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将林四娘放出来, 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林四娘想了想,便摇头道:“没有了,衡王到底是忠是奸, 与妾身无甚关系, 还请大人动手吧。”影子的感情承袭自本体, 本体被取代时如何,她就一直会保持这种感情,不会作出任何改变, 即便程晋告诉林四娘衡王本性并非如此。
这也够潇洒的, 程晋倒还多问了一句:“不需要本官替你送信与陈公吗?”
这里的陈公, 当然是指衡王府隔壁的陈宝玥了。
却未料林四娘闻言, 竟是噗嗤一笑:“自然不需要,妾身与他本就是露水情缘, 他有明媒正娶的夫人, 且感情深厚,妾身若郑重其事地去道别, 这算作什么?”
程晋:……厉害。
既是如此,程晋再不犹豫,毕竟再磨蹭下去, 旁边的黑鹿鹿就要出手了。
程晋不是第一次用一次性判官笔,用起来自然驾轻就熟,判官笔可以剥离林四娘魂魄里并不属于她的部分,在一阵幽蓝色的光芒闪过之后, 林四娘的脸上开始呈现出痛苦。
魂魄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存在,轻易不能有任何的损伤,就比如当初与柳仙相恋的凡人淮娘,她曾经善良又正直, 但后来她的善魂缺失,即便有柳仙替她修补,也没有让她回到从前。
林四娘脸上的痛苦越来越多,直到她快支撑不住时,一到惨绿色的光芒从她眉间迸射而出。
“师爷!”
程晋话音都没落下,这道绿芒就被四面八方围守着的黑色妖力裹挟起来,任凭其如何逃窜,也不得生门。
一次性判官笔在空中缓缓消失,林四娘脸上的痛苦面具也逐渐平缓。
她只觉得魂体前所未有的畅快,虽然疲倦异常,但也清醒异常。与此同时,她终于感受到了阴间力量的召唤。
苦等四百多年,她终于可以去投胎往生了。
她轻轻俯身行了个宫礼:“多谢二位。”
说完,便消失在了原地,往阴间酆都去了。
程晋送走林四娘,略有些疲惫地拧了拧眉,转头一看,发现黑鹿鹿居然还在原地,他有些讶异地开口:“师爷,你怎么还没去找人?”
黑山已经用妖力将这股分离出来的力量团成了黑色的小球,只是上面时不时迸出一个小尖尖,可见里头的东西逃窜之心不死。
“本座以为,你会很想一起去。”黑山皱眉道。
程晋觉得黑鹿鹿只怕又忘了他是个凡人了:“想去也得遵循基本法啊,这冯贵妃四百多年都没死,可见在的地方恐怕不是易与之地,我若是离魂随你去,只怕要给你拖后腿。”
而且不在汤溪,他的城隍副印也用不了,又是魂魄状态,就不瞎凑热闹了。
“若是运气好,你说不定还能遇上庆恒报仇。届时你们打起来,你还要分心照顾本官,实没必要。”程晋说完,又道,“不过若是场面太多诡谲,师爷你也不要过于莽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单枪匹马不成,还能拉地府下水呢。”
黑山听罢,沉默片刻,还是冲程亦安点了点头,这才消失在了原地。
哎,不管看多少次,还是好羡慕这种瞬间移动的能力哦。
程县令收回略带担忧的视线,将林四娘画的那一叠画像又取了出来,借着烛光,他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他心里当然希望黑鹿鹿能早日报仇,除掉庆恒这个人间祸害,但他心里又有种预感,这冯贵妃恐怕并没有同庆恒在一块。
虽然他脑补过两人恐怕有极深的渊源,但如果庆恒真的对冯贵妃有特殊的感情,以此人的心机智谋,绝不会放任林四娘的影子徘徊衡王府四百余年。
只怕这一次,黑鹿鹿又要失望了。
不过这条路不通,还有陈家往事这条线。事实上,这才是摆在明面上最直接的线索,只不过最开始的时候,黑鹿鹿明显不想多提陈历,程晋当然不会去撩虎须,以至兜了这一大圈,居然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从山贼窝里找到庆恒的线索,到桃花江柳仙遗存信众传下来的只言片语,再到从柳仙口中得知庆恒的姓名,一点点拼凑出庆恒此人的讯息。
按照已知的消息,庆恒此人出身名琮山明泉寺,最初是个和尚,天资卓越,后来改投了道门,佛道两门的术法皆是精通。其人心性狠辣,行事疯狂,更喜戏弄人心。
程晋的眼神落在画像上的中年道人身上,假使庆恒可以靠“夺舍”延续生命,那么“庆恒”这个名字,其实也是存疑的。
毕竟谁又能保证,明泉寺的庆恒没有被“夺舍”过呢,黑鹿鹿曾经去过桃花江区域,搜寻了那一带所有的老妖,均无所获。而至于明泉寺的消息,也多是语焉不详。
或许,他应该再抽个时间去找柳仙一趟,毕竟对方应该是唯一见过明泉寺方丈鬼魂的存在,虽然柳仙说明泉寺方丈的鬼魂很快就寂灭了,但柳仙这些年羁押锁妖台,性情大变,或许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当初他将陆判送进柳仙锁妖台牢狱之中,便存了几分这种心思,可惜陆判日子是过得水深火热痛不欲生,却再没吐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
所以,要么靠黑鹿鹿的好运,要么就看地府能不能再翻点陆判的过往出来了。
只是这些事发生得太早了,四五百年前的事,人间早已改换了模样,将过往的线索尽数掩盖,地府又难伸手入人间,这庆恒真是哪哪都算计到了。
程晋忍不住拧了拧眉,希望此行黑鹿鹿能一切顺利吧。
“啊啊啊啊啊,你们又背着我吃独食!阿从,我也要吃小银鱼豆腐汤!”
院子里传来潘猫猫咋咋呼呼的声音,程晋将桌上的画像收好放到书架上,这才开门走出去:“吵什么呢,你晚归还有理由了?”
“哼哼!我那是行侠仗义去了!”
程县令脸上满是调侃:“嚯哟,还行侠仗义去了?那是去哪儿行侠了?”
潘小安一脸你居然不信的表情,拍着桌子道:“大人,您可还记得来汤溪的路上,曾经救过的那只红狐?”
程晋难得懵了一下:“啊,有这回事?!”
潘猫猫:……报恩太难了,搁这种的恩人,红狐和本喵恐怕都倒了八辈子血霉吧。
“就是那只要对您以身相许的狐狸精啊,大半夜跑进您房里那只,记不记得?”
程晋很想说没印象,但很显然他的记性还没这么差:“哦想起来了,本官跟她说还银子就行,你还说她打工赚钱去了,怎么,她赚够钱了?不过这么大冷天你还跑去替妖出头,看来在本官不知道的地方,你们已经变成好朋友了呀。”
潘猫猫拿着控诉的眼神道:“那还不是凡人奸计太多,就像你扣本喵的俸禄一样,她那点儿月钱,还不够她买胭脂水粉的呢。”
……那哪是凡人奸诈,分明是这小狐狸定力不够啊。
“所以呢,你就去帮她出头,把她的胭脂水粉钱给抢了回来?”
潘猫猫便振振有词道:“当然不是这个,她被她族兄押着去相看亲事,本喵仗义相救,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没想到做狐妖还逃脱不了相亲,太惨了叭,程县令瞬间就不那么羡慕做妖了。
“厉害厉害,那么猫大侠工作时间擅离职守,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猫猫:你这个魔鬼.jpg。
这边程县令逗猫排解心情,那边黑山已经追随绿芒,一路到了京郊的一处荒僻佛寺。
这佛寺并不大,殿堂僧舍都落了灰,屋顶都很是破败,显然早就没了香火。像是这样的佛寺,京郊有很多,大多都是前朝鼎盛时期遗留下来的,因为建造在山上,难以拆除,就被搁置了。
黑山追着绿芒过来,一路到了佛寺的后院,只见那一道绿芒在眨眼之间便冲向了隔断的影壁,只光芒忽然盛了一下,便就此湮灭了。
山里的雪难融,特别是又新下过一场,这影壁本该被白雪覆盖,可偏偏它就片雪不沾身,黑山站在影壁前,指尖蓄起了一道妖火。
妖火将正面影壁照亮,他这才发现这影壁上有一副巨大的画幅,隐隐约约间,会泛起奇怪的力量。
就在此时,黑山忽然转头,厉声道:“谁!出来!”
半晌,那边的僧舍里,出来一个颤颤悠悠的人影,黑山夜视能力极好,很快就确定这是一个凡人。
可一个普通凡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黑山完全不想管这凡人,他刚准备抬手将人打晕,这书生居然跳起来,指着影壁道:“快躲开!这影壁会吃人!”
黑山抬起的手就凝滞在了半空中:“吃人?”
“对啊,小生的朋友朱兄就被这影壁吃了,你你你生得这么好看,一定不是鬼,对不对?”
黑山:……果然,还是应该打晕吧。
刚好此时,月光从云层里洒下来,这书生一见黑山有影子,立刻也不怕了,只道:“兄台你果然是人,你知道下山的路吗?祝生被影壁吞了,咱们得下山去找人来救他!”
然而凑得近了,书生才发现这位兄台手里拿着的并不是火折子,而是直接凭空而生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