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悲伤的气氛, 莫名就被冲散了大半。
不过虽说知道周霖在底下过得不错,但好友的骤然离世,还是让傅承疏的眉间笼上了一层阴翳, 这个年, 恐怕是过不好了。
“那托梦一事, 就拜托你了。”
程晋当即点头应下:“这个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陕西道的事情,你个县官就不要瞎掺和了,最近宫里那位身体愈发不好, 朝堂上的事情也多有无力, 亦安, 你懂为兄的意思吗?”
啊这, 这是要变天了?
说实话,程晋没怎么见过今上, 大多数时候还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离得最近应该殿试的时候,人估计是看在他老师和师兄的面上, 在他考桌附近驻足看了一分来钟,至于再多就没有了。什么穿越人士几句话引得天子奉为知己之类,完全没有。
今上在位已经近三十年, 民间的风评一向不错,即便是老来有些偏颇,那也是对皇子和大臣而言,民生决策并没有太大的变动。
“师兄的意思, 我明白。”
师弟远在汤溪,又有些神异本事,傅承疏并不算太担心,如今朝中局势愈发紧张, 几派夺嫡已经“杀红眼”,陕西道这事上次就是三皇子派压下去的,现在若要旧事重提,还需运作几番,不过说这些还过早,他得确认周霖手中的证据是否充足。
“你心里有数就好,至于这金华县令熊雄,他既然不想安心地致仕,那就把官位腾出来给更需要的人吧。”
程晋:……果然。
又说了些话,程晋也没把杨参将的信讨回来,只叫了离庸来带他离开。
等进了鬼道,程晋才发现离庸一手提了四坛子酒:“……这个时间,你这是去打劫人家酒庄了?”
“自然没有,本大爷给钱了的!”
“怕不是丢了锭银子拿酒走人?”
离庸不置可否:“说说你吧,愁眉苦脸的,怎么你师兄也逼你相看了?”
“……你能想本官点好吗?”
“那是你师兄发现你这次真身造访了?”离庸再度猜测道。
“……这个还真没有。”就连他,也没特意遮掩这个。
离庸将手上的酒换到另一只手上,这才道:“我观皇宫方向,天子之气黯淡无光,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程晋不由讶异:“你们妖,连这个都看得到?”
“当然,人间皇帝乃天道所钟,天子之气万邪不侵的。”
难怪了,前朝时期,冯贵妃要转投人身再去魅惑宣帝,果然封神榜里的妲己是骗人的。
“想来你也知道,商朝时我族出了只九尾狐魅惑纣王,后来周朝建立,天道就给妖族下了这道禁制。”
程晋:……被打脸了。
“这个居然真有其事?”
离庸一脸你别信的表情:“假的。”
“我信你个鬼!”程县令气呼呼地往前走,“我要先去趟酆都判官殿。”
“去呗~”
打京城回来又去了趟地府,等回到汤溪已经接近凌晨三点,程晋又困又冷,也不管离庸,自去卧房睡觉了。
离庸见此,也不恼,将手里的酒送去后厨,就消失在了府衙之中,他得去把陶醉抓回来,不然就得错过阿从提前好几天准备的除夕宴了。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程晋也不用办公,安心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套上外袍出去,就看到后院燕道长在打年糕,旁边还有只不中用的猫妖在加油助威。
啧,离庸恐怕是脑子进水了,才想出那么个馊主意。
“少爷,你醒啦,今日锅里都在炖东西,我给您下碗面吧,刚卤好的香干和鸡蛋,行吗?”
“当然行,能填饱肚子就行。”
潘小安立刻举手:“我!我也要!”
还没等程晋埋汰他,旁边的燕道长也发出了想吃的声音。
程县令:……啧。
吃了顿热腾腾的香卤鸡蛋面,程晋闲着无事,接过了燕道长打年糕的工作,反正他力气大,随便锤两下完全不费力气,甚至还得控制力气,以防把石臼锤裂。
“今天除了年糕和鱼,还有什么菜啊?”
阿从还没开口呢,猫猫就抢先道:“有红烧肉,用昨晚莫名出现在后厨的长春酿和橘皮慢慢炖出胶质,还有酥炸鱼丸、鸡肉丸,哦对,还有道八宝酱香鸭子,搁后厨炖着呢,那香味……”
刚吃碗面的程县令摸了摸肚子:……我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好在黑鹿鹿的回归,让猫猫瞬间住了嘴。
“哟,师爷你回来啦。”
黑山衣襟上还带着湿润的气息,显然也是打外地回来,不过看其表情,此行应该还算顺利:“饿了不?”
黑山:“……不饿,你这是?”
“打年糕嘛,春节老少咸宜的家居运动之一。”
黑山:……我人间来得少,你可不要骗我。
程县令如是道:“这有什么好骗人的,刚刚燕道长还在打年糕呢。”
黑山眼神立刻扫向旁边蹲着抹水的阿从和猫妖,两小只奋力点头。
“所以,师爷你要不要试试?”
黑山:“……程亦安,几日不见,你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切,居然不好骗了,程县令默默地单手打年糕,然后迅速另起了一个话题:“今晚除夕,师爷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阿从立刻抬起了头认真听讲。
三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黑山迟疑片刻,说了个菜名:“那就来碗阳春面吧。”
阳春面?这么朴实无华的吗?程县令小脑袋瓜转了转,这好像是黑鹿鹿出山后,尝到的第一样食物哎。
“加!阿从咱们今晚主食就定阳春面了。”
阿从:“……可是,今晚得吃饺子。”
“饺子留到守岁再吃呗,哦对了,今年可别包奇奇怪怪的馅了,什么芝麻茴香馅,想想都觉得上头。”
阿从:……那是周大儒要包的,不是他,这个锅我不想背一辈子啊。
“那是饺子吗?那连元宵的门槛都够不上,本官不承认它是饺子。”
猫猫闻言也跳了起来:“什么?你们北方居然还包茴香陷的饺子?那能吃吗?”
对于这个,阿从极有发言权:“茴香鸡蛋馅的饺子可好吃了,今晚我就要做!”
“别了吧?”
一群人讨论饺子馅,从而被冷落的黑山:……这是食肆啊还是衙门啊?!
“哦对了,燕道长,你去城隍庙请吕庙祝过来吃个年夜饭呗,这样咱们明天就可以去庙里蹭顿饭吃吃。”程晋说完,又使唤起了猫猫,“你也别喊了,去隔壁应家请他们过来吃饭,玻璃的事,本官要给应少年发奖金!”
“那我呢?你都扣了我那么多薪俸!”
程大人相当冷酷地戳破:“你都快把衙门吃穷了,还想要奖金?”当然,其实红包他早就准备好了,给猫猫就意思意思包了两文钱。
猫猫气呼呼地离开,临走还顺了块糕点恶狠狠咬了一口,程晋看年糕打得差不多,就把手里的家伙交给阿从,自己则拉上黑山打探先天丹的消息去了。
话分两头,那头离庸终于在金华县县衙的屋脊上找到了陶醉的身影。
离庸忍不住轻啧一声,走到陶醉身边坐下,开口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陶醉听到声音,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有些惊讶道:“离庸?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都要找不到回汤溪衙门的路了。”离庸抻头看了看底下,只见仆人洒扫和张贴春联的忙碌景象,“怎么,你是觉得这里比汤溪衙门好,想要另谋高就?”
“胡说八道,小心程兄听了跟你急!”
离庸仰头躺在瓦片上,回嘴道:“他才不会跟我急呢,倒是你,护得比人当县令的还要紧。”
陶醉抿唇不说话,他只是没有收拾好心情,不想出现扰了大家过年的兴致。
“行了行了,我特意去京城买了五福楼的长春酿,你要是烦,那就一醉解千愁,正合了你的名字!”离庸见陶醉无动于衷,颇有些焦躁地开口,“你说你这妖,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呢,遇到点事就往心里藏,你不说,憋在心里还能坐地升天不成?”
“不就是一个凡人嘛,你都是妖了,还能被个凡人憋死?”
陶醉垂眸:“……抱歉。”
“你又没错,道什么歉,我就不喜欢你这性子,对那獐子妖是这样,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凡人也是这样,做人都没你这么憋屈的。”离庸自问不是好性子,说实话要不是看陶醉是妖,他早不管了。
“离庸,你不懂。”
离庸气得站起来,直视陶醉:“我不懂,那你就说到我懂为止啊。”
陶醉张了张嘴巴,声音低沉又喑哑:“他与我,有一段大因果。”
这个其实离庸猜到了,否则以陶醉这性子,也不会自己平白钻牛角尖:“具体什么因果,你要是没法子,我可以……”
陶醉拿起搁在屋脊上的酒壶猛灌了一口,有了酒意的加成,他终于开口:“他是我的亲生父亲,离庸,你一直是妖,但我不同啊,我曾经是人啊。”
离庸闻言,瞬间楞在原地,冬日的寒风一吹,把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