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横滨最乱的区域, 擂钵街。
残破不堪的街道和周遭繁华的街区宛如割裂开来了一样,这边是人们欢声笑语的天堂,另一边就是烧杀抢夺, 无恶不作的地狱。
上江州涉曾经来过不少次这里, 以前是为了找中原中也,今天是来寻仇。
“你确定他在这里吗?”他一脚踏进一片安静无人的区域, 但他知道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暗地里的角落不知道有多少擂钵街原本的居民躲了起来,藏在夹缝里看着他。
太宰治两手插兜,浅咖色的风衣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不小心蹭到了墙角,给他的衣摆增添了几条不明显的灰色印记。
“就是这附近。”他回答道, “昨天敦在这里看到他了。”
“敦君?”上江州涉有些惊讶, 然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太宰和对方说了自己的事,嘴角微微扬起, “真是麻烦他了,有时间一定好好地感谢他。”
“咦?我就不感谢了吗?”
上江州涉看着他:“人又不是你找到的,我谢你干什么?”
太宰治捂着心脏,假装自己又伤害到了。两人插科打诨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又说回了正题,“不过敦也只是在这里看到了他一个影子,虽然已经确定是本人,但傀儡师确切的位置就不清楚了。”
“没关系。”上江州涉停下了脚步, 一双蜜金色的眸子仿佛能让一切残留下来的痕迹无所遁形,“咒术师和异能力者是不一样的, 一旦施展过术式, 咒力就会在那个地方留下残秽。”
“他既然是在这里生活, 那就不可能没有留下独属于他的咒力残秽。”
上江州涉的眼睛转了转, 然后在某处停顿了一下。
“找到了。”他这样说。
*
男人住在一间破败逼仄的屋子里,夏天蚊蝇骚扰,冬天透风漏雪。他已经在这种地方住了快有两年的时间了,早就已经厌烦得不行,然而这整条街的人却对男人拥有的这个房子艳羡得不行。
也是,毕竟这里是物资匮乏的贫民街。
哪怕是一件能够遮身蔽体的衣服都能够得到众人的争抢,何况是一所可以休息可以睡觉的房子。
即使到处漏风不安全,但也总比直接睡在大马路上强多了。
由于这个原因,男人三天两头地就要赶走一批觊觎他住所的亡命之徒。他是个诅咒师,能力自然不同于普通人,随便一挥手就能带走好几个人的性命。
然而贫民街里最不缺的就是不要命的,男人再怎么赶,还是会有心存侥幸的人。
“嘁。”他一脚踢开一具尸体,低头骂了一句晦气,“就为了躲那个小鬼,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老子居然过了十年!现在竟然连你们这种玩意儿也敢跳到我的头上!”
男人不禁开始怀念起自己十年前的逍遥日子来。
有的时候,人的底线就是这么来的。
那个时候他心里怨恨有五条悟的存在,让自己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杀人,怎么都感觉不自由。现在又因为那个眼睛黄了吧唧的小子,他连以前的日子都过不上了,只能在这种脏乱的地方苟延残喘,居然还不如过去的时候。
而且怕被那小子发现,那边的人还要求他每过两三年,就要换一个地方继续躲着。
男人不管怎么想,内心里的烦闷都发泄不出去。
凭什么那个黄毛小子畏畏缩缩地离开了咒术界,还能混得风生水起,每天受那么多人的恭维,而他就只能在这种小地方过着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哪怕是他前一阵子顺着咒术界那边的意做成了一件事,往那黄毛小子身上泼了一大盆脏水,也依旧不足以泄愤。尤其是当他知道上江州涉在那件事之后,实际上声誉根本没受到什么影响之后。
擂钵街的消息闭塞,外界发生的事情往往要过了好久才能传到这边来。所以傀儡师也是直到前几天才知道上江州涉不仅没什么事情,反而还要准备开一场声势浩大的签售会。
听到消息之后的几天,傀儡师想着法子地要和咒术界那边的人联系,想要再合作一次,结果咒术界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按捺不住,干脆就抓了一只咒灵去袭击,想把上江州涉的签售会搅乱。
可是又失败了。
一个十年没战斗过的人,居然能在特级咒灵眼皮底下跑了,真是好运气。
这个刚愎自用的男人压根不觉得是上江州涉自己的能力,只认为是后来又出现收拾残局的那个一级咒术师动的手。
傀儡师随手召出了两根由咒力凝结的丝线,脚下就被他残暴地分成了好几块。他阴鸷的视线往边上一瞥,后面试图过来抢夺住所的几个人就生出了退缩之意。
有一个腿脚不好的人跑慢了,傀儡师的丝线就宛如毒蛇的蛇信子,直接穿透了那人的心脏。
那个小鬼……傀儡师恨得牙痒痒。
不行,这样的生活他一刻也待下去了!
他要把那个小鬼给杀了,只有那个小鬼死了,他才能脱离这种东躲西藏,暗无天日的日子!
吱呀。
有落在地上的树枝被踩折的声音。
傀儡师回过头来,他眼里还带着未尽的杀意,眼角都是红的。在看到来人的模样之后,男人的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那张脸在他的记忆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遍,即使是在梦里他都忘不掉。
“是你啊,小子。”傀儡师笑容带着肃杀之气,“我没去找你,你倒是主动送上门了。”
“是不是好日子过到头了,特地跑来我这里送死了?”
上江州涉冷着一张脸,在来的这一路上他设想过很多种自己见到傀儡师之后的表现,可能会气愤到极点,可能会歇斯底里。然而真等他见到人了,心里却是格外的平静。
就连傀儡师故意说出的那些来激怒他的话,都没办法激起一丝的涟漪。
傀儡师是一个四十多岁,模样周正的中年人。要是乍一眼就这么看的话,谁也不会认为眼前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的人。
上江州涉实际上也就只和傀儡师碰过两次面而已。
第一次他是因为任务,那次他差点要了傀儡师的命。也是因为这一次的关系,傀儡师从此就记恨上了他,后来就发生了祖母的那件事。他因为仇恨穷追不舍,这才有了第二次的见面。
上江州涉是想过直接把人杀了的,可是也就是在抓到傀儡师的那一天,咒术界高层的命令就下来了。高层要他把傀儡师带回去亲自执行,说是要杀鸡儆猴,给所有在外作乱的诅咒师一个警告。
他天真地相信了。
现在想来,只怕那个时候高层早就已经和傀儡师达成了协议。不然的话,单单一个傀儡师又怎么会对他祖母的事情知道得那么详细,还能找到祖母入住的医院。
“啧啧啧。”傀儡师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他怕了,顿时气焰就嚣张了,“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被普通人的生活腐蚀得恐怕都已经不知道咒力要怎么运用了吧?”
青年皮肤白皙,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有一种易折的脆弱感。对于嗜杀成性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绝对会让他们兴奋的目标。
看傀儡师现在的样子就都明白了,他眼里的杀意挡都挡不住了。
“看在你这么主动过来找死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个好看点的死法。哦,对了,和你那个老气横秋的祖母是一样的死法怎么样?先把你的心脏掏出来,然后再卸去你的四肢,砍去头颅……”
“你这么孝顺,当初追了我一个多月就为了那么一个老家伙,应该会很喜欢的吧?”
上江州涉的眼眸一点一点的,被阴霾掩盖了。
“话都说完了?”他低低笑出了声,“不然我再给你几分钟的时间吧,毕竟以后你就再也说不出东西来了。”
傀儡师的脸色骤然阴沉:“你口气倒是不小!一个十年没战斗过的人,难不成你还真以为你现在还能和过去的你相提并论吗?!”
“我说你十年前看到我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地缝里去,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硬气了呢。”上江州涉嗤笑一声,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以为我打不赢你了。”
“你那个浅薄的脑子里大可以不用想那么多。我确实是十年来没怎么动过手,但对付你这种小鱼小虾的……”
“倒也不用我费多大的功夫。”
“狂妄的小鬼!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对我跪下求饶!”傀儡师的双手结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随后天边就好像突然被一团黑色的雾气罩住了一样。有数也数不尽的白色丝线划过天边,形成了一个鸟笼。
那些丝线看起来柔软无比,实际上却刚硬得像是铜铁,插.进地面的时候,发出一阵铿锵有力的声音。地面被扎出一个个小小的洞口,有碎石到处崩落。
“领域展开。”傀儡师的声音仿佛从天边而来,“「金丝雀」。”
“当年我的领域还不成熟,被你这个黄毛小子直接用蛮力打破了。然而现在我们两个的位置可调换了,我这十年来一直精心打磨我的领域,而你却放任自己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是吗?”上江州涉眯了眯眼睛,“术式「裁决」,Ⅲ型。”
一柄如月华的银色长弓出现在他的手里,他再拨动弓弦,覆着繁杂花纹的光箭就轻轻搭在了上面。
上江州涉松开手,那支箭就带着破竹之势冲向了傀儡师的面门。十年前的那场噩梦席卷重来,傀儡师一看到那支光箭,过去的阴影就又不断地在他的脑海里重播。
当年他就是因为上江州涉的这一招才两次都濒临死境。他面色惨白地召来所有抵御的丝线形成一张蚕蛹似的盾牌,挡在自己的面前。
傀儡师在心里安慰自己,当年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在今天重演。
他就不信这个小鬼十年后还能一箭穿破他的领域!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让傀儡师推测对了,那支射出去的箭翎看上去气势强大,实际上却是中看不中用,还没有飞到傀儡师的跟前附着在上面的咒力就已经消减了一大半。
等到抵达傀儡师那里的时候,竟然就只是不痛不痒地在他的盾牌上面发出了叮咚的一响,然后消散。
傀儡师先是怔愣了一瞬,随后张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就这点本事吗?!”
“十年前那个嚣张的小子现在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真是笑死人了!!!”
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放弃吧,就凭现在的你是绝对不会再次打破我的领域出来的!现在向我求饶的话,我说不定还能给你和你祖母一样的死法,再过一会儿的话,我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了!”
“原来如此。”上江州涉面色不改,“确实是和十年前相比强了一点。”
他用的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力道,那个时候他的全力一击,不过只是现在他力量的九牛一毛罢了。
“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他又再次扯开了弓箭,这次由咒力凝聚的箭翎气势上不比之前的那一支,安安静静的样子却莫名看起来恐怖得多。
“咒术师多年不用术式确实会生疏,可同样的,如果多年也没有用过咒力的话……你就没有想过结果吗?”
他在傀儡师陡然变得惊恐的眼神中扯开了嘴角:“这十年里,被悠闲的生活蒙蔽了双眼,真正变得一无是处的人到底是谁?”
箭翎射了出去。
它平静地划过地面,平静地撕扯由丝线圈成的蚕蛹,平静地穿过傀儡师的心脏,平静地捅穿了傀儡师的领域,最后消失得没有一丝痕迹,不起一点波澜。
——每个人体内能拥有的咒力量是与生俱来,它无法从后天修炼得来,也没有办法变多。但可以积攒。
十年的咒力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现在的上江州涉宛若带着一个随时都会溢出来的池子,即使技巧确实不如十年前的自己,却依旧不容小觑。
领域像是破碎的玻璃,由被箭翎射穿出去的那一点为中心,裂痕慢慢向外延展,然后一块块地向下掉落。阳光照了进来,蓝色的天空露出了一个小角。
上江州涉走到傀儡师的尸体面前,在仔细端详过之后,蓦地咋了一声舌。
不出他所料,果然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傀儡师之所以会被称作傀儡师,主要原因就是他那个特殊的术式,能操纵任何的事物。这个男人在外多年,结下的仇家不知道有多少,他虽然刚愎自用,却也有着小心谨慎的一面。
傀儡师其中一个最为出名的招数,就是可以用他的傀儡线瞬间调换自己和标记上的人或物的位置。上江州涉十年前追杀他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是吃了同样的亏。
望着眼前的一块木头,他突然笑了。
同样的当,十年后他怎么会再上一次。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那头是和他一起来缺始终没有露过面的太宰治。青年的声音有些懒散,“等到人了。和你想的一样,他果然是想跑路。”
“麻烦你了,太宰。”上江州涉立刻转身,“我现在就去你那里。”
*
上江州涉到的时候,太宰治正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和中岛敦说话。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太宰还把在侦探社里写报告的敦给叫来了,毕竟他只是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柔弱美男子(全部划掉!)。
傀儡师被中岛敦压倒在路上,看到上江州涉来了,白发少年让开了一个位置。傀儡师抓紧了机会就想跑,然后下一秒就又被上江州涉摁了回去。
他一脚踏在中年男人的脸上,金眸垂下来的时候仿佛是在看垃圾一样,“行了,现在可以和我好好聊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