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朝见江堰如同老僧入定般维持着半蹲姿势, 不由有些疑惑地凑过去:“是什么?”
他伸头一看,入眼就是一本比板砖还厚的《复活》,再一看是封面颜色十足童趣鲜艳的《海底两万里》, 顿时有些失语:“……”
这是在干什么?
这时,江堰终于动了, 但他没有转头, 只是缓缓站起身来,道:“大哥,我可以解释。”
江一朝:“解释什么?”
江裴凉冷冷道:“你解释吧。”
江堰咽了咽口水, 试图组织自己支离破碎的语言:“那个是我们公司的公关部提交过来的, 我只是在视察工作而已。”
江一朝:“什么公关部?”
江裴凉:“说谎会被我丢出去。”
江堰哆嗦一下,灵机一动, 换了一个角度切入:“我在视察的时候正好发现了那一篇,而且正好她写的很好, 又正好我们公司缺一个编剧……”
江一朝:“哪一篇?”
江裴凉手指微微叩了叩桌面:“继续。”
“我们不要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待,认为它就是一篇单纯的那什么文。”江堰张口胡来:“这很显然是具有一定艺术性的, 是具有文学价值的, 您要用欣赏的眼神去看待它……”
江一朝:“什么文?”
江裴凉冷冰冰道:“是么。”
江堰脸一垮,最终还是滑跪了:“大哥,你信我一回, 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江裴凉:“这话的意思是,之前有故意的成分?”
江一朝:“什么之前的事?喂,喂?”
江堰:“……”
好家伙, 真是老奸巨猾,这话他没法接,真没法接。
江裴凉站在江堰垂着的脑袋前,视线平淡, 发现江堰头顶那个小小的圆发旋又显露出来了。
他突然才发现,就这几个月以来,他不知道多少次用这个视角来看江堰了;每一次江堰都皱着脸一副很委屈很难过很愧疚的样子,但下一次还敢。
而自己每一次都会轻飘飘揭过去。
江堰见大哥半晌没动静,偷偷抬头瞥了眼,正好和江裴凉沉沉的视线对了个准,他立马低下头,有些欲哭无泪:“真的只是手滑……”
江裴凉居高临下盯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到底是信没信,江堰还想开口,就听到一旁江一朝缥缈到有些虚无的声音:“喂,听得到吗?”
江堰:“?”
他转头,江一朝的脸黑漆漆的,上头浮着些喜悲看不透的情绪:“我说,你们能把我当个人看不?”
江堰一想,刚刚他在跟大哥说话的时候,好像似乎确实是有人在插嘴,但他俩都没注意到。
江一朝见二人只是茫茫看向自己,不作任何反应,顿时怒火中烧,差点眉毛起火。
他真是受够了!!
分明三个人在同一地图的同一场景里,这两个人却单独开了个频道私聊不带他,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这是何等的孤立行为!!
他江一朝难道不是弟弟吗?
对,江一朝的黑脸上终于出现了些淡然:“我就是个弟弟。”
江裴凉漠然地看他一眼:“我在和江堰说话,不要插嘴。”
江一朝:“……”
他悲愤欲绝地夺门而出。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江堰又被点名,顿时一个哆嗦:“大、大哥,不要生气。”
“没有生气。”江裴凉说。
江堰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真的吗?”
就真人美心善啊?
“在这之前,”江裴凉冷眼看着他,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凉道:“江堰小朋友,你的哥哥希望你把这一百本书的读后感都交上来,每篇不少于八百字。”
江堰:“?”
大哥,你好狠的心.jpg
他满目苍凉地看着江裴凉毫不留情走远的背影,心中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油然而生。
……大哥,你还不如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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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喜识来催江堰准备出发的时候,震惊地发现本应该在摸鱼的老板竟然摊着一本四四方方的笔记本,在上头奋笔疾书。
“小江总,”梁喜识把头凑过去,“又在青年大学习——”
他话没说完,就瞧见了江堰那硕大无朋的黑体五号标题:
《论红楼梦与哈利波特的适配性之读后感》
梁喜识:“?”
小江总怕不是个傻子吧。
“干什么?”江堰继续龙飞凤舞,聚精会神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不要打扰朕研习书法。”
“微臣无奈啊。”梁喜识从善如流道:“今日的晚宴要与谁依公司一齐用,要带上小侍们一同前往,不知皇上您准备好了没有?”
江堰从青少年必读100册名著的世界中惊醒,顿时严肃道:“准了。”
坐上出行的车时,江堰心想。
上次对方提出的条件被自己毫不留情地否了,虽说最终还是达成了共识,但想必心里还是有点芥蒂;而且据说这个新项目的负责人是从别市空降过来的小开,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自己爹很虎,估计今晚不会对向景娱乐友善到哪里去了。
江堰抬眼望了望后头,六辆色彩缤纷的奇瑞QQ有如甲壳虫一般在他的车屁股后缓缓挪动着,上头载着他含辛茹苦培养的六个艺人小萝卜,江堰看着他们,欣慰地笑了。
虽然他们看上去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到达地点时已是傍晚时分,酒楼灯火辉煌,出入的人士无一不散发着一股精英气息,新人们站在江堰身后,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娱乐圈的饭局,以往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不好的传闻,但这次……
他们看了看面前云淡风轻的江堰,把心头的不安压下来了些。
不管如何,公司的老板都在,应该不可能会出什么事儿的。
梁喜识招呼一声,小新人们自觉地排成一队,浩浩荡荡跟在江堰的屁股后头,按照指定的地点前去。
一进包厢,就是一阵烟雾环绕和嘻嘻哈哈声,江堰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首座上,两个男子见门打开了,也不迎接,只懒懒递过来一个不怎么尊敬的眼神,油腔滑调道:“唷,江总,大驾光临啊?”
江堰:“……”
他明明记得,梁喜识递过来的资料上,用于形容这俩玩意儿的词汇是“小开”,现在亲自一睹风采,顿时感觉小开风评被害。
想必老开们定是操劳过剩,瞧这长相辛苦的,发际线在清朝少说是个贝勒爷,但这也实在有弊有利,至少江堰在他脑门上摊煎饼果子的时候还能够得着加根肠。
梁喜识在身后小心戳他:“小江总?”
江堰把微妙的视线从二人油光锃亮的发际线上移开,淡然自若道:“朱总,牛总,久等了。”
几人入座,一旁等候的服务生们立马训练有素地送上餐具和分食来,小新人们一时不敢动弹,江堰笑道:“快吃吧。”
他都懒得回忆原书中这两人是什么角色了,想必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配角,这一点从他俩的姓就能看出来。
一个姓朱,一个姓牛,属于原耽百家姓的底层,着实翻不起多少风浪来。
江堰觉得,下次遇见姓顾的,他再小心点比较好。
朱总和牛总双下巴抖了抖,对江堰的态度很不满意,顿时阴阳怪气起来:“江总,您还真是年轻气盛啊,就是有些时候,太年轻气盛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自打负责这个项目以来,说一不二,没想到会被合作公司的人这么直白地驳了面子,这下不得给一个下马威啊。
“哪里哪里。”江堰谦逊一笑:“自然是比不上您老当益壮。”
俩老开:“……我虚岁三十。”
“原来如此!”江堰闭嘴惊艳:“那您俩可真是少年老成。”
二人:“?”
这么会用成语建议去报名央视节目,中国诗词知识大赛没江堰他俩不看。
梁喜识恪守左护法本分,敬业拉架:“江总,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朱总冷笑一声,笑声如同景势一般的年猪吃糠,道:“罢了,不跟你计较,我们来谈谈正事。”
“好。”江堰一听正事,就开始面目和善地召唤宠物小精灵:“您和梁经理谈就可以了。”
梁喜识忍辱负重:“……对,您跟我谈就行。”
二人不知江堰兜里卖的什么药,但也不想让他看出疑惑,就只是清了清嗓子,和梁喜识交涉起来。
期间,小新人们专注埋头吃饭,江堰满目严肃地紧紧盯着交涉中的三人,手指在桌上不断叩动,时不时微微点头以示赞许,看上去非同一般的重视,甚至拿出了一张空白的纸,正在上头记录。
梁喜识无意间看到,有些不敢信。
天上下红雨了,江总也认真谈生意了?
那唱歌剧圆脸小姑娘坐在他旁边,眼尖地发现江堰秀气的鬓边藏了个小小的入耳式蓝牙耳机,正在以惊人的音量播放,她忍不住好奇心,微微将耳朵凑过去了一些——
“接下来播放《写给孩子的中国散文》,第一章 ……”
紧接着,她看着江总面色苦涩地将手机掏出来,拍下了那张纸,而后传出了一条信息。
年幼的小姑娘尚不知这简单行为后藏着的一段情,她只是感到江总,不愧是你。
而梁喜识也不愧是以往江父手下一门悍将,很快就把两人忽悠的飘飘然,正事就这么论事定下,其余一细节留着之后商议便可。
但饭局之所以叫饭局,就是因为正事在里头占的份量跟食堂阿姨打的肉一般不相上下,很快就开始了酒桌上惯常的推杯换盏环节,江堰吃一堑长一智,不喝混酒的他就是无敌的,来者不拒,几轮下肚,脸都没红一下。
梁喜识坐在一边,朱总打着酒嗝上来:“来,小梁,喝一杯……”
“我来吧。”江堰面带微笑:“小梁,不行。”
朱总满脸通红:“你、你真行……”
江堰一口喝了,继续转头吆喝去了,梁喜识捞着干到榨不出一滴汁的酒杯,顿时有些怀疑人生。
终于,酒过三巡,江堰感到有些内急,他告了个歉,就往卫生间走去,刚走进门口,身后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江堰回头,有些诧异道:“梁经理?”
梁喜识站在他身后,面色有些焦急:“不舒服吗?”
“没有哦。”江堰对着他笑笑:“只是喝的有点多。”
说来奇怪,和上次的情况完全相反,酒精反而使他的感官更加清晰了。江堰摸摸自己冰凉的脸颊,站到了便池前。
一秒。
两秒。
三秒。
“……”江堰转头问梁喜识:“梁经理,不回去吗?”
梁喜识非常关心他:“我跟您一起回去就好。”
“虽然很感谢你。”江堰真诚道:“但是我要脱裤子了。”
梁喜识:“?”
他的脸顿时窜上一层薄红,但还是很坚持地背过了身子。
江堰非常感动,然后稀稀拉拉豪放地放了半天水。
“小江总,”回程的时候,梁喜识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其实您不用特意为我挡酒的。”
按理说,这该是他为江堰做的事……
“那有什么。”江堰乐呵呵的:“你看别乐,我都没让他来。”
梁喜识:“……”
不要让他在这里听到别乐的名字,他好烦。
二人来到包厢门前,正打算开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熟悉女孩的声音,“请您不要这样” ,紧接着是一群男人的哄笑声,吵吵嚷嚷地混杂在一起,都快把歌剧小姑娘的声音都压过去了。
江堰和梁喜识的面色同时凝重起来。
他推开门,方才他的位置上,小姑娘被迫拉着手臂坐在那儿,朱总满脸通红打着嗝,乐道:“这么大一人了,还害羞啊?不就是讲个笑话吗,你要是觉得不好笑,那咱们再讲个?”
旁边的一众牛鬼蛇神顿时善解人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不用说也知道,这群人说的是什么笑话了。
向景娱乐的艺人们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含怒,却都压抑着没有出声。
是老板带他们来的,没错,但……
梁喜识飞快地瞥了一眼江堰,刚想出声制止,就发觉江堰的神色顿时变了,十分轻松愉快地走了过去:“在说什么呢?”
朱总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依旧满面红光地拽着小姑娘的手臂,故作幽默道:“食色性也,吃饱喝足,还能说什么?就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
“那好啊,我最擅长这个了。”江堰勾唇一笑,拍了拍手:“我也来给大哥俩讲一个。”
“噢哟,好啊!”牛总示意旁边的小跟班们:“赶紧的鼓掌!”
梁喜识突如其来地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江总,等等。”
“山下农人向山上道观和寺庙买粪,道士的一文钱一桶,和尚的要卖两文。”江堰张口就来,语调抑扬顿挫,剧情引人入胜,“农人质疑和尚,凭什么道士便宜,你的就贵?和尚愤然曰:我们的粪都是被压实了的,一份顶两份!”
他话说完,包厢里顿时一片寂静。
朱总被酒上了头的脑子里,此刻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一件事:
这位江家的小少爷,好像出了名的喜欢男人。
江堰说完,仿佛没有看到这全场寂静一般,继续乐呵呵道:“朱总,您和刘总这么形影不离,情同兄弟的,说句好听话,想必您一桶也能卖上个四五文的吧?”
朱总一想,顿时被恶心到了:“你说什么……”
怎料,江堰仍不罢休,微笑着几步过去,倒是没有急着去拉回小姑娘的手臂,而是抽出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笔记本,一发即中,稳定十环——
清脆地抽到了朱总的屁股上。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还不错。”江堰邪魅一笑,狂霸酷拽道:“就是有点柴。”
朱总脸色一白:“你……!”
“开个玩笑而已。”江堰收了笑容,面无表情道:“朱总,不要这么不懂事吧?”
四周一片寂静,最终,只有梁喜识尬尬的声音响了起来:
“……江总,算了算了。”
.
一行人出了酒楼,六个小萝卜们在江堰面前站成一排,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江堰没再多教育,而是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脑袋;另一边,朱总和牛总一行人也走了出来,二人视线对上,顿时脸色一阵青白。
“梁经理。”江堰对自己方才的魔法行为感到非常满意:“普法行动,任重道远啊。”
他总不可能每次在别人性骚扰的时候轮流抽一顿屁股过去,霸总的时间就是金钱,很宝贵的。
“……”梁喜识很罕见的没有说话。
江堰被他弄得有点慌:“喜识你说句话啊?”
“小江总。”梁喜识有些沉痛地道:“我感觉事情的发展会有点不受控制。”
江堰:“?”
他迷糊了。
左护法何出此言啊?
突然,脚步声传来,几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哈腰点头地出现在一行人面前,江堰定睛一看,正是刚刚跟着起哄的小跟班中的人。
江堰:“什么事?”
“真不好意思打扰了,”西装男子们臊眉耷眼的,弱声弱气道:“我们、我们是来道歉的。”
江堰顿了顿,有些不可思议。
这么识相?
但他表面上仍是一片云淡风轻,只是道:“你们懂我的意思了?”
懂得不能骚扰小姑娘,不能起哄了?
“懂,当然懂!”西装男子们把腰哈地更深了,凑近低声道:“之前是我们不懂规矩……
虽然您中意的这、这一类型比较难找,但不出三天,我们保证就会送到您家里。”
梁喜识:“……我就知道。”
江堰:“?”
他不明白,这群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江堰疑惑地顺着他们眼神的方向看去——
那头的朱牛二开正吹着口哨,挺着啤酒肚,漫不经心地踱步,二人的视线对上后,他们火速转开了脸,看看天,看看啤酒肚。
至于为什么不看地,因为被啤酒肚挡着了,他们看不见。
江堰:“……”
西装男子非常谨慎地补充道:“当然,我们老板不下海。”
江堰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差不多得了,别逼我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