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只能赔笑,轻声细语哄他:
“秦公子,咱们上二楼去吧。这里人多口杂的,要是冲撞了您,可使不得。”
哟!还冲撞。
这么阶级分明的吗?
苏乔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然后就见那位秦公子一把甩开搀扶的伙计,愤怒道:
“冲什么撞!?爷我被谢昭冲撞的时候,你们这些狗奴才都在哪!?”他冲着虚空发了好大一通火:
“不就占着自己得圣上宠爱么?见天儿揍这个打那个,真以为崇文阁是他家开的啊!”
他这话说得颇大声,不少人都看了过来。按理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就该被人训斥一顿,但许是挺多人都认识他,听他这样撒泼竟也没个反应。而那位秦公子撒了一会泼后,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把我摁在地上揍,阁里所有人都看着,我爹都没这样揍过我呜呜呜。”
“……”
“把我揍成那样,还当天下第一美人。屁的天下第一美人,谁要敢娶了她,肯定天天被她揍,长得再漂亮也没用。”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苏乔差点儿被逗笑出声。
不过从这位秦公子的醉话中也能听出那位谢大小姐不太好惹。
要真是给他写威胁信的那位,他就要为他那位不曾谋面的苏亭堂兄掬一把同情泪了。若真娶了那位大小姐,指不定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不过这些也和他无关。
菜也尝了,市场调研也做了。苏乔心中有了些底,付了饭钱。带着池良打算回家。
谁知才转身走了几步,就被人一把从身后抓住。身后传来那位秦公子带着哭腔的狠话:
“我看你就比谢昭漂亮多了。瞧你这身段,我阅美无数,你肯定长得比谢昭……美。”
最后一个字,他堪堪说了出来。
约莫是看清楚了苏乔的脸,他不敢置信的眨巴着眼睛。
眨了眨,又眨了眨。
“怎么会?”他喃喃自语着,像是不敢置信:
“这么好看的身段,怎么长成这样!?”
“……不然,你想怎么样?”谢昭无语,也不想和一个醉鬼计较,拂开他的手,准备撤。
谁知这一次不是被扯住衣摆,他竟是直接上手撕他的脸:“不配,完全不配!你一定是戴了人/皮/面/具!”
苏乔一惊,没想到这醉鬼会做出这等事来。关键是还真被他说中了,要在这被揭了面具,可就大大不妙。
苏乔手上使了点力气,想把身上挂着的醉鬼拎下来。结果才上手,一旁的伙计就大惊小怪尖叫起来:
“力道轻着点,弄疼了秦公子,你担待的起吗?”
“……”如此看人下菜碟,也着实为双标界的典范。
苏乔感叹着,偏偏那位秦公子手法很是刁钻,摸着脸没察觉到问题,手就直接往衣领里伸。
这就过分了呀!苏乔没再忍耐,手上一个使劲。醉鬼秦公子被他直接扔趴下,屁股撅着头朝地,姿势实在不雅。
“你、你敢扔我!”秦公子怒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苏乔冷冷瞥了他一眼,再不多和他纠缠,直接带着池良走了。
这一段小插曲苏乔并不放在心上,他主要是为评估鸿鼎楼来的。
不过这一调查,也算是摸准了鸿鼎楼的水平。
服务不好、味道不佳。若不是仗了这天独厚的好地盘,只怕根本就不会有客人。
但既然它能是京城的第一酒楼,就说明冲着噱头来的人不少。所以,一个好的噱头很重要。
苏乔在心里琢磨着,吩咐池良:
“你得空去汴梁河沿岸找找有什么要租赁的商铺没?价格别太高,要能看见河的。”
“公子你找这个做什么?”池良一头雾水,却见自家公子斩钉截铁的说了四个字,颇为意气风发:
“重操旧业。”
池良越发疑惑,正想问个清楚,就见自家大门口等着两三个小厮。
池良认得他们,知道是苏家本家的仆从,果然,那几人一看见苏乔就给他传话:
“乔公子,族长相邀,明日在祖宅相聚。”
苏乔很意外,以为是苏三叔和苏大伯过继之心不死,还想再出幺蛾子。私心是很不愿意去的。
但毕竟他还姓苏,也不能太撕破脸。
所以只纠结了一会,便还是决定去。
*
夜凉如水,连绵下了几个月的雨断断续续又下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小雨,而后越来越大,混合着雷鸣、风声,像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呼之欲出。
雨声之下的谢丞相府笼罩在一片沉郁之中。
正堂里,当朝丞相谢不晦早没了朝堂上的威风,反而坐立不安,频频向门口处张望。
闪电之下,一人冒着雨幕踏了进来,浑身湿透,嘴角有血,唯独眉目间躁动不安,瞧着脾气不大好的样子,正是林文源。
谢不晦见到林文源便似见到救星,连忙问他:
“如何?”
“关进去了。”林文源叹了口气,想到方才那幕似乎还心有余悸:
“但下一次就不一定能制住他。”
窗户、门外、任何可以进出的地方都围上了一圈又一圈厚实的铁链,钨合金烧制成的锁牢牢扣在铁链上,就像屋里有一只锁不住的凶狠猛兽。
谢昭整个人被铁链绑缚在床上,双眼通红却清醒的看着这一切,他们都在怕他。
他们也理应怕他。
毕竟,他失控了。像一只嗜血的野兽,一个毫无理智的疯子。
不是不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待这一天到来。
但他总天真的认为,自己是人,不会被兽性所支配,不会屈服于身体里的另一半血。
可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可笑。
低头看着自己热胀的像是要炸开的双腿,从脚踝处到小腿肚,片片金色的鱼鳞在月光的映衬下,波光潋滟。
这一刻,他很清楚的知道,他是鲛人。
一个暴戾嗜血的,异类!
翌日,一场大雨过后,天色难得放了晴。
林文源再三确认谢昭房里没有其他声息后,才小心翼翼打开锁扣,推门而入——
一进门就被一双冷厉的眼睛盯住。
谢昭已经醒了,亦或是整夜没睡。
此时便睁着一双好看的眸子分外冷静的和他对视。一夜过去,林文源总觉得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眼底似乎多了某些东西,偏仔细去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林文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尴不尬的站在那里,反是谢昭先说了话:
“解开。”
林文源不敢耽误,赶紧上前替他解了身上的铁链。一边解一边按奈不住,小心翼翼抬着目光悄悄打量他:
“昨日,您还记得么?”
谢昭不说话,抬起的眉眼,有锋利的流光。林文源瞬间就怂了,也不敢追问,继续乖乖解锁链。
终于全部解开后,谢昭起身就往门口走。明明绑缚了一整夜,按理说胳膊腿都会有些不适应,但谢昭只是走得慢,步伐却是从容坚定的。
“唉我的爷,您这又是要去哪?”林文源赶紧追上他,却只听见谢昭冷静的声音,如这冬日的日头,苍白刺眼,却无一丝暖意:
“苏家。”
“苏家?”林文源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您要去参加订婚宴?您真打算嫁给苏亭?”
那个嫁字让谢昭眼中暴戾陡生,林文源倒吸一口凉气,乖乖闭嘴,不敢再招惹这尊煞神。
谢昭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情绪已平复了许多,他道:
“我需要他。”
“……”
就算不想承认,心中厌恶,通过昨夜他也很明白——
外祖是对的,他需要这门亲事。
哪怕这个人可能与孙贵妃有关,可能是抱着目的接近他,他也需要这个人。
所以,他很坦诚,坦诚的近乎直白——
“这门亲事,必须得结。”
您这是终于想通了?林文源不敢直接问,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被谢昭当场弄死在这。但有个事儿,却不得不提醒。
他斟酌又斟酌,酝酿再酝酿,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道:
“可昨日我已经把你的信给苏亭送过去了,万一他看了信不来,不就……”
“不会。”谢昭很有信心,斩钉截铁道:“是苏亭主动找上门,说自己有一枚海上珠。”
既是苏亭主动,便断不会因为一封信就退步。
不管苏亭看上的,是谢昭和他身后的谢家。
还是受了其他人的指使,故意想来接近他,他都不在乎。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苏亭想要的无外乎这些。
而他谢昭最不缺的,便是这些。
想到这,谢昭勾起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再开口,便带了几分玩味的意思:
“走吧,去会会我这位未婚夫。”
与此同时,苏乔也正往苏家祖宅赶去。
苏家号称是淮阳的高门士族,人丁自然兴旺。
苏乔跟着池良走,发现祖宅虽然在外城,但占满了整一条巷子。
苏乔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猫,边走边忍不住感叹:
“就这还落败了?一整条巷子啊,谁家能占一整条街?这要落败了,还让不让普通老百姓活?”
“公子不知道,我以前听陈管事说过,宅子里头的光景不如外面。里头的草都长半人高了,就是看着气派而已。”
“是吗?”苏乔半信半疑,结果一进宅子就发现里面规整的颇精致,假山流水,茂林修竹,哪有什么半人高的草。
池良挺委屈:“……我以前明明听陈管事说过的,怎么会?”
看着这过分精致的园林,苏乔却有几分明白,问前头带路的小厮:
“这是,哪尊佛要来?”
“乔公子神了!”带路的小厮年纪不过和池良一般大,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凑过来,压低声音悄悄道:
“不过不是什么大佛,是个仙女儿,长得可好看了,就是脾气儿忒坏。”然后用手往上指了指:
“从内城最里面过来的,听说来头大着了。”
“京里的仙女儿来我们这做什么?”苏乔有点疑惑,顺嘴胡诌了一句:
“找夫婿么?”
“哟!乔公子你真神,人还真是……”小厮的后半截话生生被掐在喉咙里,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恶鬼一般,脸色瞬间煞白。而后迅速做贼心虚的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看见了正主。
苏乔心中早有准备,便顺着小厮的目光看过去——
郁郁葱葱的林荫道下,果然站了一个人。
穿一身黑,扣子一直裹到脖颈处。黑色虽然在现代服饰中经常出现,但古代的广袖长袍却很难将黑色穿得出彩。
特别是女子,一身黑总会显得过于暗沉,不小心就会像个展翅的黑乌鸦。
但眼前女子穿这一身黑却分外合适,黑色把他过于精美的面庞衬得越发精致,肤色如雪,明眸皓齿,唇色殷红,美的如一把出鞘利剑,锋利张扬不讲道理的把所有人目光都吸引到他这种稀世的美貌上。
偏他气质太冷,眼神太戾,哪怕顶着如此美丽的一张脸也难让人生出什么旖旎心思来,反而觉得害怕、胆怯。
冬日难得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透了下来,洒在他的脸上、身上,更是将他整个人渲染出一层柔和又冷戾的矛盾光晕。
远远看去,
像是天上的神祗。
又似深渊的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