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关泊雅的命令, 司机下车去给李少爷和马奴松绑,拿出刀子割断麻绳,沈清川跟着过去, 看到他们身上衣服还渗透出血,脸色苍白得跟死人一样, 跪在这边一整天,没喝过一口水, 苍白嘴唇的都起了一层干瘪的死皮。
奄奄一息的模样, 不知生死。
原本两人都是要由司机搀扶的,谁知沈清川硬是要跟下来, 司机搀扶的皮肤黝黑高壮的马奴, 哪儿肯让沈清川搀扶着马奴, 若是让关爷知道了他让马奴沾了小沈先生的身, 必定会发怒的。
“小沈先生, 他就让我来搀扶着吧。”司机提起昏迷过去的马奴, 挨得近,他都能闻得到这马奴身上的血腥味混着烂番茄的酸味。
看样子, 李老爷压根就没想让这马奴活下去,命几个粗壮汉子下狠手鞭笞了这马奴三十多鞭,要把他打得半死不活。
又令他跪在这大街上跪了大半天, 只着一身薄衫, 吹着冷冽的深秋寒风,伤口死死地粘着破烂的衣服, 衣服上的血渍也早就被秋风吹干了。
但好在还有一口气,胸膛还起伏着。
这马奴也算条铮铮汉子,命还算硬。
另一头,沈清川扶着的李少爷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 气息若有若无,恍若游丝,本就是金贵书商少爷,体质偏弱,跪在街头一整天受如此大辱,心神受损,命都去了半条,现在还发起高烧,皮肤发烫堆起热量。
“李少爷,你还好吧?”沈清川也不嫌弃对方浑身脏污,搀扶住李少爷,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火热得就像是一小火炉。
李少爷倒是还又一点薄弱的意识,虚虚地睁开,往日看起来清秀的眉眼此时毫无光彩。
看起来还活着,沈清川松了一口,当务之急就是赶快将这两人送到医院,不然怕他们两人熬不过今夜。
看守两人的李小四和张老六从隔着五六米的小食摊回来,两人吃了几碗小馄饨,嘴巴上还沾着一层汤油,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回来就看到李老爷命他们看守的李少爷和马奴被人救走了。
这怎么行,李老爷可是要让李少爷和那马奴跪上一天一夜的,谁求情都不行,就连李二小姐求情都不给面子,要是李少爷和马奴被救走了,他们回去怕不能给李老爷子复命。
“你们谁啊,敢管李老爷子的家事。”李小四和张老六一胖一瘦横拦住沈清川他们的去向。
“他们两人再跪下去命都要没了。”沈清川的目光清明,融入秋风中的嗓音清冽,开口说道。
“你少管闲事,这是李老爷子的家事。”李小四瞅了一眼沈清川,见他白白净净的,看着面生估计是渤海城哪家新贵豪门的少爷。
李老爷子算的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李家家业根基深厚在渤海城可是排得上门面的老牌名门世家,作为李家的家生子他们是不怕得罪人的。
知道这两人是恶仆后,沈清川冷下脸,眉头轻皱,人命关天,这两恶仆却如此不管不顾,更何况这奄奄一息的两人其中有一人是他们往日服侍的少爷。
世态炎凉,大概是知道李少爷已经彻底成为李老爷子的弃子,才如此趋势逐利。
沈清川打定主意今天他一定是要救走这两人的,不顾两恶仆的阻拦,搀扶着李少爷往隔在街道对面的小轿车的方向走去。
李小四见沈清川不听他们好言劝阻怒不可揭,加上他喝了几杯热酒,酒气上头就恶从胆边生,伸手欲狠狠地刮着白净青年的一耳光,他啐了一口,说道,“爷今儿就好好教你们这些尊贵少爷一道理,好让你们长长记性。”
李小四五指张开,高举手臂,沈清川身上还挂着一人,这李少爷虽然身材清瘦,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沈清川行动不灵动,只往身后后退半步,算是躲闪不及的了。
沈清川做好了要挨下这一巴掌,他也要带走李少爷的准备。
“啊——”一道惨叫在街道响起。
发出这声叫声的不是沈清川而是李小四,一修长骨节分明且有力的手从身后抓住了李小四的手腕,使用巧劲往后一折,就让李小四的手腕脱臼了。
“你说让谁长记性?”
关泊雅的薄唇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墨黑的丹凤眼掠过一丝冷意,透出来的恐怖气势如同冰山雪崩般的磅礴压倒,这一瞬间流露出来的冷漠连带沈清川也心惊了一下,哪怕他知道关泊雅不是针对他。
披散的墨黑发丝拢在两肩侧,关泊雅身上的墨绿翠鎏金纹衣衫,就像是披着孔雀翎毛的孔雀王爷,极为高贵和高傲,此时他散发出来的冰冷气场,没人能把他当做是女子。
被他冷冷地瞥上一眼,就像在死亡线上游荡一会。
李小四只顾痛得嗷嗷大叫,身上爆出冷汗,想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打关泊雅,却被关泊雅猛地一踢。
关泊雅下了十足的狠劲,将今日憋在心里的火气都发泄出来。
今天他在沈克远那边可是受不小的气,往日谁敢动他的小海棠一根汗毛,旁人都得要留下半天命,也就他顾忌到沈清川的感受,才没朝沈克远动手。
接近两百公斤的胖壮汉子瞬间就被踢到了一米外放着一排长竹竿堆里,竹竿哗啦啦,七横八竖地倒下来,砸到李小四的身上,痛到他躺在地上嗷嗷大叫,都无法站起来。
张老六见了这仗势,哪里还敢去关泊雅啊,这不是抢判官的笔到薄命簿打勾,嫌命长给阎王爷送魂去嘛,也不去管李小四的死活了,只顾自己活命撒腿就跑。
关泊雅狭长眼尾轻佻的丹凤眼扫过不远处的白净青年,见沈清川还一脸茫然地傻站在原地,视线又落到挂在沈清川身上的那李少爷,眉头一皱,而后有将心头的不满偷偷地掩藏到眼底。
“还站在这干嘛?”声音似裹着风雪,簌簌地落到沈清川的耳中。
未等沈清川反应过来,关泊雅就伸手一扯,将李少爷从沈清川的身上扯下,再随手扔到司机的身上,干净利落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并无半点停滞。
“唉——”沈清川下意识往司机站着的方向伸手,他见关泊雅如此鲁莽,怕司机接不住李少爷,李少爷原本就发烧且身上有伤,要是伤势加重如何是好。
呵!若是连两个人都扶不住,就不配当他的手下了。
关泊雅让司机扶着那剩一口气的李少爷和昏迷过去的马奴到车后座,开车回去自然是有医师救治。
关泊雅抽出一条雪白的丝绢手帕,走到沈清川身边,轻轻擦拭沈清川肩头在夜色下微不可见的脏污,再仔细擦了擦自己的手掌,就将那丝绢扔到地面上,牵着沈清川的手,两人漫步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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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华公馆。
仆人见两位主子回来了,就张罗着厨娘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沈清川在沈府没吃多少,回到裕华公馆后,不知是不是心情放松下来,有时候秘密暴露出来了心中反而没那么沉郁或事提心吊胆,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后减轻负担的感觉。
外面刺骨寒冷的秋风刮夜色,愈发墨黑。
屋子里面灯光明亮,满满一桌的热气腾腾饭菜,最爱的人就在身边,沈清川真的感觉像是回到了避风港一样。
关泊雅手持红玉筷子,仔细将鱼肉里的鱼刺一一剔出,才将雪白鲜嫩带着姜丝的鱼肉搁到沈清川的碗里,嗓音里含着笑,语气像是哄小孩,说道,“看着我干嘛,乖乖吃饭。”
沈清川的声音很轻,如同柔柔的春风在倾诉,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说道,“泊雅,要是我们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关泊雅剔鱼刺的动作一顿,看到沈清川笑得弯弯如皎洁月牙的眼眸,知道沈清川虽然是在笑着,但是眼底下藏着不确定和悲伤,他开口说道,“我们当然能一直在一起。”
“你这辈子算是和我绑到一起了,此时后悔也晚了。”
“我想下辈子也和你在一起。”沈清川心想若是关泊雅是女孩子,或者他是女孩子,也许他们之间就无这么多的磨难。
沈清川望向关泊雅,在灯光下清亮清亮如一汪泉水的眼眸,那里面有爱意也有破碎的悲伤,似要往进关泊雅的灵魂。
“清川。”关泊雅的唇齿含这名字的音节片刻,望向沈清川的眼神十分认真。
“你不用担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会为你排除万难,你只要安心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沈清川似乎是觉得自己此时说这话题有点蠢,今日发生的事情虽然还未盖棺定论,但事已至此,他也在大哥面前已经表明了决心,何必再曝出来这些扫兴的话。
沈清川吃了两碗汤饭,有仆人上前说带回来的李少爷的烧在吃下西药后已经退烧了,医师也帮那马奴处理好伤口了,在听闻两人无大碍后,沈清川松了一口气。
深秋夜晚的寒气来得很浓,街道上唯有秋风呼啸,星辰也沉默了。
浴室里的热水升腾起乳白的烟雾,弥漫到整个空间,哗啦啦的水声从金铜色的水龙头流出,沈清川坐在浴缸里,墨黑的头发沾上水汽紧贴着白皙如雪的脸颊,浓密乌黑的眼睫翘垂着一微细水珠,唇色不知是不是被腾起的蒸汽熏到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