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黄白柳四家, 在北方向来有四大家仙之称。
而所谓家仙,也称保家仙,简单来说就是凡人以食物金银供奉妖仙, 妖仙相对的就庇佑这户凡人,某种程度上算是一对一的互帮互助。
这种关系是相对良性的,且在契约存续期间, 双方都必须遵守契约条例。
乐十七郎就是状元郎姬长侓外祖鄂家的保家仙。
“所以你根本不是去鄂家偷窃,而是拿走他家给你的供奉?”可是既然如此, 为什么鄂家要告诉亲外孙自家闹了狐患啊?
“是的大人,分明是那鄂家苦苦求我作家仙, 我勉为其难答应他家, 替他家解了燃眉之祸, 他家却翻脸不认人,不仅不给我供奉,还将供奉我的牌位丢进了水里!简直岂有此理!”
……完全不一样的说辞哎。
程晋托着下巴, 心里愈发好奇了:“既是如此, 你也该找鄂家的不是,与那状元郎何干啊,他顶多就是脑筋直, 听信了鄂家的话罢了。”
听到这个,乐十七郎更恼火了,连带对妖王的惊惧都少了几分,放大声音道:“他就是个十足的蠢货!就他还状元郎呢, 没的当昏官祸害百姓, 那鄂家说什么他都信, 还拿钱侮辱我!摆那么明显还写了纸条, 不就是想再骗我当一次保家仙吗!”
……哦豁。
就连黑山, 也饶有兴致地听了起来。
“所以你就报复他?”
“当然不是!”乐十七郎一副气煞老子的模样,“分明是他被鄂家当枪使,害得我拿了他家的两百文钱和一只鸡,我以为那是鄂家还给我的供奉,谁知道——”
程晋:……就,好蠢哦。
“所以你现在,是那状元郎姬家的保家仙。”黑山如是道。
家仙界的规矩,妖仙收了指明给他的供奉,就得为这户人家办事。
乐十七郎听到妖王出声,吓得低下了头。
程晋听完这话,愈发惊叹了:“还能这样?那你作为姬长侓家的保家仙,如此行为不会违背家仙契约吗?”
乐十七郎却道:“为什么会违背?我又没出手害他,我偷城中富户家的值钱东西,只是想偷东西养家而已,毕竟那蠢姬生觉得我本来就以偷窃为生。”
程晋已经要忍不住惊叹了,你说这小狐妖傻吧,是真傻,但陷害姬生这一招,玩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双方当事者各执一词,显然这事其中关窍系于这南阳鄂家。
但这关他什么事呢,狐族的小朋友被骗,该找的家长是汤溪那只正在养毛的八尾狐狸,他只需要弄清楚状元郎到底有没有偷窃就行了。
程晋和善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小狐妖的后颈:“你是明日自己乖乖去顺天府衙自首呢,还是我捆了你去证明状元郎的清白?”
乐十七郎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妖王要帮着凡人?!
“谁与你说我是妖了?我可是人。你与那劳什子鄂家、姬长侓之间的事,私人恩怨怎么解决都不妨事,但你要知道,若状元郎真被革了功名,牵扯的可不只他一个人。”
乐十七郎却生出了一股反意,在知道这是个凡人后,梗着头道:“我不!除非姬长侓与我道歉并解除家仙契约,否则我绝不自首!”
程晋原本想武力威逼,然而察觉到黑鹿鹿的眼神,他便轻轻松手,又坐回了椅子上:“……那你还是下辈子再找他解除吧。”
“为什么?”乐十七郎十分不理解,这可是他认为最绝妙的主意了,既能对姬长侓小惩大诫,也能顺利解开家仙契约。
滚他娘的家仙,他这辈子都不想给人做家仙了。
“一看你就才出山没多久,连人的脾性还不会看,这姬长侓一看就是那等把义节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你什么都不告诉他,还如此折辱他,他若真向你低头,也算是毁了。即便他拿回状元功名,这辈子也没多大建树了。”
乐十七郎却气急:“我如何没说,明明是他听不懂人话!”
在搞这桩事前,他几次三番留信给姬长侓,谁知道这人竟当他的信是恶作剧,不仅烧了不说,还气恼于信上对鄂家的污蔑。
呸,污蔑个鬼!
“这样吧,如果你把姬生弄出来,我就给你指条明路,怎么样?”
乐十七郎被人骗了两回,也学精了:“我不信你。”
程晋便拿折扇指了指旁边的大妖:“有妖王在此作证,你也不信吗?”
这次黑山倒是没拒绝程亦安的借势,小狐狸崽子迫于“妖王”的见证,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明天去自首把姬长侓弄出来。
于是第二日傅承疏刚下了早朝回来,就收到从顺天府衙传来的消息,称状元郎已经被无罪释放了。
“怎么回事?”
“回禀主人的话,今早有人去衙门投案,坦白了自己行窃并嫁祸状元郎的全过程,顺天府尹升堂审案之后,便还了姬相公一个清白。”
傅承疏便猜到定是亦安昨晚做了些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今早来投案那嫌犯侧脸竟与那姬相公足有六分相似,而他之所以嫁祸姬相公,也是因为嫉妒,明明生了差不多的脸,自己却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平头百姓。”
“……既是如此,那他为何又来投案?”
“说是因醉酒不小心向友人吐露了真相,他不仅偷了朱家的鼎和金银,还自昧了一袋金豆子,衙役去他落脚之处,果然搜到了金豆子,也向他友人问询了,街边的酒馆老板也证实了这一切,朱家也派人过来,认领了那袋金豆子。”
傅承疏听完,愈发肯定是亦安做的了,不过亦安既然如此作为,那姬长侓应真是无辜的。
“来人,准备马车,去周府。再找些人,替姬相公澄清下清白。”
“喏。”
姬长侓没想到自己居然真被救了出来,不仅功名还在,甚至因为自己坚决不认的态度,还得了顺天府尹的青眼。
“姬相公,怠慢了,还请您这边走。”衙役略带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位姬相公,刚当上状元郎就遭遇这等糟心事,也就那位罪人的友人是个好的,否则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多谢,勿要相送了。”
姬长侓急着回去找书童,却没想到刚出衙门没多久,他就看到了昨天晚上牢里的那只妖。
“是你?”他有些不确定道。
“当然是我,姬相公不谢谢在下吗?”在大街上不好蒙面,所以程晋买了张半面的傩面具戴上。
姬长侓脸上惊讶不止,他是被妖陷害进了牢狱,却没想到也是妖救了他,但他只略微迟疑了片刻,便拱手道:“多谢阁下相救,若他日你有危难,若不涉君子之义,小生都愿帮忙。”
程晋摆了摆手,折扇轻轻一敲,道:“倒真有一桩事,要麻烦姬相公。”
“何事?”
“不忙不忙,你才刚从牢里出来,必有许多事要做,等你录了官,再到此地找我。”程晋将衡王府的地址留给姬长侓后,便兀自走进了人群。
姬长侓收了地址,见上面字迹银钩铁画,竟比自己的字还要锋芒两分,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好感,妥帖记下地址后,他才急匆匆去找书童。
“你不去找你师兄说明案情?”
“可去可不去,这会儿师兄应该是去老师府上了,毕竟这姬长侓虽说出来了,但名声还没养回来,可不得替他澄清澄清嘛,就前段时间书生举子们那样,怕是京城还要热闹一阵咯。”程晋边说,边摘了脸上的傩面具,随手把玩着。
新帝临朝,本就各方势力在博弈,他师兄那么忙,估计对姬长侓为何被栽赃一事并不感兴趣。
“你们凡人这么活着,就不累吗?”黑山不由有些好奇道。
“累吧,但人生苦短,如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是白来人世这一遭了,哪像你们妖,动辄数百年,自然可以悠闲些。”
黑山心中不由一动,他是知道程亦安没有来生的,也不知地府生死簿上这人还有多少寿数,但即便再多,也就短短几十年了。
“师爷?师爷!你在想什么?”
黑山隐下眸中深思,只摇头道:“没什么。”
“当真?”
“自然当真,你不是还要赶回汤溪找那秃毛狐狸吗?”
程晋狐疑地看着黑鹿鹿,这心里想的明明都搁脸上了还满口否认:“好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哎,死后去地府007的事情,绝对能瞒一日是一日,毕竟……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今日汤溪难得地没有下雨,只是半阴不晴的,离庸摆了张摇椅在廊下,这会儿正跟猫猫对掐呢。
“你耍赖,明明这步棋该我下的!”
“有吗?谁能作证,明明就该是本公子下了。”
……就年纪加起来四位数的妖了,幼稚得堪比街边踢毽子玩捉迷藏的熊孩子。
“咳咳。”
“哟,程大人回来啦,京中……你身上怎么会有狐族的气息?”离庸的八条尾巴回来后,虽然还半秃着,但显然他的法力强了许多,感知力也翻了好几倍。
程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才随口道:“遇到了一只笨狐狸,被人骗着当了保家仙。”
离庸当即气得捏碎了棋子:“什么人,敢这般大胆?不想活了吗?”
潘猫猫却懒于听什么笨狐狸的故事,拍着桌兴奋道:“赔钱!这副棋盘可是程酸酸的,还有该我下了,本喵要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