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端端, 怎么突然动手打儿子了,因为偷茶亭馒头的事?”
燕赤霞闻言,随即摇了摇头,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好一会儿, 他才道:“贫道在武义县观察了安家好几日,均不见那安夫人归来,又问及街坊邻里, 他们都说已经三四年未见那安夫人了, 贫道便想她恐怕知道人妖有别, 回山修行去了, 就打算现身跟安老爷说明情况,告诉他安可弃并非豺狼种。”
“然后呢?”
燕赤霞叹了口气, 才道:“谁知道贫道还未现身, 安可弃就在外边惹了祸事,他行偷盗之事未遂, 被主人家抓住扭送进了县衙,那县衙老爷原本不知他是县中安家的次子,后来衙役提醒就把人送回了安府。安老爷气他败坏家中名声, 绑了他抽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贫道若再晚去一些,恐怕小命都要没了。”
“这虎毒尚且不食子呢,这当爹的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不是没偷成嘛。”潘小安听了一耳朵,只觉得人间的父母真是狠心肠啊,这要是偷成功了,岂不是得直接送上断头台?
程晋倒是猜到了几分:“恐怕是因为安可弃的行为传到了官府耳中, 安大业生怕败坏大儿子的名声吧。”清流出身,有个鸡鸣狗盗进局子的亲生弟弟,传出去名声就难听了。
“你们凡人,真是把脸看得比命重要,你难道也觉得打得对吗?”猫猫气愤地开口。
程晋自问一个当官的,不干偏听偏信的事:“那得看安可弃到底是不是真要行偷盗之事了,若是真的,若本官是武义县的县官,必要押他几日,而不是看在他有个中进士的大哥,就随便把人放了回去。”
“我不是,我没偷!”
床上的少年不知几时睁开了眼睛,此刻正一脸警惕地缩在床角,只不过因为身上都是伤痕,疼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我没钱,要抓你们抓安大器,他值钱!”
别的不说,甩锅倒是甩得挺溜,程晋啧了一声,只道:“小孩,刚装睡装得挺像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安可弃一脸凶狠,吼道:“我管你什么地方!”
“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这里可是汤溪衙门,也不是你们什么武义县,再叫让你蹲大狱!”潘猫猫瞬间跳起来,更大声地吼了回去。
程晋:……我让你当牢头,不是这个作用啊。
安可弃脸上害怕一闪而过,他裹紧了身上的被子,陶醉怕他把身上的伤口捂裂,忙道:“别怕,程大人是个好官,不会随便关押你的,你刚刚说你没偷,是不是?”
陶醉生得好,气质又平和近人,说的话细致温柔,最解人心房,安可弃随即抬头对上程晋的眼睛,忽然就道:“我当然没偷!他家里还没我家有钱呢,我若想偷东西,偷家里的就成了,怎的还要走远路去偷别人家!”
……说得好有道理,程晋居然觉得无法反驳。
但程大人当然不会随随便便也被人怼得没话说:“你家里的东西,就能随便拿了?小孩,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安可弃从小野蛮生长,自有一番自己的生存道理,闻言就道:“凭什么!我也是他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花他的钱,我就是要花光他的钱,他不让我做,我就偏要做!你们管得着吗!”
哇喔,还挺豪横。
“你们是不是都瞧不起我?觉得我就是一个会偷盗的人,对,没错,我明天就去偷给他们看,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偷东西!他不是要名声嘛,我偏要败坏!你们明天自可来抓我,我若是走一步,就当街砍了我!”
说罢,安可弃竟要丢掉被子冲出门去。
但这房里,两个妖,剩下两个人,一个道士一个堪比非人类,安可弃能走脱才是真的见了鬼,只见蓄势往外冲的安可弃跟只小鸡仔一样被程晋提了起来,任凭他怎么挣脱,就是挣脱不得。
“小朋友,你刚才那番话已经称得上预备犯罪了,在衙门里说这种话,可是要吃牢房的哟~还什么当街砍你,你以为衙门能随便杀人的,本官很有理由怀疑你污蔑衙门,还想走?想的你美。”
教人做人,程县令表示自己真的非常专业,毕竟当年高中放学后,他可是学校后门堵人的常客。
安可弃原又被拎回了床上,贴心的程县令还担心他冬日里冷,又把被子盖了回去:“一身伤还要去偷,你怎的这么能耐呢,先把伤养好,这位燕道长有话要同你说。”
说完,程晋同陶醉一块出去了,当然还顺上了不大想走的小猫咪一只。
“为什么我不能留下来,这半妖脾气也太差了吧,难怪妖界都不喜欢半妖,本喵也不喜欢。”
程晋不理潘猫猫,只推了推陶醉,问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陶醉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听到这孩子的故事,有些唏嘘而已。他从小被断言豺狼种,如今不过十四岁,他后来做的那些事,恐怕都是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吧。”
潘猫猫觉得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呀?引起注意要用这等法子,偷盗顽劣不是凡人鄙恨之事吗?”
程晋将凑近的猫猫推远,才道:“那就不是你能理解的事情了,唔,什么味儿,好像是阿从炸小黄鱼的味道~”
猫猫闻言,细细一闻,立刻将问题抛下,飞也似地奔向厨房。
陶醉看着金华猫无忧无虑地奔向后院,眼中带着他都未察觉到的羡慕:“听程兄方才之言,似是认得这孩子的兄长?”
程晋想了想,点了点头道:“算是认识吧,他与我乃是同届进士。”
安大器这名字,一听就知道父母对他是寄予了厚望的,故而安大器虽有表字,但却是大名更为响亮些。举人入京考试,可不只是参加会试那么简单,在那之前,还要拜访出名的大儒,参加诗会,若是有了名声,自然更添助力。
“他曾经来拜访过我的老师,有过几面之缘。”程晋其实能记住对方的名字,还是因为这个名字被传胪唱名时太抓耳了,后来也渐渐听过一些关于此人的消息,“其实吧,我们那一届,除了一甲外,就属他最有名了。”
陶醉不解:“什么?”
“你听过榜下捉婿吗?”见陶醉一脸讶异,程晋就知道对方肯定听过了,“虽说这京中女儿不愁嫁,但也有那么几家不上不下难定人家的,这便有了榜下捉婿的小活动,实不相瞒,当初本官差点儿就被人抓走了,好在我跑得快啊,那安大器虽然只中了二甲,却不是同进士,他又年轻生得好,便被云家捉了去。”
陶醉:……程兄,以你的力气,应没有人能捉得住你。
“云家倒非公侯府邸,但云将军有功勋在身,只那云家大小姐喜欢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安大器被捉去后,很快就传来了两方的喜事,因那云家大小姐在京城中有些名声,故而两方成婚之时,还热闹了蛮久。”
不过程晋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云家大小姐以前是他师兄的死忠粉,那追星的劲儿,不比现代半夜掐点买演唱会的粉丝差了。
“后来他也入了翰林,不过我与他打的交道并不多,只听说他为人和善,少与人结仇。”
陶醉听罢,心中满是唏嘘,当然亦有无数的酸涩,一个儿子取名大器,青云直上,又娶了美娇妻,前程一片远大,而小儿子呢,居然叫可弃,胡乱养大,动辄打骂,如今十四,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像读书家庭出来的。
就跟那人一样,心肠多狠啊,对他与母亲就这般狠辣,却又对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如此娇惯,疼得如眼珠子似的,这世界的父母,怎的如此这般不讲道理啊。
“陶兄?陶兄?”
陶醉这才醒神,匆匆敛眸,但这回程晋却看到了。
“不好意思,我方才走神了,那孩子伤得重,还得去抓药,我就先走一步了。”
陶醉说完就走,程晋想了想,还是出言道:“陶兄若有心事想与人说,来衙门便是。”
陶醉脚步错了一下,然后走得更快了,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
“你平日里不是最懂人心的吗?他分明不愿别人探究他的心思,你看不出来吗?”
程晋登时吓得往旁边跳了一大步:“师爷,妖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啊。”
“本座并未走路前来。”
程晋:……那你很棒棒哦。
“你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多说那句话?”
这话让人怎么接呢,程县令想了想,开口道:“因为我猜不准啊,我不知道他被勾起的是什么伤心往事,若他有一日想找人倾诉,也不至于找不到人,对吧?”
黑山深深地看了一眼程晋,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先不说这个了,师爷你消失小两天,怎的突然回来了?”
黑山看了一眼后面的院子,只道:“本座两日未在,你这衙门怎么又多了只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