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满意的话, 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青年居高临下地望着手中的东西,金发的眸子里只剩下了冰霜。
似乎是被上江州涉的态度震慑到了,左边头瑟缩了一瞬。
然而在转眼间, 它又为自己竟然对一个人类产生了惧怕的情绪,而真实地愤怒起来, “把全部都告诉你?没问题啊, 就怕你这个脆弱的人类承受不起吧?”
它就像是一只被戳中了怒点的怪兽,全然失去了冷静, “我确实知道你, 咒术师。你的家人有个老太婆是吧,头发灰白, 左边的嘴角有颗痣。”
“那个老太婆十年前被人杀死了对吧?我当时就在现场, 当时那老太婆的表情可真好看啊, 临到死了都还在念叨着自己的孙子,嘴里说着什么‘我不怪你’、‘不要伤心’之类的话, 真是好笑!”
左边头像是倒豆子一样地把所有事情吐露了出来, 怒意转换了舒爽的心情, 他越是说,那种仿佛能戳痛对面这个人类的爽感就越浓烈。
它完全没有注意到上江州涉越来越阴沉的表情。又或者其实注意到了,但失了理智的它此刻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们人类的感情实在是太好笑了,说什么不怪罪之类的话, 其实还是希望你这个孙子能够替她报仇的吧?不然你又为什么会穷追不舍傀儡师那家伙整整一个月!”
傀儡师。
听到这个已经十年没有听过的名字, 上江州涉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左边头明显感觉到了握着自己头顶的力道正在不断加大,但情绪上涌的它已经停不下来了,“不过真可惜, 太可惜了。”
“你说, 要是你那个奶奶知道你根本没能成功替他报仇, 反而被别人耍得团团转……她会不会后悔说什么不怪你之类的话?”
世界好像静止了。
上江州涉什么都看不到,耳边也剩下了左边头这一个生涩又刺耳的声音。浓稠得像是沼泽一样的恶意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他突然就呼吸不上来了,脑海里一阵嗡嗡作响。
良久之后,上江州涉才像是找到了困顿于世界中,那个弱小又可笑的自己。
他开口:“……你刚刚说什么?”
左边头嘴角弯成了一个恶劣的弧度:“哦,你不知道吗?傀儡师那家伙——”
“根本就没有死啊。”
嘭。
血色在电车的墙壁上喷射出了一道圆弧,周边星星点点地留着几滴深红的印迹。
……
横滨街道上的行人一如既往地如同潮水一般。
某条宽敞的商业街。
路人一个个面露惊恐地避开了他们对面的同一个方向,有人想要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他身边的同伴却伸出手制止了他,摇了摇头说道,“别多管闲事。”
上江州涉无意识地往前走着,事实上他连自己现在在什么位置、做什么都已经不甚清楚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他只知道自己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最好是一个人也没有的角落里待着。
所以他逆着人流行走,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距离横滨最黑暗、最混乱的擂钵街越来越近了。
上江州涉的眼前不断回放着五条悟临走之前的那一幕场景。白发的男人告诉他会操控人行动的术式并不常见,告诉他咒术界不是他臆想当中的完美英雄形象,告诉他……折磨祖母致死的仇人其实还有可能活着。
那个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哦对,他不相信他。
“阿涉,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杀死你祖母的诅咒师,根本就没有被执行死刑的可能性?”五条悟的神色特别认真,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上江州涉觉得他自己都信了。
但很快,他就笑出了声,“你在说什么啊?我当年可是亲眼看到傀儡师被执行死刑的。”
“是我,把他抓了回来!然后高层派专人当着我的面!执行死刑的!”他不断地在强调着什么,就好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说傀儡师没有死?别开玩笑了!
如果没有他没有死的话,那他这十年来的生活到底算是什么啊?
五条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上江州涉仿佛是被他的眼神惹恼了,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那你说,高层为什么要放过傀儡师?”
“我不确定。但是有关你的事我问过夜蛾校长了,你以前拒绝过一次高层的招揽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的拒绝,高层记恨我,所以特意派了傀儡师给我一个教训吗?”上江州涉笑了,“这怎么可能!况且我和傀儡师本来就有仇,他是因为我有一次差点杀了他,所以才决心拿我奶奶报复的!”
“是这样,可也不只是因为这样。”五条悟抿了抿嘴,他其实已经感受到上江州涉如今的情绪,但有些话他今天必须得说出来了。长痛不如短痛,这个在上江州涉身上结了十年的痂,一定要尽快去除才行。
“阿涉我说了,咒术界里的有些家伙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判断。”
五条悟微微弯下腰,如同冰霜一般的蓝色双眼就这样锁住了他,“你拒绝了他们,就代表着有可能成为他们敌对势力的人,所以既然得不到你这个人才,他们不如干脆把你给毁了。”
“比方说——”
“用你家人的性命,换你远离咒术界。”
*
上江州涉缩在角落里,明明已经到了春天,他现在却仿佛置身于凛冽的寒冬当中。五条悟的话和左边头的话交叉在他的耳边响起,每一个人都在提醒他曾经到底有多么的愚蠢。
他做了永远都不可饶恕的事情,还自以为聪明地远离了喧嚣纷乱的生活,一个人就这么傻兮兮地放任了仇人十年,自己逍遥自在地生活了十年。
他这十年来的生活算什么?
狗屎一样的生活。
“啪!”上江州涉面无表情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是他的错。
是他妄自菲薄,狂妄自大,让奶奶的灵魂漂泊了十年也不得安逸。
全世界再也不会找出另外一个人像他这样的人,被人耍得团团转,甚至于直到刚才还对别人心存感激。
上江州涉再次高高地扬起手掌,正要往下落的时候旁边突然横插出一只别人的手,死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侧过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涉。”来人的样貌昳丽却没有一丝女气,气势逼人到不敢令人直视,蓝色双眼里的眸光锐利,“你在干什么?”
上江州涉已经连表情都不会做了:“……中也?”
十分钟后。
上江州涉手里捧着一杯自动贩卖机里的热咖啡,坐在了中原中也的车上。中也打完了手里的这通电话之后,坐回了轿车的驾驶位上。
他透过车上的反光镜看着车后座的青年。青年的皮肤白皙,刚刚耳光的力道用得大,此刻右边的侧脸已经彻底红肿起来了。
中原中也眼里的光微闪:“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上江州涉放在咖啡罐上的指尖被掐白了,他垂眸,轻轻地说道,“我没事。”
“没事的话,你现在能是这个样子?”中原中也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他的手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面摩挲了两下,“还是说……涉觉得我不可信,没有资格听你的烦恼。”
“你说到哪里去了?”上江州涉勉强勾起了一下嘴角,“我怎么会对你做这种事情。”
“那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前面的驾驶座上下来的,敲开了上江州涉面前的车窗,趴了过来,“别让我为你担心,涉。”
这一句话终于将上江州涉封闭起来的心打开了一个洞口,他霜雪一样的金眸动了一瞬,就这样平视着趴在车窗的中原中也,说道,“中也,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如果你发现你被一些人愚弄了整整十年,他们把你当成傻子,隐匿了你的仇人,而你却一直没发现真相,直到现在——你会怎么办?”
“这种问题还用问吗?”青年的笑容无时无刻不是张扬的,“让那些混蛋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就行了。”
“……是啊。”逐渐有光聚集在了上江州涉的眼睛里,他僵硬冷淡的表情也像是破开了束缚的茧,重新变得灵动起来,“你说得对。”
他轻轻勾起嘴角:“我得让那些人后悔才行。”
以往抓不着摸不透的敌人也在此刻全部都清晰了,不管是一开始的贩卖团伙伪装他笔名的事件,还是后面的直播诬陷事件,都找到了正主。
如此针对他的理由,他也全都知道了。
按照五条悟告诉他的,关于咒术界那些脑子不正常的家伙的逻辑,他们应该是在哪里意外得知了他的笔名,看着他一路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唯恐过去的事情败露,他会用现在巨大的影响号召力,对付他们这些需要在外有个好形象的人。
所以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朝他出手了,想把他再次打压下去。
可上江州涉却再也不会被人当成个傻子似的玩弄了。
“我要回去。”他突然开口说道。
已经坐回了驾驶座上,正准备要开车的中原中也的愣了愣,“……回去?你是想回东京吗?要不然我去送你一趟好了,正好现在没什么重要的事。”
“不,我说的回去不是指回家。”上江州涉打开了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过了这么久,这咖啡已经变凉了,但他还是咕咚咕咚的,全都灌进了嘴里。
——他要回咒术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