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庄想和苏渊就见证了一场暴风雨的诞生。
长着憨厚招财猫面相的牛导毫不留情地冷嘲热讽, 尖酸言语蹦豆子一样从他嘴里跳出来。
庄想发现他的毒舌功力相当深厚,直把张叶子一个好好的中年男子毒得都想钻地缝了,一口一个“我的错我的错”。
苏渊扭头对视一眼,憋笑之余又有一丝小紧张。
这感觉就像是以前月考之后, 班主任在走廊对第一个被叫出去的学生破口大骂, 一屋子的人甭管考得咋样都会开始诚惶诚恐。
就是如此恐怖。
一直靠着墙翻看手中资料的中年女性抬起头,不经意间看到他们的表情, 好奇道:“怕了吗?”
庄想眨眨眼看向他。
“你们得小心了。因为这还没到牛导最凶的时候。”女人饶有兴味地旁观, “哎呀,牛导的确是最喜欢用新人的导演没错, 但也是最凶的导演之一啊!你们看他对张叶子多凶,对新人只会加倍。”
苏渊:“嗯?”
庄想也:“嗯??”
“对了, 你们应该不认识我,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剧组的副导演。”中年女性微微颔首和他们示意, 微微眯起眼睛, 没什么特殊意味的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 “啧。像你们这样的无知小孩,他能一口闷俩。”
庄想眨眨眼。
中年女性视线在他身上兜了一圈。
他脸上的轮廓线条无可避免地在日复一日训练之中越发瘦削单薄, 帅气之余, 又有点少年的锐气藏在他明亮的眼睛里。
他眼里的火苗像是正在坚定燃烧, 让人看出是目标明确且愿意不断追逐的个性。
“我知道你, 热度不错嘛小伙子。”中年女性看他一会儿,啧啧说, “小项弟弟?你和小项那时候真是不像啊, 真的是亲兄弟吗?”
庄想一愣, 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项燃, 眼睛弯弯笑眯眯:“我们只是一起长大,本来就不是亲的……”一顿,他又说,“老师,他那时候什么样子?”
中年女性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了下:“你都和他一起长大了,了解的难道不比我多?还要向我打听?”
庄想挠挠头。
“就是牛导这样子,你也看到了,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中年女性指了指胖乎乎圆滚滚的牛导,说,“哎哟,别说张叶子了!谁见他这暴脾气都受不了啊。可偏偏当时小项和他关系非常好。”
庄想跟着他的话回忆起年少的项燃。
带点锐气,不太成熟的沉稳。向来板正严肃,像小大人一样自持,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人际交往上。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小时候的庄想自然是觉得项燃烦了。可现在的庄想回忆小时候的项燃……自己都没长大还学着照顾他,那样子,他只觉得非常犯规。
有点可爱。
只是现在这样的可爱已经从项燃身上消失殆尽。想到这,庄想竟然觉得有些可惜qwq
“小项第一次见到牛导大概才十四五吧,非常有性格的一个小孩。经纪人陪在他身边,却是他这个小孩在当主心骨。”
她敲着下巴陷入回忆。一扭头,看庄想支着下巴听得认真极了,凌乱的雾霾蓝发丝乱蓬蓬地翘起来,眼睛里带着些微亮亮的探索欲。
“……”她忍不住笑了笑,才接着说,“我印象深刻 ,当时就觉得,他和普通小孩不一样。”
庄想:“不一样?”
“对,不一样。”中年女性扭头上上下下盯着他,“不过说起这个,你和他还是挺像的。”
庄想眨眨眼:“哪里?”
中年女性指着他的眼睛,“这里。当时我看到那个小孩的眼神,就隐约感觉他之后会不得了,现在看到你,我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庄想眨眨眼,笑眯眯地嘴甜了一波回去。
苏渊自始至终安静坐在一边。他没有插话,却能感觉到,现在交谈十分钟不到,庄想已经轻易从言语上拉拢了这位副导演的好感。
这是庄想一向都具备的能力,却时不时会让人觉得,他好像在热闹漩涡中依然孤独,像是隐约地害怕着些什么。
他忍不住揉了揉庄想的头发。
庄想回头:“怎么了?”
苏渊在心里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而此刻,录音间里的闹剧也可算是告一段落。牛导把张叶子喊出来,还不忘数落说:“小辈面前不知道给自己长点脸……诶,庄想,苏渊?”
苏渊和庄想对视一眼,站起来应声。
牛导咳了咳调整状态,无缝衔接露出笑容,像过年招呼亲戚朋友一样热情地说:“来来来,进去先试一次吧。”
他笑眯眯的样子又是那样招财猫一样的喜气。庄想看他一眼又一眼,总觉得自己再多看他一眼,运气都会变好那样。
真是一种奇怪又特殊的面相啊。
张叶子说:“你到时候可对小朋友们温柔点啊。可不是谁都像我这样皮糙肉厚经得起骂。”
牛导瞪他:“我不知道?”
“不然现在外面唱一段出来让我们听下?”工作人员看了眼两个颀长的少年,信手在操作板上操纵,态度有些敷衍,“我听牛导说了,这首歌的核心是有更深入的情感加深,你们年纪还小,选秀里面应该没机会学懂这些,需要多唱几遍找感觉吧?”
他话里的质疑都要满溢出来了。
苏渊不动声色宛如没听到,庄想懒洋洋地插兜看着他,也是没有说话。
就这种程度的冷嘲暗讽,庄想都嫌弃。
就这?还比不上邹南同学呢,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口舌。
而且——他对自己的实力也很自信。
牛导看样子和这个工作人员是熟识,听完这段话,审视的目光在庄想身上瞥过一眼,似乎在期待他的反应,结果对方满脸无趣的样子把他逗得一笑。
他拍拍工作人员的肩膀,说道:“别为难孩子,这外面哪里比得上里面?反正都交了钱,亏不了你的,让他们进去试试。”
工作人员眼珠里的质疑还是明晃晃:“好吧。”
庄想亲亲切切地对他露齿一笑。
发丝凌乱散落眉眼,浓墨重彩的眉眼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自带光环般好看,小虎牙尖尖抵着嘴唇,又乖又凶。
啧。
工作人员一个大老爷们都被笑得有点晃神:“长得还挺有那么一回事。”
牛导:“人家可是选秀里面的孩子,靠脸吃饭的。”
庄想听到这,脚步都迈进录音间里了,还要退回来,笑眯眯却眼睛严肃,一本正经地纠正:“老师好,我是靠实力吃饭。”
牛导哈哈大笑,点点头让他快一点。
哄小孩一样。
庄想撇撇嘴角,却还是乖乖钻了进去。
录音间对于庄想来说是个新奇的地方,但是刚刚看张叶子在里面试了一次,他也对该怎么做有了最基本的了解。于是跟着苏渊一起带好耳机,调整面前大饼一样的麦。
试音结束之后前奏从耳机里面挤入耳膜。
不愧是专业设备,庄想都觉得一激灵,一瞬间感觉到音浪在身体之内横冲直撞的刺激。
只一瞬间,早已经被这么些天唱烦的旋律像是一汩活泉,重新焕发鲜亮的生命力。
庄想眼前一亮,扭头和苏渊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
简短的前奏杂着海的感觉。
仿佛能让人凭着歌曲跳跃的音节里幻想出璀璨的星光、银河,孤独的海边岬角,海鸟在灯塔之上盘旋。
旋律中加了回音,无形之中更放大了一种漫无目的般的空荡之感。
庄想闭上眼,踩着拍子精准地进入节奏,压低的嗓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又有种直面而来且出乎意料的故事魅力。
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像是冬天的冰棱掉进水里噗通一下,就这么简单直白地唤醒人对孤独低迷的回忆。
牛导听到他开口那瞬间就挑起了眉毛。
庄想此刻也切实感受到了录音间和他舞台的不同。
舞台重要的舞台表现力、表情管理,在这里都可以统统抛开。只需要把心放在一处,撇开一切放空大脑沉浸进去。
他状态越发自然。
歌声中,好像有一张清晰的画面从他们眼前绚丽地铺开,又宛如一支劈开空气百步穿杨的箭。一边让人觉得目眩神迷沉沦不知所以然,一边又觉得自己的痛脚被狠狠踩住。
跌倒、爬起,痛苦的伤疤,无形的孤独如影随形般孜孜不倦地折磨。
随着节奏渐进,苏渊声音掺入其中。
光芒铺开。那一瞬间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强烈的求生欲望从两人齐唱的副歌中猛然爆发。
“嘶——”张叶子显然有些惊艳。
震撼力。
很强大的共情,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像是一道雷狠狠砸在心间,惊醒了沉睡的心灵,像是一串火苗窜在心间不停灼烤,直烧得整颗心都熨烫沸腾。
牛导也有些诧异,扭头和张叶子对视一眼。
张叶子回过神:“怎么样?”
牛导是个完美主义者,震惊之后开始皱着眉毛试图纠错。
不可否认,庄想和苏渊的演唱并不是完美的,要挑技巧上的过错,他能挑出不少。
可是问题在于,如果挑出来全部改掉,就不会再有现在这种震撼——因为,无论改编前后,这首歌唱的都是人生。
没有人的人生是完美的,这点不完美就是最打动人的东西。
半晌,牛导松开眉宇揉揉眉心:“牛啊,牛啊。”
这样的效果超出他的预料!
众所周知,因为选秀节目大势,资方孜孜不倦投资办了许许多多届。虽然明面上很少有人说,但是事实上,很多时候能看出来,选手们的实力是一届届往下降的。
甚至他们一开始看到那个流传甚广的现场视频的时候,惊喜之余却对他们的实力并没有完全信任,只觉得修音功劳大。得到导演力荐之后才决定选定庄想和苏渊,原本只觉得实力中偏上就不错了,可现在——
相当惊喜!
别说他们了,哪怕天天坐在录音棚,听过五湖四海各种咖位歌手们的各种新歌的工作人员们,再听这个,依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众所周知,这是个商业化盛行的时代。
实力可以排第二,流量才是第一位。
别提选秀舞台了,歌曲界也是。不知何时,重要的开始不再是内涵、旋律,只要节奏千篇一律朗朗上口就可以爆红网络得到吹捧。而这样毫无技巧,甚至说得上是没有新意的状态已经维持了很久。
反观庄想他们的这首歌。节奏不快,情绪表达也不热烈,却偏偏让人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能够燃烧起来一般。
他们最动人的不是什么技巧,而是他们对于人类情感精细精准的把控力。
这种能力是非常不得了的。这是一种天赋,是一种直觉,类似于新闻敏感——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可以简单通读一段话就轻而易举抓住最有价值的东西。
之前明嘲暗讽的工作人员逐渐身体前倾,仔细观察着面前面板上的数据,一脸的若有所思。
牛导在一边扶着他的肩膀:“小王,怎么样?”
工作人员尴尬地抹了两把刘海,嗫嚅:“咳,也就这样吧。”
牛导哈哈大笑,副导演则看着录音棚里的两个少年,感慨:“我倒是觉得我眼光不错,前途无量。”
这一段的调子,牛导有联系专业人员做过改变,以用来更契合自己电影的主题,情绪上比他们看过的直拍现场激烈很多。
选手们舞台上唱的是温柔的引导,信念的坚守;这首用作电影插曲的歌曲,唱出来的深度显然比初版更深。
不仅要把持原有立意,还更往下挖掘,加深了一个层次。把个人的孤独转化到生与死的界限,从中凝结升华出一种绝望到希望的自我挣扎,一种向着光拼命伸手的坚持,哪怕被泥潭中的藤蔓不断回拉也坚持不懈地用力往外闯的勇气。
这唱的是一种渴望救赎的强烈欲望,歌曲编织出一种非常宏大的意境。
而庄想和苏渊明显做的很好。
一首歌完完整整唱完之后,庄想调整了一下状态睁开眼。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面对强光微缩,他拿手放在额前挡了挡,虚起的眼睛第一时间看到玻璃外面穿着一身正式西装,正为他鼓掌的项燃。
庄想一怔。
玻璃是隔音的。
可他总觉得,自己一看到那双蔚蓝蔚蓝的眼睛,项燃就一点遮掩心思都没有地把自己的想法摊开理好,一丝不苟摆在他面前让他看。
——“做的很好,我正为你骄傲。”
他好像正在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