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陆判一口喝破是生魂夜游, 程晋也半点儿不慌,只道:“陆判官好大的威风啊,我竟不知这地府的判官管生管死, 居然还管心肠浣洗、移头另置, 这便来瞧瞧这换了慧心的蠢人, 到底会变成如何模样。”
“难不成陆判官还管生魂夜游不成?”
聂小倩:……不愧是你,程大人。
闻言,朱尔旦和陆判便知来者不善, 陆判也不傻, 此人既知他的身份还敢深夜现身而来, 必是有所依仗, 能知道如此详情,恐怕与他换了吴女的美人头有关, 遂道:“你是那吴家请来的?”
不, 吴家可请不动他,程晋微微一笑:“陆判官是想同我讲条件吗?不行哦, 这偷了别人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物归原主的道理, 陆判官不会不明白吧?”
朱尔旦脸色瞬间铁青,这话百分百就是在隐射他“借”物不还,指着他的脸骂他呢,他当即扯了扯陆大哥的衣襟, 陆判只轻轻安抚,让他莫要担心,这阳间的生魂就算再厉害,死了还不是得下地府:“你可想好了, 为了吴家得罪本官是否值得,若你只是为吴女投胎不成一事前来,本官可以做主以朱夫人的头代替下葬,届时再运作一二,必不会让她吃亏,甚至等吴家父母入了地府,本官还能与他们些方便。”
朱尔旦听到,便觉陆大哥做事果然妥帖,若他是吴家,这般大的阴德,必定是想都不想就应下了。
却未料他提着的心还未放下,那边娇俏的女鬼却斥声道:“凭你这等黑心肝的鬼,也配同我家大人谈条件!吴娘好端端的美人头,凭何要做慈善给你们,话说得好听,还不是派鬼虏了吴娘,这也叫谈条件?我看啊,你是判官当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那位老爷了!”
聂小倩一开腔,陆判立刻取出判官笔,厉声道:“好你个凡人,居然驭使厉鬼为己用,地府容不得你这般的狂妄之徒!”
程晋:……没想到,这小词儿一套一套的。
不过既然谈不拢,那就只能物理打服再说了。
聂小倩作为身带孽债的鬼,对上地府判官是十分力量发挥不出一成,故而一见两方动手,就相当乖觉地飘到围墙之下站好,至于……程大人,她是完全不担心对方的。
判官笔相传可以一笔断生死,但那是判官老爷手里那根,像是陆判这样的小判官,他手里的判官笔是签发生死簿之用,算是低配版的,当然其上法力也很厉害,被戳上一下,神魂都有损伤。
陆判已下了狠心,务必点破此人的爽灵,如此他再送此魂魄回去,必不能再去地府告发他,却未料这生魂力量如此磅礴,他竟连对方身都近不了。
打了几个回合,见战况凝滞,陆判也是老江湖了,立刻准备抽身去对付那只女鬼,却没想到他刚要走,此人竟露出了破绽。
他心下一喜,判官笔如臂指使般攻了上去,却没成想法力竟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了,更甚至……他对判官笔的掌控都在一瞬间消失。
陆判骇得急抽判官笔,却未料对方力气大得出去,不仅将他整个身体拔了起来,甚至在他没有借力点时,阴险地抢走了判官笔。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判官笔啊,也无甚奇特之处。”
陆判却已顾不得朱尔旦,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可以驱使判官笔!”
程晋随手转了转判官笔,看着满面通红的陆判,非常好心地开口:“哎,我方才未说嘛,那真是抱歉了,我还以为最近我在地府挺有名的呢。”
生魂,又在地府风头正劲,陆判的脸瞬间又难看了一个度:“你是那人间县令程亦安?!”
“不才,区区就是在下。”
难怪敢这么明目张胆对上他,地府传闻此人曾得判官老爷召见,陆判见情势急转直下,自己又失了判官笔,忙转头让朱尔旦跑:“快走,你是凡人,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朱尔旦一听,那是转头就跑,半点儿都没犹豫的。
只可惜,聂小倩还在呢,这倘若让人跑了,岂非堕了她厉鬼的名声。
“乖乖站着别动,我们大人呢也不是什么魔鬼,只要你把慧心换回来,再把你夫人的美人头还回去,就不会要你的命,明白吗?”
被厉鬼定身,朱尔旦当即就跑不动了,他希冀地看向陆大哥,但无奈陆判连自身都难保了,他倒是想带人跑,但对方拿了他的判官笔,又不止使了什么法子将他的印记尽数抹去,现在这判官笔掌控在对方手中,他被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没想到他陆判纵横阴间五百年,竟栽到了一凡人手中,可恨!
鬼差即便是判官,都是由鬼升职而来的,没了判官笔,陆判就只是一只道行还算不错的鬼,对付鬼,程县令自问还是很有一套的。
物理超度,是他的拿手绝活。
陆判再厉害,能有千年修行的槐树妖厉害吗?那不能够,否则判官老爷也不会放心地全权委托程晋代管此事了。
聂小倩抓着朱尔旦,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庭中的暴力美学,说起来程大人好像是个文官吧,为什么武力值这么高?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大人的凶残,真的……难怪地府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了,哦不,那不是谣言,这是事实啊!
哪只厉鬼遭得住这般对待啊,瞧瞧瞧瞧,就是鬼差都摔得鼻青脸肿,这胡子都秃了一块,可怜见的,看着就很疼。
“朱尔旦,陆判不是对你很好嘛,你看他为了帮你被打成这样,你居然都不替他求情吗?还是说,你本来结交他就是有所求,如今他帮不上你了,你为了这颗慧心,故意不开口?”
见朱尔旦闭口不言,聂小倩只觉无趣:“这天底下的读书人,真是狼心狗肺的多,枉他对你这般好,你却半点不放在心上,果然如我家大人这般的人,还是太少了。”
踩一捧一,女鬼小姐姐玩得贼溜,朱尔旦当即气得开口:“你们欺人太甚,拿美人头的又不是我,你们该找的是我夫人!至于这颗慧心,你们让苦主来找小生,小生自会还给他!”
聂小倩被这番无耻言论惊到了,这要不是你拜托陆判,人陆判吃饱了撑的,给你夫人换美人头啊,合着你夫人漂亮,享受的不是你吗?
刚好这会儿,程晋打陆判打得有点累了,终于拿出判官老爷送的一次性判官印,将陆判捆缚起来丢到了朱尔旦面前:“陆判官慷他人之慨慷得可真利索,既然你想帮你兄弟,本官看你这颗慧心,就很适合这位朱公子,你觉得呢?”
陆判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地看朱尔旦,朱尔旦此时才觉害怕,只撑着声音道:“小生可是有举人功名,纵然你是凡间的县令,也管不到小生头上!”
“举人,很厉害吗?你的举人功名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程晋轻笑一声,“本官呢,虽然只是个小县令,但至少正经探花进士出身,没别的能量,就是师门比较有名,你拿别人的慧心考试,这叫替考,明白?”
“不!你不可以!”
程晋心想这事儿是他师兄拜托他的,收尾自然得他师兄来,他师兄多腹黑的人啊,绝对能用最光明正大的理由撸了此人的功名:“不,你说的不算。”
朱尔旦当即尖叫出声,他平生最看重的就是功名,这人要剥夺他最重要的东西,他焉能不疯癫,当即无助地开口:“陆大哥,陆大哥你说过要帮我的!求求你帮帮我,我不能失去功名!”
无论朱尔旦从前品性如何,就现在这脾性,真是让人说不出话,倘若从前他真是好性子,结交陆判对他而言,实在是人生第一大倒霉事:“你把朝廷当什么,垃圾桶吗?倘若你这般自私自利的人都能当官,那大家还读书干什么,各个都去讨好阴司不就成了,还用得着十年寒窗苦读书吗?”
朱尔旦闻言,当即反驳道:“你有慧心,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从前在学堂,永远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可是呢,只有我没有中秀才!老师将我视作耻辱,可我那么努力,却比不上别人的一点天资!你以为我想换心吗?凭什么别人的努力都有收获,而我却不能!”
“你说啊,你说不出话来了吧!”
朱尔旦咄咄逼人,程晋却觉得对方已然无可救药:“说得好像你有多委屈似的,这天底下没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多了去了,比你更不堪的都有,比之他们,你尚且家境殷实,不愁吃穿,况且这世上之事,本就算不上多么公平,我能金榜题名,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你口中所谓的努力,早已在你选择换心之时,就被你抛弃了。”
“能轻易被抛弃的东西,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从前你资质驽钝,倘若连努力都没有,你在同窗间恐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吧?”
这番话,可谓是尖利至极,完全是哪痛戳哪,每一句都像利剑一般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