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终于引起了里面两人的注意。孙志韶几乎是立时回头看了过来，见到苏乔时眼神一滞，接着便吹出一声看好戏般的口哨声。
倒是大小姐，微微侧过脸庞，似要转身。却不知因何缘故，停留在那个位置，始终没有偏转过头来，更没有看他一眼。
苏乔说不上来此时心中是什么感觉，他觉得心里叫嚣着许多话，想问问谢昭。可大小姐看都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他只能自己迈步走入冬暖斋内。
一步一步，离大小姐越来越近。
最后，就在她身后半尺的距离停住。谢昭挺直着脊背依旧坐在那里，却不知是不是衬着窗外银装素裹的雪景，连他身上都沾染了一股冷冰冰的味道。
“大小姐，我……”他想问他，我若真是断袖，你真的不在意吗？
可他突然问不出口，心中隐约有些害怕知道这个答案。最后只能没出息的止住，说了句废话：
“我来看你。”
“恩。”
谢昭依旧没回头，目光盯着虚空某处，从苏乔这个角度看去，只有他鸦羽一般纤长的眼睫，如展翅的蝴蝶，翩然灵动。
苏乔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
“今日下了课，我等你一起回去，好吗？”
“不用。”
“那明日呢？”
“也不用。”谢昭顿了顿，终于还是回头看了他，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有种疏离的冷淡：
“这段时日我都有事。”
“那我……”苏乔还想再说话，大小姐已经淡淡打断他：
“现在时候也不早，该上课了，你且回去吧。”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种语气未免冷淡，便又添了一句：
“我得空去看望你。”
这其实就是下逐客令的意思，而且从头到尾，谢昭的眼神都没和他对上。苏乔知道大小姐大概是不太想看他，至于原因，他想不明白——
明明以前还好好的，大小姐对他的那些行为举止，给他送的荔枝，好几次对他的维护，甚至不惜男装陪他去来福赌坊……
这一桩桩，一件件，谁看了不说一句真爱？
怎么今日就成这样了？
难道是昨日他的那番表白？
可大小姐听了表白虽然没回应，但当时那些错愕、羞涩的神情是做不了假的。为何不过一日，他就对他变了。
他越走就越想不通，甚至想杀回去，抓着大小姐问个清楚。
来的路上是满心雀跃，欢天喜地。
此时回去的路上就只剩下闷闷不乐，和隐隐约约的委屈。
他走得太失魂落魄了，甚至没注意到孙志韶其实就一直跟在他身后，期间还冷嘲热讽跟他说了不少话，但因为他太过悲伤，竟然通通都没有入耳。
等被孙志韶一把拉入僻静的角落时，他才渐渐清醒过来。
“你有没有在听！？”孙志韶的眼神很嘲讽，还带着一些无端的怒气，瞧着甚为复杂。
但苏乔此时实在没心思去探索他的内心世界，也没多大力气和他争执。便冷着脸问他：
“干嘛？”他这话语气本应该是不高兴，一副被冒犯的不痛快。但兴许是这一路上实在委屈，一开口竟带了几分不自觉的低哑，听着像是哭腔。
“……”孙志韶像是没想到他能这么难过，颇有些惊讶的挑着眉。突然伸手就去拍他的脸：
“你不至于吧？难不成真被谢昭那娘们伤了心。”
哪怕苏乔的的确确被大小姐伤了心，此时此刻也听不得人家说谢昭半句不好。所以他当即不客气的一把拍下孙志韶不尊重的手，冷声道：
“这话我只和你说一遍！谢小姐有名有姓，你可以叫他谢小姐，也可以叫他谢昭！别一天到晚娘们来，娘们去，再被我听一次，我就揍你。”
“哟！你还挺维护谢昭？但我瞧着，他好像对你并不是那个意思啊。怎么着，刚才听了那话，也还是要上赶着去捧那位谢家妹妹么？”
他一说，苏乔立时就回想起刚才大小姐对他的态度。本来已经冷透的心又灰了半截，懒得和孙志韶在这啰嗦，他转身想走。
但孙志韶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毛病，偏偏要缠着他不放，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他冲他笑了笑，颇为明亮的一双眼睛中有戏谑，更有嘲弄，“爷早就听说过你了，你喜欢的是男人，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苏乔根本不想理会他，挣脱了他的手就要走。
可孙志韶实在烦人，也不知道是哪条神经不对劲，竟然莫名其妙对他道：
“其实你也别太伤心，说到底你不就是看中谢家的权势么？放心，以后若是谢家妹妹不罩着你，大不了我罩你呗。”
“……”苏乔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孙志韶还挺得意，飞扬的眉角下有几分不自在的别扭。似乎被苏乔这样盯得难受，他欲盖弥彰的解释道：
“我没其他的意思，就是觉得吧，你这人给我当个跑腿小弟还成。而且你上次也狠狠削了孙志彦那孙子一顿脸，也算是让我痛快了些。我也不会看不起你是个断袖……”
苏乔听到这，实在忍无可忍了，“不管你从哪听得谣言，我都和你说明白。你爹我喜欢女的，要不怎么会有你这个不孝子？”
孙志韶本来带笑的脸沉了下去，勾起唇冷笑一声，他道：
“你骗谁啊。昨晚那个不就是春风楼里的红牌春风公子吗？你若不喜欢男人，你和他混在一起做什么？”
“我做生意不可以吗！？”
“什么生意？皮肉生意吗？”孙志韶大概刚才是真被气到了，竟有些口不择言。
苏乔真觉得这人实在欠揍，好半天才道：“正经生意好吗！？”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和他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懒得再理他，转身要走。
可才走几步，就被孙志韶拉住。他沉着一张脸，神情很差：
“你什么意思？给脸不要脸？”
“你知道你这人为什么惹人厌烦吗？”
“……”
“因为你从来不会好好说话，不是夹枪带棒，就是冷嘲热讽。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西北十六城的少主人，你说你好歹是个堂堂大将军的宝贝儿子吗？你有什么怨天尤人的恨，过不去的坎，非得在这做一个喷子。”
但一说完这话，看了眼眼前这位永远不可能明白的小霸王，苏乔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浪费口舌，“算了，我和你也说不明白。走了。”
他走得痛快，没有发现身后孙志韶盯了他许久，这一次目光不仅仅是嚣张恣意，还有些许错愕。
苏乔到了集慧堂，发现气氛又是不同。最为明显的是身边那席的秦放有好几次想和他搭话，但似乎顾忌着什么，最终都是欲言又止。
周学究没来，听说是楚学究的意思，让他在家闭门思过。前来代课的是另外一位新学究，姓李，年纪颇大，但很好说话。
一整日的课上得浑浑噩噩，下了课，苏乔没回家。而是约上春风公子一块，带着池良去了内城里有名的夜市。
夜市热闹的很。街上卖各式小吃的尤其多。
甜栗子、梨肉、豆腐这些都是寻常的。
甚至还有炙鸡、燠鸭、姜虾、酒蟹、獐豝、鹿脯等荤菜小吃，油皮烤的酥脆金黄，用小而干净的梅红匣子分装着，香味儿顺着人流分散了，就算不饿也引得人多留心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