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大师兄抚琴给月明听

谢霜华蜷缩起手指骨,手背上呈现出极度紧绷的弧度,连雪白皮肉下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他不敢回头。

甚至都不敢睁开眼睛。连眼尾的余光都不敢扫向洛月明。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这个当大师兄的,居然也会害怕直视小师弟的脸。害怕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明朗,又被欺负得嫣红无比,睫毛濡湿的眼睛。

枉他平日里如父如兄宠着小师弟,竟然对小师弟下了那般重的毒手,甚至还行下了那等不为人知的罪孽。

谢霜华扪心自问,他在清醒时,难道就没有欺负过小师弟了么?

在一次次的接触中,一次次深夜辗转难眠时,两个人在一处,听着小师弟的嬉笑怒骂,嗅着那勾魂摄魄的海棠花香。

望着小师弟清俊的脸,喉结都骤缩起来,一朝走火入魔,引他浮现连篇。

“月明,我……我……”

那艰涩的字眼无法诠释他此刻内心的挣扎痛苦,浓黑的眉毛蹙得很紧,额头上的青筋夸张的爆了出来,显得颇有几分狰狞。

滚落的热汗将他的长睫打湿,谢霜华也顾不得抬手擦拭,满心都似在红莲业火之中,几乎要将他烧成了灰烬。

难言此刻的感受,无法用最直白的语言加以描述。

谢霜华从未想过,苦修无情道这么多年,竟然有朝一日,会沦落至此,还拉着年幼的师弟,一同辗转在这红尘之间。

脑海中甚至还浮现出了种种画面,皆是两个人的过往。

也是这会儿谢霜华才知道,原来两个人曾经有过孩子的。

他们的龙巢,他们的家,巢中的龙蛋,他们的孩子。

好似一场大梦,梦一醒,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可谢霜华的元神还记得他,忘不了他。

“师兄……”

洛月明同样羞愤欲死,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这种事情,更让人崩溃抓狂的么?

他同时与两个大师兄谈恋爱,一个大师兄把他狠狠欺负了,提上裤子就走了,连个身子都不给他擦。

居然需要另外一个大师兄过来处理。亲眼目睹着此前的战况是如何如何的激烈。

洛月明羞耻到了极致,觉得自己的存在,恐怕就是个错误。

摸索着拢起衣衫,这才惊觉,衣角被大师兄的膝盖死死压着。他一挣,就听嘶的一声,衣衫就碎裂成了两截。

原本就遮掩不住什么了,此刻就跟破布似的挂在身上。洛月明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而后望着撕碎的衣裳,崩溃地把脸往膝上一埋,瘦弱的肩膀不停地瑟缩着。

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连老天爷都在跟我作对!”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居然连件衣服都不给我留!”

“什么助法器认我为主?分明就是逗我玩的!根本就是想看着我出丑!”

“大师兄怎么也不管管心魔?就任凭他那么欺负我?”洛月明话音一转,又怒气冲冲道:“还有策问!策问也欺负我!都欺负我,现在连法器都开始欺负我了!”

策问:瑟瑟发抖。

谢霜华听罢,赶紧将策问重重地甩了出去,连剑带鞘,嗖的一下深深扎在了殿门上。

抬起双臂,声音极为沙哑地道:“月明,别……别哭了,都是师兄不好,是师兄有愧于你,月明,快别哭了,伤身子的。”

“师兄才不怕我伤身子!”洛月明咬牙切齿道,“化作龙身时,怎么没见大师兄有丝毫的收敛?你知道那龙蛋多大一颗吗?你知道吗?”

还没等谢霜华开口,洛月明两臂一伸,比划起来道:“这么大!这么大!跟西瓜似的!一胎十几宝!还全他娘是蛋!我一生下来就是吃奶的,他们倒好,全是……全是……爬行动物!”

谢霜华:“……”

谢霜华:“……”

谢霜华:“……”

长这么大,谢霜华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是爬行动物。

但听小师弟如此声泪俱下的哭诉,再想一想当初在水镜里,的确是他化身为龙,欺辱了小师弟,将之禁锢在龙巢之中,肆意妄为。

还迫小师弟化身“龙穴”,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灭顶之灾,还如同女子一般,怀上了龙胎。

倘若一胎两胎……三、四胎、哪怕是一次五胞胎,谢霜华还能勉强出言解释一二,宽慰一番洛月明。

毕竟洛月明现在是只狐狸嘛,狐狸一胎生个五只,其实也不奇怪。

可关键一胎生了十几颗龙蛋,这也忒……

谢霜华羞愧难当,自觉愧对了可怜无助还爱哭的小师弟,忽然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前一扯。

洛月明惊慌失措地道:“大师兄!你……你要做什么?”

“月明,是我这个当师兄的对不住你,你若有气,尽管往师兄身上撒。”

洛月明也想往师兄身上撒气来着,关键他又不舍得。师兄与他亲密到,就如同他的影子,他的半条命。

人没了影子就不是人了。若是丢了半条命,还能好好活着么?

“我不要伤害师兄!”

洛月明坚决不肯动大师兄一根毫毛,固执地将手抽了回来,余光瞥见那长笛还泛起异样的光泽,又羞又气之下,一把抓了起来,作势要狠狠折断,转而想起,要是把这玩意儿给折了,同门师兄弟们就没救了,无能狂怒地“啊啊啊”几声。

又把身子往大师兄怀里一撞,两臂圈着他的脖颈,又哭又闹的。

谢霜华不太会哄人,尝试着抬手揉捏着狐狸耳朵,一遍遍地将狐狸毛捋顺了,轻轻拍打着小狐狸的后腰,低声道:“好了,好了,都是师兄的错,师兄给你赔不是了。”

洛月明哭闹了一阵,又觉得很不甘心,凭什么每次都是他被大师兄修理得够呛,大师兄就一点事儿没有?

这也太不公平了!

估摸着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可以闹腾,洛月明心思一转,忽然拍着谢霜华的大腿道:“凭什么要我学吹招魂曲?大师兄也得跟着学才行!”

“好,师兄学。”

原本洛月明是想捞过长笛抵在谢霜华唇边的,忽然想起什么,手势呈狂风扫落叶,赶紧把笛子一推多远。又道:“大师兄不是会抚琴么?琴呢?拿出来!”

谢霜华觉得小师弟真的像只狐狸,炸得狐狸毛根根竖直,小脸还通红无比,可能是腰疼,还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扶着石柱。

晚风自未关严的窗户里涌了进来,吹散他身上轻薄的衣衫,能隐隐约约看见圆鼓的肚皮。

察觉到了大师兄的目光,洛月明羞愤交加,一把将肚子捂住了,气得直拍石柱:“我说琴呢?把琴拿出来!给我弹!!!”

谢霜华无法,实在不甚明白,但凡洛月明在心魔面前,有这一半的脾气,也不至于被绑住双腕地欺负。

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一拂,面前就幻化出一架通体漆黑的古琴。花纹古朴雅致,还泛起了几分暗红色。

“这琴瞧着挺值钱的呵,”洛月明蹙紧眉头,冷哼一声,瞥向这琴,“可有个名字?”

谢霜华点头:“有的。”

“叫什么?”

“……”

谢霜华不说,抿起了绯红的薄唇,微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叫什么都不能说吗?这么精贵的?连琴的名字都不能说?”

“能说,只是……”

“没有只是,快说!”洛月明哐哐捶着石柱子,恶声恶气地跟谢霜华呲牙,狐狸耳朵都支棱起来,显得很有气势,“我对你的耐心已经不多了!”

“……”谢霜华略一迟疑才道:“你若是知晓了,可能会不高兴。”

“你不说,我才会不高兴。”

如此,谢霜华才道:“此琴名曰上月。”

“什么?上月?????”

“其实是四个字,全称是夜中上月,我觉得名字繁琐,适才将夜中二字去了。”

谢霜华颇为隐忍地道,想起当初这架古琴还是柳宗师赠于他的,名字也是柳宗师所起,后来与柳宗师的矛盾与日俱增,遂不常拿出来用了。

只在夜下会抚琴一首,以寄愁思。

如今想一想,这古琴的名字颇有歧义,好似冥冥之中早有天意,要他夜中“上”月。

而那轮明月,既不是玄度,清规,也不是仪景,而是月明。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是他一个人的月明。

两个人的缘分好像早已注定,此生势必要纠缠不清。

洛月明气得哐哐捶柱,咬牙切齿道:“故意的,故意的!师兄一定是故意的!”

谢霜华平静且隐忍道:“我并非故意为之。”

“我不管!反正师兄今夜得抚琴给我听!不仅得抚琴,我也得考验一下师兄的定力才行!”

语罢,洛月明不由分说就上前将谢霜华推坐下来,而后冷哼一声,身子一矮,就藏身于大师兄和古琴之间。

抓起大师兄的双臂,往琴身上一按,洛月明不偏不倚跪坐在大师兄的双臂之间,一抬眸就能看见大师兄因为羞耻,而慌忙躲闪的脸。

“我给师兄数着,弹错一个音,就罚师兄喝一杯酒!”

谢霜华:“可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才更要喝!”洛月明把曲谱幻化出来,两手已经摸到了谢霜华的腰间,不怀好意地恶声恶气道:“我就不信了,大师兄的定力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我看大师兄究竟能错多少个音!”

完全将心魔此前对他做的事情,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原本洛月明是想让大师兄坐他怀里抚琴的,可毕竟他们两个上下分明,遂打消了念头,改用别的法子来考验大师兄的定力。

“快!”洛月明含糊不清地催促道,“还有一个多时辰,必须将招魂曲整曲弹奏出来!”

谢霜华隐忍着点了点头,深吸口气,果真对照着曲谱弹奏起来。

古琴和笛子是不一样的,奏出的音自然也不一样,实际上洛月明对乐器这种文雅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天赋。

吹笛子也是被心魔逼迫的,不得已才学会的。

因此压根听不出来大师兄有没有弹错音,一心一意伏身在大师兄怀中,恶意十足地挑战大师兄的定力。

可让洛月明很郁闷的是,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定力果真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都这种程度了,大师兄居然还镇定自若得很,每一个音都弹得准确无误,甚至连呼吸都一贯得平稳。

好似根本就不受他的任何影响。

洛月明怎么想怎么气,同样都是人,凭什么大师兄能这般镇定自若,自己就被折腾得狼狈不堪。

当即就昂起头来,洛月明怒道:“大师兄怎么能这般淡然?”

谢霜华:“……”

他不淡然的。一点都不淡然的。

手心濡湿一片,几乎都打湿了琴弦,盘腿坐在地面,脊梁骨都绷得紧紧的。一身白衫早已经被热汗打湿了,此刻紧紧包裹着精壮有力的身躯,隐约能看见他好看的蝴蝶骨。

“月明,”谢霜华才一开口,声音就哑了,“师兄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

“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洛月明恨得磨着后槽牙,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把琴给撞翻了,怒道:“怎么不弹了?快给我弹!”

谢霜华只好继续给他抚琴,冷不丁察觉到小腹有一丝异样的触感,余光往下一瞥,见那毛茸茸的大狐狸尾巴,竟然悄无声息地卷了上来,故意撩拨着,每一根狐狸毛都软绵绵的,还有些濡湿感。

就在不久前,洛月明因为吃痛而卷起了狐狸尾巴,想来就是那时染了点脏。谢霜华深吸口气,一手仍在琴弦上,一手按着了狐狸尾巴,摇头道:“月明,不许胡闹,师兄……师兄的无情道已破,也是个正常男修,你如此这般……师兄也……也……”

“也什么?师兄也会感到窘迫?也会觉得羞耻难当?”洛月明哼了一声,梗着脖颈道,“反正我不管!心魔就是你,你就是心魔!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不能因为你不知道,你忘记了,你就能那么欺负人!”

谢霜华无言以对,察觉到小师弟越来越放肆大胆,也越来越过分,忽问他:“你当真要如此这般,才能消气?”

“……”

洛月明没吭声,把头又转了回来,恶意十足地对着大师兄呲起了森白的牙齿,狐狸耳朵噗嗤一下支棱起来,故作凶狠道:“是又怎么样?”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被大师兄一手按住了,洛月明冷不丁被大师兄按着了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修长的五指就穿过他的墨发,迫使着他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冲。

差点没把他的眼泪逼出来。手劲儿一向非常之大的师兄,此刻仍旧如往常一般坦然自若,一手揪着他的长发,一手抚琴,竟然连一个音都不曾错过。

洛月明现在就是后悔,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失策了啊,失策了!

玩大了!

他方才一门心思只想着,要考验一番大师兄的定力,忘记大师兄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此前大师兄还把他怼在石柱上,从背后将他禁锢住的经历,竟然也没让洛月明长长记性。

头皮都被扯得有些疼,耳边还响着琴音,果然就应了这琴的名字:夜中上月。

“师兄!”洛月明挣扎着,支支吾吾地说道,“行了,行了,我的气消了!不生气了!师兄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可是我的气还没有消,你怎么能任凭心魔在你背上题字?”谢霜华抓着他的长发,迫他抬起脸来,低声道:“为什么要纵容心魔在你背上,留那种字眼?”

洛月明压根不知道心魔在他背上写了个啥,可见大师兄如此这般,估摸着必定是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见大师兄也寻了支毛笔,在他背上写了起来。

“……”

同样都是师弟,旁的师弟能把自己的师兄压在琴上,各种不可言说。

自己怎么就这么差劲儿,两个师兄这是做什么?在他背上互相写信对骂吗?

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其实,要考验师兄的定力,还有更好的法子。”谢霜华丢了那毛笔,早已被怀里的狐狸勾得失了心神,鬼使神差一般,就将人单手揽入怀中,“师兄抚琴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不听了!!!”

洛月明刚要挣扎着逃跑,可被大师兄禁锢得很紧,根本无处逃生。与大师兄抱得很紧,几乎连任何一丝缝隙都没有了。

大师兄居然能厉害成这样,定力也绝了,抚琴和草他两不耽误。这他娘的,跟谁说理去!

“我不听了,不听师兄抚琴了,不听了!”

“要听的是你,不听的也是你,这样吧,师兄教你抚琴,可好?”

谢霜华也不等他答应,掐着洛月明的腰,一阵天旋地转,就将他转了一圈,抓着他的手,往那琴身上一按,压低声儿道:“抚琴也如你吹笛子一般,不可心急,讲究由轻及重,层叠递进……”

现在不管是谁跟洛月明说,要由轻及重,层叠递进,他都能抱着对方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