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夜幕完全落下, 褪去最后一丝黯淡的墨紫霞光。

篝火翻涌,松木堆成小金字塔簇拥燃烧着,上面架着一只烤全羊羔, 升腾起的热量烘烤,撒上作料的烤得金黄灿灿的羊肉滴落透明油脂。

让人食指大动的肉香味溢散在满是风雪的院子里, 饥肠辘辘的客人嗅到这香味,肚子顿时打起鼓来。

坐在宽敞客厅里的沈宝钧, 目不转睛地望着露天院子外的侍者翻转横贯羊羔的铁杆, 让羊羔烤得更均匀,垂涎欲滴, 受不了那源源不断飘过的烤肉香气, 沈宝钧转过头, 问沈清川, “三哥, 这羊还要多久才能烤好啊?”

客厅顶端投下淡淡而明亮的灯光, 落在沈清川轻轻翕动的浓密睫羽,在眼睑下方投落一小寸浅薄的暗影, 如蝶翅凛然,和平时给人丰润而温暖的感觉不同,他今晚略显安静, 但他清隽侧脸给旁人烙印下淡淡冷漠印象却恰到好处, 更是让异于常人的美貌渡上一层高雅气度,仿佛他的存在如华贵到摄人的宝石, 他人的目光全部都被这块宝石一点一点地吮吸沥干。

当那双盛着透澈雪光的眼眸,褪散干净温润柔和,只淡淡瞥过去一眼,就能让对视上目光的人从脚底蔓延至心脏, 油然而生地蹿出一丝抓不到摸不着的战栗。

沈宝钧霎时看呆了,不过也只是一瞬,情不自禁地咂舌,今晚的三哥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

沈宝钧又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果然其他人望向三哥的目光都呆呆愣愣的,坐在他旁边的爱德华专心致志地埋头啃着碗里的白萝卜块,可时不时抬起头,漏出来的不太敢直视过去的视线却落在他的三哥。

就连和四姐沈心素谈话的庄筱筱也常常分神,将注意力落到沈清川身上,而三嫂关泊雅穿着一袭暗纹海棠花纹旗袍外罩一件裁剪干净利落的素雅灰呢绒大衣,长发盘起,黑宝钻石发饰网纱斜斜罩住他半张脸,看不清神色,但那玉石肤色和红唇形成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美感,冷艳而危险。

关泊雅擎着一杯酒,姿态慵懒而随意,他气场太强太凛冽,沈宝钧也不敢多看,不知为何,一旦对上三嫂的那双狭长凤眸,他心中会腾起一阵虚怕的怯意,不敢造次,生怕会招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关泊雅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沈清川身上,两人虽然没有对话,但沈清川要拿哪碟菜,关泊雅都能搭把手,一递一拿,动作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似两人心有灵犀,恍若双生子般默契十足。

沈宝钧心底有些怕关泊雅,但他敢亲近自己的三哥,少年对自己兄长的那种自然的亲近,撒娇似的拖长尾音,说道,“三哥——”

少年人有个兄长宠着罩着,全然无平时故作成熟的姿态,举止略有几分沈珍菲的娇纵影子,沈宝钧和沈珍菲两人是双生子,眉目相似,连望向沈清川的眼神也如出一辙,充满孺慕敬仰。

沈清川用长长公筷翻动着火锅里食材,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将煮好的素菜夹到他的碗里,说道,“饿了?”

“你先吃这些垫垫肚子,烤肉估计再烤15分钟就可以端上桌了。”

说着,沈清川又将火锅里煮熟的羊肉片和其他素菜捞起,体贴入微地分到圆桌上其他人的碗里。

沈清川要将煮好的食材夹给爱德华,发生了一小插曲,爱德华竟然慌神到起身时差点把捧在手里的碗给掀翻,这碗要是摔入火锅里,火锅汤水必定溅飞的四处都是红油。

幸好,坐在他旁边的人是反应神经不错的冷秋渡,身手敏捷,手臂一伸,手稳稳地一把兜住左摇右摆的碗,才免遭一场祸事。

爱德华刚才是在走神,想着下午他看到的温泉雪景,此时,温泉雪景的当事人就坐在他斜对面。

霍然,沈清川喊了他一声,爱德华还没从脑海浮现出来令人脸红心跳的肮脏幻想中抽身出来,仅凭空想像就令他禁不住口干舌燥,自然慌了神。

爱德华心虚,不敢直视对上沈清川的眼睛,视线漂移,他怕一对视上,就会暴露出他心底的秘密。

金灿灿的金发下耳尖红了一块,明俊脸上一片绯然,明明长得高大威猛,体格健壮,此时,看着像纯洁的小羊羔。

“爱德华,你脸好红跟外面的烤全羊一样。”沈宝钧直言说道,少年人只觉高大的外国人对他三哥脸红支支吾吾的模样,甚是逗趣,就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沈清川将爱德华脸红,理解成为他还在为刚才的小插曲而窘迫,帮忙解围了一句,“他应该是刚才吃到辣椒呛到了,你们莫笑他,他之前吃不惯辣的。”

沈清川给爱德华盛了满满的一碗荤素,爱德华只顾低头吃菜,根本就不敢去瞧沈清川。

沈清川几乎将每个人都照顾到,分餐盛菜,在场的人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沈清川都了如指掌,使得每个人都感觉如沐春风般。

沈清川给冷秋渡夹完菜之后,就坐回位置,在场的人都被沈清川照顾到,唯独被冷落许久的关泊雅,他的碗里空无一物。

他的小沈先生,还在生他的气啊。

能怎么办?只能放软身子哄着。

烤全羊一端上来,关泊雅就拿起长刀将烤全羊切成厚薄相同的肉片,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雪亮长刀在他的手上翻飞横切自如,似握着一道光在舞,动作熟练若那刀长在他手上,切肉这等粗俗的事,反而让他多了一种特殊的魅力,危险而优雅。

他将切好的羊肉片盛到沈清川的碗里,知道沈清川不喜欢吃太肥腻的食物,特意切了烤全羊小腿精瘦的部位,肉汁流出,还泛着油光,混着孜然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也无需沈清川动手,关泊雅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凑到沈清川嘴边,只要沈清川张张嘴,无需动一根手指就能品尝到鲜美嫩滑的烤羊肉。

“三哥,三嫂待你也太好了吧!”沈宝钧哈哈大笑,打趣说道。

关泊雅夹着筷子的手还举着,沈清川睨了他一眼,最后还是给他面子,吃了夹过来的那片烤羊肉,舌尖一卷,唇瓣上也沾了油光。

羊肉烤的恰到好处,汁水牢牢地锁在肉片里,肉汁太过丰沛,一吃到嘴里,就有肉汁顺着沈清川的嘴角流下。

关泊雅的凤眸暗了下来,可惜了,太浪费了,碍眼的人太多,不然他真想凑过去,尝尝滋味。

“先生,我帮你擦擦。”喑哑的嗓音雌雄莫辨。

关泊雅拿起一方手帕轻轻擦拭沈清川的嘴角,借着手帕的遮掩,肤感凉意的指尖似不介意擦过温润的唇瓣,力道重了些,摁下去,指尖微微陷入温热唇瓣。

或许是关泊雅的目光太露骨了,从黑网面纱透过来眼神,仿佛若一匹饿惨了的狼,满眼放着渗人的幽深绿光,恨不得要将被他视线锁死的猎物当场剥皮拆骨。

沈清川淡淡地斜睨了他一眼,神情似不动情的君王,贝齿咬了一下指尖,一丝淡淡的咸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来了。

警告对方,不要明目张胆地乱来。

两人的动作都很隐秘,旁人看不到这两人暗地里你来我往的交锋,只觉这对新婚夫妻恩爱甜腻。

但除了沈家两姐弟看到这一幕感到异常温馨,在场的其他人各自滋味只有他们自己体会了。

庄筱筱与沈心素谈笑风生如常,可她的目光自关泊雅夹菜给沈清川那一刻,就再也未投向沈清川,似刻意躲避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爱德华只顾自己喝酒,脸上略有醉意,视线时不时挪到沈清川那边。

“冷大哥,你吃菜呀,菜都快要冷了。”沈宝钧不好意思一直看着沈清川和关泊雅秀恩爱,将目光转移一旁的冷秋渡,见他未动一筷子,碗里的菜都冷凝一层白油,天寒地冻,这菜从火锅捞出来不吃,一会儿就冷掉了。

“嗯。”冷秋渡淡淡地嗯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搁下,拾起筷子夹了一片羊肉片,放进嘴里,他神情冷淡恍若檐上覆盖的积雪,冷掉的食物就算撒上再浓烈的佐料也食之无味,如嚼白蜡。

沈宝钧见冷秋渡谈话的兴致不高,就转头加入了沈心素和庄筱筱的闲聊,倒是聊得热火朝天。

圆桌中央的火锅还在煮沸着,腾起的白雾向上方灯光聚拢弥散,淡淡的,对面的人的视线也看不太真切。

沈清川的面容在光雾中,在似无数的微小粒子,在一束光扬起轻薄的烟雾,纷纷扬扬地坠落中隐匿,模糊了轮廓,眉目似铺展开来的山水画,远山雾渺总多情,眼底流淌粼粼的波光。

冷秋渡抬头,与沈清川目光交错的瞬间却装作视而不见。

天寒岁暮,雪骤霜重,他的心也似如此。

沈清川还惦记着沈珍菲尚未吃饭,思及她痛哭一场,不喜吃太腥膻的食物,就只端了一小碟少量的烤羊肉片,多备了她喜欢吃的羊奶羹和各类精致点心。

她太年少,年轻的人总认为自己手握真理,认为自己才是对的,恍若只知焚烧的烈火,烧灭前路的阻挡,也能烧毁他们所最珍视的东西。

沈清川敲了敲房门,屋子里面没有人应答,他知道沈珍菲在屋子里头,明亮的灯光从虚掩的两扇门中间漏到地上,喊了两声,“珍菲?”

屋子里还是一片静默,沈清川叹了一口气,提起食盒,推开门,跨过门槛,说道,“我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