难道你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一切是有人刻意为?之?”
谢星瀚显然让温廷筠的话给惊呆了,怔愣了半响,才喃喃的低声?回道:“如果你从一出生起,就被所有人称为?天煞孤星,身边时刻有人提醒你,因为?你的出生,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会被你害死,你会怀疑这一切么?”
这个……温廷筠闻言,一时语塞,确实,如果不是他上一世接受的教育,让他压根就不相信什么天煞孤星会克死身边之人的说法,大概也不会怀疑吧,毕竟谁能想到,一个阴谋,竟然能够持续二十多年,从一个婴孩还没有出生起,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呢?!又到底是什么样的所求,竟然能够如此的隐忍与残忍?
“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谢星瀚将手?里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抬手?将酒壶“砰”的一下用力摔在地上,用袖子抹了抹嘴,高声?喊道。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尘封的往事,也许早就已经淹没在过往的云烟中了,但是谢星瀚想要去查,也算有个盼头,总好过他如今孤苦伶仃,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温廷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却坚定的开口说道:“我帮你!”
谢星瀚突然毫无征兆的一把抱住温廷筠,将他揽在自己怀中,用力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又猛地放开了他,转过头去不看他,嘴里却明显是在转移话题的开口说道:“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就是闲着无聊,想找你喝酒聊天罢了!”温廷筠笑了笑,没有将原本的来意说出来。
说句不好听的,人过得幸不幸福,不在于你实际过得怎么样,而?是比较出来的,看着眼前背负了二十多年天煞孤星的名头,如今才知道了真?相,可是却也许永远都?得不到答案的谢星瀚,温廷筠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之前那些烦恼,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不过是杞人忧天的庸人自扰罢了,又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跟谢星瀚说呢!
温廷筠让人吩咐厨房做了桌好菜,跟谢星瀚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两人有笑又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第二日又头痛欲裂,但心情却是好了很多,不再只是担忧抱怨,开始为?了去福建的出使一事,而?积极准备了起来。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皇上还没有正式下旨,但因为?要做些前期的准备工作,很快,身居高位的勋贵世家和清流文官们?中,温廷筠将要去福建,跟各国洋人谈判重?开海禁的消息,便已经渐渐流传了开去。
这日下了衙,温廷筠刚一回侯府,便得知温夫人来了,现正在太夫人的院子里,让他一回来就去太夫人的院子,有话要跟他说。
自从温廷筠开府以?来,温夫人只来过一次,一是温府那边事情多,又赶上温廷卿定亲,温夫人一直在忙,二也是温夫人不愿意总来侯府,让人觉得她想插手?侯府的事务,让人笑话温家和温廷筠。
因此,温廷筠一听下人说,温夫人来了,而?且还让他一回来就马上过去,找他有事说,便不禁心下一沉,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以?温夫人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忙快步向太夫人的院子里走去。
一进太夫人的屋子,温夫人便冲过来,拉住温廷筠的手?,神色有些担忧的开口问道:“筠哥儿?,我听人说,你马上要去福建那边,跟外国人谈判重?开海禁一事,可有此事?”
温廷筠神色微顿,不过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回道:“确有此事!”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也不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声?!”温夫人一听他说确有此事,马上红了眼圈,一边用手?捶着温廷筠的胸口,一边颤声?喊道:“福建那边海盗横行?,你这又是去谈重?开海禁一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折在重?开海禁这件事情上了!这一去福建,山高水远,路途迢迢,其中得蕴含多少凶险,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就应了这趟差事了呢?!”
“母亲!”温廷筠能够感受到温夫人的担忧与惶恐,伸手?抓住温夫人的手?,用另一只手?将她搂在怀中,一边轻轻拍着她后背,一边柔声?安抚道:“连你这样的内宅妇人都?知道的事情,皇上又怎会不知,他既然派了我去,总是希望事情能够顺利完成的,必然会护我周全的,否则,岂不丢了他的脸面!您放心吧,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虽然他柔声?安慰,但温夫人的情绪,却并没有多少好转,仍是伏在温廷筠的怀里,抽噎了起来。
“婉娘!”坐在一旁的太夫人,此时开口,神色郑重?的唤了一声?温夫人,待她从温廷筠的怀里出来,站稳了身子,用帕子擦着眼睛时,太夫人才继续开口说道:“皇上既然心意已决,筠哥儿?难道还能说不去吗?!他即已贵为?侯爷,就要有侯爷的担当,咱们?这些勋贵世家之人,享受着比其他人更高的待遇,遇到事儿?时,就必须付出的比其他人多!”
说完后,又看向温廷筠,目光殷切却又坚定道:“筠哥儿?,祖母相信你一定能行?,祖母等着你给祖母带福建的特产回来!”
太夫人到底是勋贵世家的嫡女,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同,虽然也害怕心疼,但在国家大事上,却不会儿?女情长,有着一般女人没有的见识与气魄。
温廷筠被她的话说得心中也顿时升起了无限豪情,太夫人一介女流,都?能有如此想法,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又怎能做缩头乌龟!
“祖母放心,孙儿?定会顺利归来,给祖母带福建最地道的特产!”祖孙两人相视一笑,太夫人的眼角,却有泪珠滴落,不是不担忧,不是不恐惧,只是人生在世,总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温夫人那边,却是用帕子怎么擦也擦不干眼角的泪水,她听到太夫人的话,突然仰起头,看着太夫人和温廷筠,有些歇斯底里的高声?喊道:“那咱们?不做这个定远侯了,还不行?吗!我原本也没想让筠哥儿?光宗耀祖,只希望他能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咱们?温家出了一个大夏朝的栋梁之才,难道还不够吗!”
温廷筠被温夫人的话惊呆了,他一直以?为?,相较于自己,温夫人更疼优秀的大哥温廷卿,毕竟没有哪个父母能够做到一碗水端平,偏爱更加优秀,能给父母带来荣誉的那个孩子,可以?说是人之常情,在温廷筠的心中,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错误,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温夫人对他的爱,绝不输给优秀的大哥温廷卿,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他再次上前,揽住了哭得伤心的温夫人,柔声?道:“母亲,我知道在您的心目中,我过得平安开心最重?要,可是作为?您的儿?子,温家的子弟,大夏朝的子民,一个七尺男儿?,我也想要做出些成就,在所有人的面前,挺起胸膛,堂堂正正的做人,成为?您的骄傲啊!”
温夫人听他这样一说,便知道去福建出使一事,是无论如何也黄不了了的,不由又是伏在温廷筠怀里大哭了一阵,才渐渐稳住了情绪。
待让人打了热水来,重?新洗过脸,补了妆后,温夫人才红肿着眼睛,看着温廷筠,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开口说道:“等你休沐之日,跟我一起去灵山寺,相看枢密使家的闺女去!”
温廷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给弄懵了,刚才不是还伤心难过,担忧害怕自己回不来了么,怎么一下子突然跳到要去相亲了呢?这都?哪跟哪啊!
不过随即转念一想,温廷筠也就明白了过来。
温夫人大约是怕他这一去福建,再回不来,想要先将他的亲事定下来,到时候,他真?有个万一,也能过继个孩子,他也算没有断了香火。
又或是怕他回来后,会落下什么残疾,到时候不好找媳妇,先定下来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所以?才突然说要自己跟她去相亲的。
只是这么做,别?说自己愿不愿意,对人家姑娘,也太不公平了些,可是,如今温夫人正处于情绪激动之时,温廷筠也不敢开口去劝,怕惹急了她,再不问自己的意思,就擅自将亲事定了下来,那自己可就更是有苦没处说去了,只能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只盼到时候,温夫人的情绪能够平稳下来,听得进去他劝!
太夫人虽说觉得现在谈婚论嫁,太过仓促,不过也能理解温夫人的心情,也就随着她去了,毕竟以?温廷筠现今的身份,就是定亲,程序也得走上几个月,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定下来的。
温夫人见两人俱是没有异议,不禁心情好了不少,在侯府吃了晚饭,便匆匆赶回了温府,安排给温廷筠相亲一事去了。
第二日,长公主府中。
“这个色胚!”流素拧着手?里的帕子,气得直跺脚。
“你这又是怎么了?谁又惹到你了?”曲笺端着给长公主做的冰糖莲子羹,从外面走了进来,正看到流素在拧着帕子发?脾气,不由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还不是那个色胚!”流素冲隔壁定远候府那边努了努嘴,气呼呼的道:“人家明天可是要去灵山寺,相看枢密使家的姑娘呢!”
“什么!”曲笺闻言,也是惊得不行?,不由失声?问道:“温廷筠?他真?的要再娶?!”
“可不是吗!”流素语气嘲讽的道:“人家如今可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主动投怀送抱呢!哪里还把持得住!”
“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外面的人瞎传的吧!”曲笺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流素,犹豫着问道,他跟长公主和离才多长时间?,就真?的这么急不可耐的想要再娶了?这也太让人心里不舒服了!
“外面的人如今可还都?不知道呢!”流素抬手?指了指隔壁的定远候府,不屑的道:“是跟春末要好的夏初说的,她昨天从春末那里听到的,春末那丫头可是高兴着呢,她可是从咱们?长公主府出去的,也不知道那个色胚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死心塌地,掏心掏肺的对他!”
曲笺刚要开口说什么,抬头却看见长公主站在内室的门?口,看着她们?两人,面色沉凝,不由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开口喊道:“啊!公主,您怎么出来了!”
背对着内室的流素听她这么一喊,也吓得转过身去,看见站在内室门?口,面色不虞的长公主,有些惊慌失措的道:“公主,您别?听奴婢瞎说,奴婢……”
“明天?灵山寺?”长公主骤然开口打断了流素的话,冷冷的问到。
流素与曲笺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让管事备好车,明天,本宫也去灵山寺!”长公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倒是要去看看,这就是那个人嘴里说的,以?为?自己得到了无比珍贵的心爱之物,小心翼翼的奉若珍宝?!
那自己这个珍宝,也太过廉价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