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江堰睡得过于舒服, 江裴凉竟没有叫醒他,而是收回手之后, 默默地站在原地。
此前的心动已然毫无踪迹,在3D立体环绕仿佛会员专享杜比音效般的呼噜声中,现在的他宛如一沟绝望的死水,再掀不起半点波澜。
蜡烛仍在顽强跳动,江裴凉冷冷瞥了眼那个丑蛋糕。
他不爱吃甜食,只是把江堰面前的刀叉取了, 无甚表情地切下一角,送入口中。
江裴凉:“……”
为什么要自找苦吃。
之前说这个蛋糕丑是他错了,得知蛋糕的味道后,它的真实评价应该是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
…他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江堰。”江裴凉再也忍无可忍:“起来。”
此时,江堰十分具有求生本能地醒了过来,揉揉眼睛, 露出一抹啥也不知道的憨笑:“大哥, 不小心睡着了哦。”
江裴凉:“我没瞎。”
江堰刚睡醒就发现大哥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他不明白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发生了什么, 他哪敢说话。
机智的江堰选择了从另一角度切入:“大哥,我做的水果蛋糕味道怎么样?”
江裴凉:“你用榴莲做的?”
江堰:“?”
不可能,他不相信。
江堰把手伸了过去, 就着大哥的叉叉抿了一口。
他对自己的葱油拌面非常具有自信, 蛋糕这玩意儿, 都是有精确的配比和用料的, 做的再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
江堰:“yue!!”
他顶着江裴凉的死亡视线,镇定自若地将叉叉放了回去。
好家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打奶油的时候不小心把秘书三天没洗的发酵臭袜子给丢进去做原材料了呢。
尴尬, 淡淡的尴尬伴随着淡淡的微妙味道蔓延在空气中,江堰咽了咽口水,非常中肯地评价道:“还是有很大进步的空间。”
江裴凉懒得理他,冷冷扫他一眼,道:“回房间睡觉。”
说罢,他便转身上楼。
江堰连忙追过去,问:“大哥,你心情不好吗?”
江裴凉闻言,顿了顿,停了下来,在楼梯上冷着脸垂头看他。
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场景,仿佛完美复刻了江堰刚来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但这次不同,江裴凉的神情微动,只道:
“不坏。”
江堰看着江裴凉逐渐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心头的小鹿开始在里头做广播体操了,还是跳跃运动。
但他不自觉且很快地一巴掌把小鹿拍晕,叹了口气,蔫巴巴地回身,将秘书同款臭袜子蛋糕给拾掇好,塞进了冰箱里。
不能浪费,明天留着给江一朝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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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不到老板会来。”萧徐安乐颠颠地在江堰面前跑圈:“我还以为自从上次您被砸了之后,就不会踏进A大一步了!”
江堰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萧徐安连连点头:“老板大智慧!”
饶望:“……”
是他看错了吗,江总头上是不是戴着安全帽,还踏马是摩托车的那种。
“你没看错。”梁喜识幽幽在他耳边道:“他只是怕被砸而已。”
饶望:“?”
这话是他免费可以听到的吗?
别乐继续闷着头端茶倒水,也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茶壶和茶叶,仿佛全身上下自带一个助理BUFF,在哪里都能如鱼得水般熟稔地端茶倒水起来,这也着实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能力。
正是今天,江堰终于克服了滑跪十米用脸痛击大哥屁股的心理障碍,决定带着左右护法前来《青葱岁月》剧组探班兼视察。
《青葱岁月》的导演是个蓄着中长发,一看就是个文艺逼的青年男导演,此刻正迎上来,熟练地吞云吐雾道:“江总,您来了。”
江堰有些疑惑:“您这是电子烟吧。”
“是。”导演颓废地吐出一个烟圈:“我媳妇不让。”
这位导演叫好爽,姓好名爽,虽说不比商业大导演出名,但也实绩累累,拍摄过不少题材小众边缘的电视剧和电影,家里奖杯能摆满橱柜,平日里怪癖颇多,性格乖张,但圈里人都知道,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粑耳朵。
江堰为了请他来,花了不少景势的钱。
其实江堰看到他这个名字时,觉得怪占便宜的,谁叫他不都得喊一句好导演么。
好爽一看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对江堰头上的安全帽毫无异色,只是非常平静地汇报进度:“我们尽量按照原文时间顺序来拍摄,已经拍摄到三分之一处了。”
他把监视器调出来给江堰看,画面中,三人穿着校服骑着自行车笑容灿烂,青春的气息如同嫩芽一般扑面而来。
江堰注意到,画面中,萧徐安和饶望遥遥地对了对眼神,神色微动,又同时微微垂下头去。
顿时有内味了。
好爽在他旁边继续吞云吐雾,沉沉道:“江总,我懂。”
江堰顿时觉得,自己花这么老些钱,的确是值得的。
“演员们的表现如何?”江堰问。
“演技是没有拖后腿的。”好爽答道,又补了一句:“但饶望的理解能力,需要费大功夫。”
听导演这么说,江堰突然想起,那天饶望似乎没有好好理解剧本,没想到现在还是一样。
他顿时有些感动。
饶望,不愧是你,不愧是他们全公司人的希望,唯一的钢铁直男啊!
江堰非常客气地说场面话:“真是辛苦导演了。”
好爽吐了个烟圈:“是挺辛苦的,说也说不通,骂也骂不赢,打也打不过,我之前说花十块钱打车去向景娱乐把你老板叫来,江总都比你会演,他还很不服气。”
江堰:“……”
怎么自己好端端的突然就变成一个测量单位了。
好爽带着江堰走出去,谈话的短短间隙中,萧徐安和饶望就开始对下一场的戏了,副导演坐在板凳上,没看几秒就喊咔:“饶望!!不对!!”
饶望肉眼可见的迷茫:“为什么?”
“你的表情不对!”副导演声嘶力竭:“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其他对手戏明明都不出问题,为什么和小萧的对手戏就出错!”
饶望顿时万分委屈:“到底哪儿错了……”
萧徐安蹲在他面前,有些艰涩道:“你先说说,你对这段剧情是怎么理解的。”
“我?”饶望满头雾水的解释:“不就是你刚打完球,我给你送饮料,你在我面前喝,然后我伸手想帮你擦擦嘴又收回来了嘛。”
萧徐安循循善诱:“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想帮我擦嘴?”
饶望:“有水啊。”
萧徐安:“有水我自己会擦啊。”
饶望:“那滴衣服上可邋遢了。”
萧徐安勉强保持笑容:“……那为什么又把手收了回去呢?为什么要移开视线?”
饶望嗓门极大:“下意识伸手了,又觉得有点管闲事,而且当时太阳很大,辣眼睛。”
萧徐安:“?”
他那双狗狗眼里登时充满了呆滞。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企业级理解吗,他竟逐渐被说服了。
在一旁听完全程的江堰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总,”饶望仍是满头雾水,但明显对于江堰的笑声感到了些许被侮辱,他又有点羞恼地嘟囔道:“笑什么嘛。”
“对不起。”江堰立马摆出一副鲁豫脸:“我不该笑是不是?”
好爽在一旁幽幽地叹气,跟江堰解释:“我本来觉得,理解剧本是演员应自己去完成的工作,所以就没有多加解释,但现在似乎不行了。”
江堰憋着笑:“辛苦你了。”
钢铁直男饶望不止一次在这个剧组感到自己的演技被如此看扁了,但是又不敢顶撞导演,挠着脑袋说:“导演,麻烦了。”
好爽吐了口烟圈,石破天惊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个角色喜欢他。”
饶望:“……咦?!!”
他忍不住惊诧出声,环顾四周,却发现整个导演组都万分沉静地看着他,全场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震惊。
饶望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好爽继续吐烟圈,颓废解释道:“这里的剧情,是你所演绎的角色,从小到大都很喜欢黏着小萧,他自以为只是对于竹马的崇拜,但实际上并不是。为什么这场戏卡的这么死,就是因为这里是角色的心理转折点,是重要剧情,不是平淡的日常。”
饶望怔怔地张大嘴:“啊……”
“他逐渐发觉,自己对竹马产生了不该有的暧昧情绪,不只是单纯的崇拜,是喜欢,是想要在一起,但最可怕的不是他的错误,而是在他尚未明悟却不知不觉做出许多越界行为的时期,他的这位竹马从来只有包容,从来没有直接拒绝过他。”
“两人明面上仍是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甚至周遭人都认为他们亲如兄弟,但二人似乎都在此时发觉,他们已然过线了。这样的背景所带来的纠结、渴慕、迷茫,全都体现在这场戏收回的手和你的神情上,这样说明白了吗?”
江堰怔怔张着嘴:“啊……”
好爽:“?”
“江总。”好爽的黑眼圈中都透着些迷茫:“你在‘啊’什么?这里有什么需要你‘啊’的地方吗?”
饶望也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很快他就发现,除了他之外,这片土地上又出现了一个震惊的人。
江堰猛地转过身,缓缓地伸出手指捏住了自己的上嘴唇,强迫自己把嘴合上,然后狠狠咽了咽口水。
SOS!!!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刚刚好导演给饶望讲剧本的时候,自己的脑海里竟然缓缓出现了大哥的脸啊!!
不是翘屁、不是长腿,而是江裴凉那张惯常冷酷无情的脸!!
别乐十分会察言观色地给他递过来一杯茶,江堰接过,猛灌下去,心头的震惊仍是无以复加。
真要这么说起来……他一开始讨好大哥的目的是……让自己身份曝光的时候不要被大哥一脚踹出家门……
毕竟一开始不明白家庭势力情况……最先的策略的确是这样做比较保险……但他开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时候……除了江母以外,家里人似乎对他的态度已然开始逐渐好转,特别是江父……
江堰皱着眉继续沉思。
如果这样下去,不说景势现在还有没有力气和他继续互殴,即使真的把他非亲生的血缘关系抖搂出来,自己也不大可能像吃喝嫖赌扶不上墙的原主一样被赶出家门,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好聚好散,极有可能是维持着现有的关系。
原主之前荒唐成那样,江父除了向景娱乐之外,也没打算再给他任何家产去败,他自己没什么好胜心,所以也不存在所谓家产的矛盾。
所以说——
江堰深吸一口凉气,脸逐渐变成了一只咆哮的土拨鼠。
他为什么还要天天往大哥身上凑啊!!!
为什么!!!
之前没有想过,倒也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回头一看,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正当这时,江堰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小人儿,正在激情四射地互扯头花,开始了1V1辩论大赛:
——承认吧!你就是馋大哥身子!你就是喜欢他!
——不不不不可能!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多上一重保险罢了。
——哦?是吗?那刚才的话你怎么解释?
——这还不简单!鲁迅曾说过,一个好习惯的养成只需要二十一天……
——要是把江一朝换成大哥,你的好习惯还能坚持下去吗?
——辱大哥了!不、不是,当、当然……
——给大哥过生日那天,你说你只是看大酱骨头看太晚了,你信吗?不要说只是偶然,你为什么前一天不看,后一天不看,专挑着那天看,你自己要知道,来这么久,再好的剧本你也最多看到凌晨一点,你就是在等他!
——我没有!
——你有!承认吧:哥哥!我不做人啦!!!
江堰狠狠一甩头,把两个小人给甩飞了,使劲儿咽了咽口水。
完蛋了。
自己这座老房子真要起火了。
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个。
……江裴凉好像、的确、真的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拒绝过他,顶多生生气,但每次都会原谅他。
是自己想多了吗?是自己想多了吧。江裴凉那个样子,看上去不可能啊,而且,而且说不定自己也只是……
“你看我之前说什么?”导演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丝由衷的赞叹:“花十块钱打车把你老板叫来,江总都比你会演——你看这个不可置信中带着三分窃喜五分纠结七分茫然的表情,青葱岁月没他演我不干。”
萧徐安站在他面前瞪圆了眼:“是哦!老板,你好厉害哦!”
饶望羞愧地低下了头:“是我技不如人。”
江堰:“……”
他当场缓缓离开。
撤资!!他要撤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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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饭桌上。
五个人的目光投注在江堰身上,迟迟未曾收回。
江堰缓缓拿着筷子送到嘴边,眼神空茫,嘴唇微开,似吃非吃,似醒非醒,令人着实看不透。
“小堰。”江父咳嗽一声:“你今天怎么了?”
江裴凉也冷冷地把视线移了过来。
“…没什么啊。”江堰继续夹菜,继续缓缓送至唇边:“我在吃饭啊。”
“话是这样说不错。”江父十分委婉地提醒道:“可你已经连续夹了七颗蒜了。”
江堰如同机械一般低头,发现这七颗蒜竟然一颗都没到他嘴里,而是静静地躺在他的饭碗中,足可证明一个事实——
那就是刚刚自己吃饭没张嘴。
江裴凉把筷子放下,发出轻微的响动,随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江堰深吸一口气,闭眼。
五个人静静等着他,终于,江堰开口了:“没事。”
“……”
这怎么看上去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此时,江母端庄一笑,用手微微掩住了嘴:“看小堰这个样子,不会又被哪家少爷给勾走魂了吧?”
江父皱眉:“别说些没有的事。”
江堰虚弱地继续夹了一颗蒜:“没事。”
江裴凉看着他,微微蹙起了眉。
而此时,江一朝在一旁不甘寂寞地发话了:“你们管他干什么。”
他今日不知是怎么想的,染了个金黄的发色,还画蛇添足地烫了个小卷毛,其实江淼有在觉得他在学江堰,但是没有证据。
江裴凉转头就看见一个黑漆漆的煤球上顶了个金毛,顿时很伤眼地移开了视线。
江淼很不客气:“二哥,你头发好丑。你咋想的?”
江一朝黑脸一皱:“换个心情罢了。大哥,你觉得呢?”
江裴凉饱了,但没有下桌,只是不很感兴趣地翻了翻杂志,冷道:“染回去吧。”
江一朝:“……”
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时,一旁仍在慢吞吞夹蒜的江堰仿如梦游般发话了:“其实挺好的,不奇怪啊。”
江一朝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略有些不合时宜的感动。
没想到,这时帮他说话的竟然只有江堰,只有他一直看不太顺眼的江堰,或许,他要放下偏见,对江堰多点宽容——
江堰补了一句:“中心街上的大婶们不也很多这个发型的么。”
江一朝咆哮:“谁要当中心街上的大婶啊!!!!”
江父想笑,差点没忍住,顿时咳嗽地像个伍佰老师。
饭桌上一片寂静,此时,江一朝冷静下来,终于道:“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没错,他和大哥的生日其实就隔着几天,但江家着实没有过生日的传统,但至少他想,会有人记得,毕竟之前小妹生日,大家都送了礼物。
江母疑惑道:“是今天吗?”
江父摇头:“记不大清楚。”
江裴凉好像听不见。
江一朝:“?”
就在江一朝快要出离愤怒之时,一旁缓缓伸出一只手,是江堰。
江堰面色沉静,将他的手拿起,手心朝上,十分小心翼翼地在上头放了个什么东西。
尽管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透露出了一切,江一朝想,江堰在说“送你”。
江一朝闭眼,在这苍凉的家中,终于感受到了那么一丝温度,他感动到几乎流下泪来。
江堰,竟然是你,竟然唯一的人是你!他是否要摒弃前嫌,将兄弟情谊发扬光大,做一个照顾小弟的二哥,做一个真正爱护他的家人……
但是,手上的东西,触感好奇怪啊。
江一朝有些疑惑地低下头,看着手上那带着点湿润的神秘物体,像是竹子,或是纸张,制作精巧,竟一时半会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造型。是什么最新的工艺品吗?
江裴凉在一旁冷冷道:“泡发的纸吸管。”
江堰抽抽鼻子,继续夹蒜去了:“帮我扔一下。”
江一朝:“……”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