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的这句话让苏亭脸色一僵,见大小姐虽一脸病容,瞧着他的眼神却只有一片冰冷倨傲的审视,没有丝毫温情可言。
当即心中恨得发痒!
这哪是把他当成未婚夫婿,分明是在看一只臭虫!
可他谢昭又算什么好东西,京中贵族公子私下都有传闻,说这位天下第一美人之所以不喜丫头婆子伺候,身边只要男人跟着,就是因为她生性浪荡,那些侍卫小厮只怕是她蓄养的男宠。
名声如此之差,行为举止更是没有任何大家闺秀的风范,若非因为他身后的谢家,谁会娶他!?
苏亭心中恨意疯涨,却又不能直接撕破脸面,只能垂了眉目,小心翼翼道:
“谢小姐,是怀疑我在构陷小乔么?”
见谢昭蹙眉,他头垂的越发低,样子瞧上去颇为可怜:
“可我和小乔并无仇怨,我又何必要花这些力气去构陷他?”
谢昭似乎终于厌烦了和苏亭这样不清不楚的打太极,眉眼一挑,目光若琉璃,
“为了什么,你心中有数。”
苏亭一慌,脸色瞬间煞白。谢昭这一眼冰冷至极,充满了不耐烦的暴戾之色。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谢昭是否已经全部知晓,顿时吓得不敢再多说。
倒是他身边的苏乔,一不留神又被谢昭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哪怕看着谢昭怼人的模样,也十分着迷,目光几乎要黏在他身上——
大小姐不开口的时候,很美。
开口的时候,很飒。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人间仙女啊!
苏乔感叹着,甚至没太注意到谢昭到底说了什么话。
还是孙志韶见苏亭被怼的毫无还手之力,开口替他帮腔:
“反正这借据不是假的,有这借据就说明苏乔的确赌了钱。也是犯了阁规,也应当赶了出去才是。”
“不错。”周学究也附和:“到底是犯了阁规,不能轻饶。”
楚学究却沉吟不语,他突然出声,问一直静默不出声的三皇子:
“三殿下,如何看?”
“如今事态未曾明朗,贸然将苏乔赶出阁中,怕有误会,造成冤情。不如等事态明朗后,再做决断。”
这话便是帮苏乔了。孙志韶第一个沉不住气,似乎想开口。但接触到三皇子的眼神后,便沉默了下去。
反是苏乔自己都没料到,忍不住第一次正眼看向那位一脸病容的皇子。却见他也正巧在看着他,苍白俊秀的面容间带了些许审视,颇为琢磨不透。
但在接触到他眼神时,便缓缓露出个温润如玉的笑容来,倒是没有那么盛气凌人。仿佛刚才那些倨傲的审视,也是苏乔的错觉。
苏乔尚未回过神来,就见谢昭起身朝他走来。一个闪身,好巧不巧,正好横隔在他和三皇子之间。谢昭道:
“既然三殿下都开了口,此事,便如此办吧?”
最后因为谢昭这番话,苏乔总算没被直接赶出崇文阁。楚学究几经考量,最终决定先暂时将苏乔留在崇文阁中,只是做停学处罚,等查明真相后,再行安排。
时辰也不算早,处理完这桩事后,大家便各自散了。临走前,苏乔被楚学究单独留下,好生教导了一番。
苏乔听着教诲倒是想到桩正事,便开口对楚学究道:
“楚学究,学生想再看看那张借据,不知可否?”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好好看过这张借据,只匆匆瞥了几眼,便任由着他们说道,将他打成烂赌之人。
但他如今瞧苏亭这反应,十有八九是在诬陷他。既然这借据上面的手印已经证明是他的,那便只能在借据内容上动了手脚,他要仔细看看,才能看出问题。
这是再正当不过的请求,楚学究自然不会拒绝,将借据递还给他,
“这本是你的,你拿回去。你和来福赌庄的恩怨,崇文阁会调查清楚。若是你真去赌了,崇文阁不会留你。真欠了钱,也该像个君子,还了才是。”
“是,多谢学究教诲。”
苏乔应完声后,恭恭敬敬接过借据,认真审视了许久,一时间却也看不出里面内容有什么破绽。
这份借据写的简单明了,就是说他因为赌钱,欠了来福赌庄三万两银子,从头到尾,并无任何奇怪之处。
但为何刚才苏亭的反应会如此奇怪?
而且就算真是原主以前赌博欠下的债,他也不应当冒用苏亭的名义吧?
这其中必然有诈。
他一时想不明白,只能暂时先收好借据,打算回去再仔细研究一番。
出了门,只有池良在等他。小幺儿担惊受怕了许久,此时终于见到他,哇的一声就哭开了:
“公子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公子在里面出什么事了。”
“没事,咱们先回家。”苏乔带着他上了马车,车子晃晃荡荡离开了崇文阁。
车上,池良还在哭。边哭边念叨,听着颇有些像数落:
“公子,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呀。竟然还去赌?若是老爷在世,知道你去赌,一定会打断你的腿的。”
“你这话说得,难道我爹在世时,我便不赌么?”
池良瞪大了一双哭红的眼睛,义正言辞道:
“你若敢赌,老爷早打断你的腿了。我们苏家的家规,就是决不能赌。公子你都忘了么?如今老爷才过身多久,您便忘在脑后,老爷泉下有知,定会痛心!”
苏乔一愣,猛然反应过来,若是如此,原身应当也没去过赌坊。
原身还活着的时候,他爹还在世。若他爹管教的如此严厉,以原本“苏乔”的性子,必然不敢去赌。
而他爹死的时候,正好是他穿过来的时间,这段时日,由他接管这个身体,更不曾去赌。
所以这份借据,果真是伪造的!
但……手印是如何伪造的呢?
苏乔又一次从怀中掏出借据,细细观看起来。
这一看就不免看出了些问题,虽然字迹一致,借据内容也并无出入。但这份借据上,有两个自称。
第一页上的自称是“吾”,第二页有手印的自称是“乔”!
这是两张拼凑在一起的借据!第一页是模仿他的字迹伪造的来福钱庄借据,而第二页有落款手印的,才是他真正的笔迹!
只是眼下这些还不足以作为证据,只能说是他的推测。苏乔想了想,却已有了思索,很快便决定:
“明日咱们收拾收拾,去来福赌庄探一探究竟。”
不过翌日大早,苏乔带着池良到了来福赌庄后,却撞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谢昭昨晚未曾等他,早早便走了。今日一大早却连崇文阁都不去,竟带着林文源也来了来福赌庄!
大小姐穿了一身贵气逼人的绛紫色立领琵琶襟华衫,骑在白马上,不施粉黛,也依旧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他整个人高傲的仿佛一只引颈的孔雀,和赌坊的气质完全格格不入。
街上不少人都在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毕竟这一整条街上都是赌坊、妓坊。能来这的良家女子本就少见,若不是大小姐身边还带着林文源,只怕这些人就不止是不庄重的目光了,只怕会直接上前去调戏一番。
苏乔怎么能忍受大小姐受这等侮辱,赶紧上前,叫住谢昭:
“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谢昭没说话,只挑了挑眉,仿佛在问:我不可以来?
苏乔见他如此越发着急,忍不住埋怨的看向林文源,语气因为焦急,不自觉就带上了责备:
“你怎么能带着他来这种地方?”
林文源好生无辜,不由发出灵魂质问:“他是我主子,他想来什么地方,我莫非拦得住?”
苏乔一想这话也对,见街上这些人对大小姐的打量越发入骨,也顾不得这么多,牵了他的马,就要带着他出了这条街。
谢昭在马上意味不明的打量着他,半晌才勾起唇,哂笑一声:
“这里,我来不得?”
“自然是来不得的。”苏乔在前面给他牵马,未曾看见他略显冰冷的目光,只是道:
“这种地方,不适合你。”
“哦?”大小姐的语调似笑非笑,问他:
“为何不适合我?因为我是个女子,不能与男子一般,来这些地方,免得坏了我的名声?”
苏乔丝毫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阴冷,只是随着自己的性子道:
“不是。是这里太危险了。”
“……”谢昭一愣,听见他道:
“我知道你有林文源这样的侍卫保护,但这种下九流的地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有人背后阴你们,着了道,不就得不偿失么?”
林文源似乎想回话反驳,被谢昭不动声色的挡住。有那么一瞬间,他瞧着苏乔的背影,半晌也不出声。
苏乔便一心给他牵着马,缓缓走过了这条街,也隔绝了这条街上不怀好意人的目光。
离开了这条街,苏乔终于松了口气,放开马缰,回头却正对上谢昭看不出情绪的一双美目。
两人对视了片刻后,谢昭突然问他:
“你可知,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知道。”苏乔说着话的同时,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才道:
“为了帮我查清楚借据之事吧?”
“恩。”谢昭淡淡应了一声,苏乔便越发激动。他看着大小姐,实在憋不住,又略有些害羞的补充了一句:
“大小姐,你对我真好!”
“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
苏乔一瞬间心跳的飞快,他当然知道。但他实在没想到,竟要在今日、此时,挑破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么?
还是让大小姐先表白,会不会有点太不浪漫了?
他纠结又纠结,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小声道:“知道。等了结了这桩事,我会亲自上门,好好对你说出那句话。”
“话?”谢昭明显没太听懂,轻轻拧紧了眉头,追问道:
“什么话?”
苏乔却像是羞霎脸一般,难得都有几分扭捏起来:
“现在这个气氛说了,未免不庄重,也太委屈你。等我解决完这些事,一定会找个最好的时机,好好说出来。”
谢昭的眉头越拧越紧,苏乔却已然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道:
“那现在就请大小姐回去吧,等我解决完这桩事,一定立刻就去找你!”
谢昭听不懂他后面这句话,但听得懂他前面的。他此次来就是为了帮苏乔解决这个问题,怎么可能回去,所以他冷声道:
“我不回去,我也要去来福赌坊。”
“啊!?”苏乔甚为震惊,又看谢昭说得斩钉截铁,心意已决。知道他已然下定决心。
想到他一心想陪自己去,感动之余又颇为得意,最后想了想,找了个折中的法子:
“要不,你换成男装,同我扮成兄弟进去可好?”
他原以为自己这个提议,大小姐未必会同意。谁知听了他这话以后,大小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衣衫是林文源临时去买的。因大小姐素来喜欢暗色,这一次便依着他的喜好,买了一身苍紫色平素绡衣衫,腰间绑着一根青色卷云纹犀带,卸了妆发,只随意半竖着头发,因大小姐身高本就笔挺,从背影看去,倒也颇像个男子。
就是不知道前面,会不会露馅。
苏乔略有些担心,却不想等大小姐转过身来,他竟完完全全愣在当场。
原以为大小姐这样美艳的长相,换成男装肯定会违和。可他万没想到男装出来的大小姐竟有一种刀锋凌刻的俊美无铸,配上他略为偏冷暴戾的气质,竟自有一种风流倜傥,丝毫不显得女气。
苏乔一时看呆,原想让大小姐扮做他弟弟,不用说话,只跟着他,也不怕露馅。可如此看来,哪里会是弟弟,只怕当他哥哥也使得。
谢昭接触到苏乔呆愣的目光,略有些别扭,但依然冷着一张脸,竟难得有几分不自信:
“很奇怪?”
“不,很适合。”苏乔说到这,又想逗他,便朝他作揖:
“阿弟这般俊美,只怕要牵动不少姑娘的芳心。”
这本是句玩笑话,谢昭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愣愣不知所措。苏乔倒是没注意这些,既然大小姐这身男装如此成功,想必也不会再有登徒子盯上他打他的主意。
他便放心大胆的带着谢昭进了来福赌坊。
此时时辰尚早,赌坊中人不算多。因看他们是生面孔,穿得又都颇富贵,便有不少伙计来招呼他们。
苏乔让伙计带他去赌大小,谢昭原以为他是来查事情的,没想到还真赌,不由蹙紧眉头,一把抓住他,压低声音质问:
“你做什么?”
“来赌坊自然是赌钱。”
谢昭凌厉的美眸一扬,眼看着就要发作,苏乔却笑了,突然一把抓住他,像是在好生安抚自家的亲弟弟:
“阿弟别慌,我只是试试水,绝不赌多了,一定见好就收。”
同时,在他手心写到:按兵不动,听我指挥。
谢昭没说话,伙计已经带他到了赌大小的赌桌。正好庄家开盘,苏乔,便压了一块碎银在“小”上面。
一开始,自然还是赢了些。但随着越赌越多,渐渐赢得钱便又全部吐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苏乔输光了荷包中的最后一块碎银子。却像是不甘心,瞧着赌桌,依依不舍不愿离去。
谢昭眉头越发拧紧,实在不懂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但他还记得开始苏乔的嘱托,便暂时按耐住性子,没有再去追问。终于,在苏乔一直流连赌桌,却没钱下注,不愿离去时,有两个伙计悄无声息的找上了他。
“公子,可是无钱下注?”
“不错。”苏乔装出一副被打扰的样子,满脸不痛快:
“我只看看,也不行么!?”
“不是不是,公子误会我的意思了。”那伙计赶紧解释,“我是说若公子暂时没带够钱,我们赌坊钱庄能先借你点。等你扳回了本,再还我们也不迟。”
“哦?”苏乔眼神微微一亮,装出一副动心又犹豫的样子。但耐不住伙计再三劝诱,终于道:
“那你们能借多少?”
“公子想借多少,就能借多少。”
“一千两也可以吗?”
伙计一愣,似乎没想到他开口就要那么大的数目。愣了片刻,才道:“这要去请示请示我们庄主。”
“去吧。”苏乔不急:“我等着。”
很快,伙计就返回来,满脸喜色对他道:
“庄主同意借您这么多。只是公子,这毕竟是笔大钱,您得签一份借据。”
“好说。”苏乔答应的也甚是痛快,一直在旁没有插手的谢昭这时终于懂了他的意思。
果然,苏乔在跟随着伙计走过去时,对谢昭眨了眨眼,意思很明显:大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