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郑侠带林雍来找顾玉生,原还以为要去顾玉生家呢,没成想竟到了销金窟。

林雍站在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门口,一时间惊的回不过神。

“他……我是说顾先生平日里就住这?”

“顾先生有家,但他在家里待得时间,还不如在这待得时间长。有什么事儿,来这找他就对了。”郑侠拉着林雍从正门进去,刚踏进门呢,就扑来一阵香风,穿天青对襟褙子绣金线的姑娘扇着扇子转到了二人跟前,长长地哎了声。

“这不是郑爷么,难得见您出趟门啊。”

从林雍见着郑侠开始,他大都是沉默寡言,脸上甚至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但从这个姑娘一开口,郑侠瘦黑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缕尴尬,“有事,有事。”

“这位爷又是?”

“来找顾先生的。”郑侠怕对方再开口说什么,连忙道,“还有要紧事要办,稍后再于仙儿姐叙旧。”

说完就拉着林雍穿了后门走了。

这销金窟是由三座二层高的楼,呈品字状,在二楼还有云梯相互连接,到处挂满了轻纱与灯笼,连从楼里吹出来的风都是香的。再加上背靠着汴河,穿过主楼出去,就能看到停靠在岸边的一艘艘画舫,是只有楼内有身份的姑娘接着贵客时才能坐的船。

林雍还是头回见着汴京娱乐业龙头老大——销金窟,被这里晃花了眼,出来才忍不住问:“听二位方才的对话,郑哥还认识那位姑娘?”

郑侠苦笑,“这金仙儿年不过二十五六,却已是这销金窟的管事,人精一个,我比她痴长好些岁,叫她一声姐是对她的敬重了。以前也是销金窟里当红的姑娘,有一把好嗓子,唱的曲儿红着呢,说退就退了,很得顾先生看重。”

林雍调侃道,“认识郑哥以来,还是头回听你说这么多话,倒有些不习惯了。”

郑侠道:“以前得罪了人,就在这人多且杂的销金窟躲了挺长的日子。后来囊中羞涩了,又碰上销金窟遭难,那金仙儿看破了我来历,胁了我替她做事,顾先生接手销金窟后替我我摆平了烦心事儿,我便改投他手底下了。”

其实他之所以会跟林雍说这么多事儿,倒也不是谈兴大开的缘故。

郑侠心里头感激顾玉生对他的恩情,想替他促成这桩合作,这能美言几句的地方,他当然是不吝唇舌了。

更何况他看这林雍似乎也有些意思。

林雍听了只是点头,并未多做评价。

二人来到主楼,也就是最靠近河边的那个二层高的楼。

能够住在这里的就是楼里最当红的姑娘,莫说长相,身段嗓子无一不绝,如今的销金窟管事金仙儿,也是曾在这住过几年,现如今住在里头的就是名震精度的薛宛娘了。

不过薛宛娘若是有客人,也只会提前约了在画舫上见客,除了销金窟的人,并无人知道其实在这座主楼之上,还住了个男人,那就是销金窟的背后老板顾玉生。

楼下门外左右两边各自守了个孔武有力的青年男子,看到郑侠冲他点了下头示意,就放他们二人入内,可见郑侠平日里也没少出入这里。

主楼比起二人方才进来的那座楼更加的精致,就连木质的楼梯上都雕了许多花纹,只不过被踩得多了,略微的有些模糊。

从楼上飘下来薄如蝉翼的天青色薄纱,被风吹的舞了起来,倒平添了几分素雅,不似方才靡丽。

林雍夸了句雅静,郑侠说他好眼光。

“刚才那处是为了招待客人,这里是先生跟薛姑娘住的,人少,清净,就连着天青色都是顾先生喜欢,薛姑娘叫人换上的。”一边说着,郑侠带着他来到了某个房间外,他刚要伸手敲门,里头就传来一阵巨响,听着像是拍桌子的声音。

“顾玉生!我方才说的你都没听见么?”

林雍一听,就辨出了这是薛宛娘的声音。

虽说只有一面之缘,可她嗓子清脆优美,一听难忘。

郑侠与他面面相觑,见里头似有闹将起来的征兆,林雍忙敲了敲门,里头的动静才没了。

“谁啊?”薛宛娘的火气还没消下去,说话的口气有些冲,跟她在外人眼中贴心却又冷傲的性子迥然不同。

“我,郑侠,来找顾先生。”

“进来。”

这回说话的是顾玉生了。

郑侠推开了门,林雍跟在他后头进去。

撩开半掩着的薄纱,立马就看到坐在桌儿边上的薛宛娘。

这回她脸上没蒙着纱,再加上还在动怒中,表情比上回鲜明生动,倒比初见时更美了几分。

林雍心中暗道。

“是你?”薛宛娘见有外人在场,脸上的怒气一扫而光,调整了下坐姿,微微垂头,一下子变得端庄沉稳了许多。

顾玉生原是依靠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壶酒,见他来了,立马坐直了身子,随手把酒放置在一旁,脸上有些惊喜,“什么风把林掌柜给吹来了?真是稀客啊。”

郑侠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下。

顾玉生合掌道,“这还不简单?宋大状师与我颇有几分交情,我派人去同他说一声,你们只管将人先行带去衙门便是。”

林雍挑了下眉,“可是那位人称宋千金的大状师?”

顾玉生含笑道,“除了他,还有哪个?”

这宋千金,之所以被称作千金,乃因他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在堂上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收费极高,但却任性的很,一切随心所欲全凭心情。

若是他心情好,看谁顺眼了,许是不收钱就替他办事儿了。

但若是他看谁不顺眼了,哪怕用千金来买他出场,宋大状师也是不肯点头的。

原先就有个富商,为了附庸风雅,跟宋大状师抢一幅字画,后来跟人起了冲突,连累了生意,损失惨重,还被人告上了公堂,想要花重金去请宋大状师,甚至开出了一千两的巨额出场费,那宋大状师愣是没点头,还叫看门的拿着扫把将人给赶走了,连带着礼物一起丢出来。

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的,后来就得了宋千金这么个名头,也没人敢得罪他了。

就连原主这种平日里宅在家里,就在家跟店日日二点一线生活的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可见起名声之大了。

“顾先生真是手眼通天,连宋千金这样的人也有几分交情。”

林雍话刚说完,顾玉生就笑吟吟地接话道:“那我这样的手眼通天,不知林掌柜可有意同我合作?”

“虽不知我林雍有何处值得顾先生如此另眼相待,但此时了了,若是顾先生仍有此意向,我林雍自然不敢辜负先生美意。”

这也是他一路走来,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林雍有系统在手,不缺技术,但今后若要让一绝遍地开花,就需要大量的人手。

光只是两间铺子,六七个手下,就已出了这样的内贼,若今后店再大了,要雇的人更多,乱子也只会更多。

顾玉生虽是混黑的,但此人关系网强大,且还有孙洪这样的人为兄弟,若与他合作,将来许多事情都不用愁了,连人手都尽可以找他帮忙挑选。至于他当初所想,顾玉生强势,必定要干涉插手,若他真心,就立下契书作为凭证约束即可。

凭他这些日子来的诚意,林雍相信他会愿意的。

“此话当真?!”顾玉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走到林雍跟前,难掩笑意,“林掌柜可真叫人意外,没想到以往时常见你,你都不曾意动,我都要放弃了,你却反而想通了。”

“有顾先生这样的大能人做靠山,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林雍话音刚落,坐在一旁没什么动静的薛宛娘哼了一声,嘲道:“那是你不了解他,相处的久了,必定知晓他乃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顾玉生不怒,还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真小人,也总比伪君子好,不是么?”

薛宛娘不说话了。

既然林雍已经开口,顾玉生干脆就写了一封推荐信,然后盖了他的私章,叫郑侠带着林雍以及这封信去找宋千金。对方见了这信,虽说还有些不怎么情愿的,但依旧是点头同意了。

从宋家出来,林雍都觉得诧异,因此问了郑侠。

他道,“并非你想的那么复杂,只是宋大状师爱听薛姑娘的戏,又视钱如命的,帮几个小忙能免费听戏游湖什么的,他心里也是乐意的很。”

林雍听了,当真是出乎意料。

按说一个大状师,随便去公堂讼几个案子,都能拿不少的酬劳,来销金窟是绰绰有余了,怎的还介意这个?

郑侠自然是看出他的疑问,又解释:“可薛姑娘却不是日日都肯出台的,也得随她心情。一月里头总有个九日十日的休息,还能拒见客人,但若是跟先生有交情的,她一般是不会拒了的。”

“原来如此。”

二人见过宋高升后,由郑侠去提了何小树父子二人,林雍拐回去取了契书,分头去了公堂。没想到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宋高升都已提前到了。

其实这案子完全不必劳动宋高升,毕竟有契书在手,再加上当场抓到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许道义也只能诡辩几句,拿不出什么证据,随便换个什么状师来都可以搞定。

但顾玉生为了让林雍看到他的手段,特意选了这么个大状师,人往公堂上一杵,直接把审理案件的判官给惊了,没想到这种芝麻绿豆的小案子都能劳他大驾,连许道义也放弃了挣扎,不诡辩了,案子审理的特别快。

按照契书内容,若做出损害一绝的事,是要罚二十两违约金的,但许道义教唆其子何小树恶意偷窃林雍秘方,造成了独家配方泄漏,在宋高升的巧舌之下,引出种种案例与宋律作为依据,直接将罚金给翻了数倍,变成了何小树二十两,罚主许道义一百两,且要公开道歉,若是十日内不将罚金赔偿给林雍,直接收押入狱,然后等京里有什么修桥铺路的公共建设时,让他去服劳役偿还。

不过一百两银子,若真要服劳役偿还,怕是偿个十年八年都不够还的。

判官做出这个审判时,许道义脸直接灰了,就差吐血倒在公堂上了。

宋高升得了这个结果,摸了下嘴巴上的两撇小胡子,连林雍都不看,就直接走到郑侠身边,拍着他肩膀说,“这个小忙我帮了,过两天朋友庆生,想叫宛娘出个堂会,有劳传个话,就先走了。”

等宋高升走远了,林雍才走过来,“不愧是花费千金来请的人,今日可算是大材小用了。”

“比起麻烦事儿来,想必宋大状师更爱这等小用了。”

林雍与郑侠相视一笑,要走出公堂时,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压抑哭声。

他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许道义虽不曾诡辩,但也说了不少辩护之语,只有何小树是当真除了实话,没为自个儿做的事开脱过半句,倒让林雍高看了他半分。

郑侠回头,意外发现哭的竟然不是那个叫做何小树的年轻人,反倒是他父亲许道义,此时正双膝跪地,两手捧住脸从啜泣到哇哇大哭,而何小树静静地看着林雍离去的方向,若非他此时突然回头,恐怕也看不到对方眼里的悔恨了。

不过在触及到郑侠目光后,何小树就迅速收回了视线。

两人走远了以后,郑侠突然问:“你方才是有不忍?”

林雍摇头。

“那为何停下了?”

“只是有些唏嘘罢了。”

“我想那个年轻人是后悔了。”

林雍笑了笑没有回答,一开始知道是何小树时,林雍是有些愤怒的,但随着刚才在公堂之上宋高升的咄咄逼问,他才送算是看明白了,何小树虽然懊悔,但却悔在对他不住上,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照样会选择来一绝偷方子。

二人行至中途分道扬镳,林雍回了一绝。

若非晚上还有摊子,其他人早跟着林雍一起去公堂看热闹了。

见他回来,连忙将人围住,七嘴八舌地问。

“判官大人怎么说啊?”

“何小树呢?入大狱了吗?”

“真没想到这小子是这样的人!亏我以前还对他好的很!”

林雍把判决结果跟他们说了,章家兄弟开心的特别明显,章初还跟他哥章源击了个掌,刘家平跟风数落了何小树几句,乌隗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陈钊则是有些沉默低落。

“怎么了?”

“没什么……”陈钊犹豫了一下,“但他能拿得出这些钱吗?”

刘家平叹气,“你怎么操心这么多事儿,他不还有个做生意的爹?这点钱总拿的出来吧。”

“可他爹对他不好啊。”虽说何小树以前隐瞒了身份,但跟陈钊关系好,也会跟他透露几句实情,比如他爹看不上他娘,老苛待他们母子,十五六岁就把他赶出来打工干活儿,动辄还不然他上桌吃饭。

也因此陈钊同情何小树,时常关照他。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心情特别复杂。

“其实这结果,未必是他不愿意见到的。”林雍捋起袖子,打了一盆水洗手道。

大家都不明白林雍的意思,问他什么意思。

“何小树以前根本没入族谱,算不得他爹的儿子,将来要分家产,也很可能分不到东西。现在出了这个事儿,虽说闹到了公堂,还要罚钱,但许家毕竟开了三家铺子,这百十两银子总能拿的出来的。若他爹当真不肯替他出这个钱,何小树只需提出分家即可。”

这也得益于宋代的财产继承制度的完善,若是以前,私生子几乎没有继承家产的机会,嫁出去的女儿更是别想碰家产,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如今每个儿子都能均分家产,女儿甚至可以分到儿子三分一家产的份额,若许道义跟何小树当真闹掰了,何小树完全可以拿着族谱上公堂跟许道义对峙。

这家不分也得分,等分了家,这赔偿金何小树自然而然可以拿的出来了。

“合着这小子还赚到了啊?”刘家平语气酸溜溜道。

跟何小树不同,他家里是当真清贫,一次水灾把地里的庄稼冲垮了,为了还钱只得将地给卖了,后来跟兄弟也没分到什么家产,就只有出来卖力气。不过为人老实,日子倒也过的勉勉强强。

“这么说也对。”林雍笑着回他,“不过许记被禁止卖卤肉饭,还要求他们公开道歉,将来生意肯定一落千里,哪怕他分到了一间铺子,许是也没什么用呢,你还羡慕么?”

刘家平被林雍看的有些羞愧,连忙扭开脸,“不羡慕,不羡慕。”

“诸位踏踏实实干就是了,我林雍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你们只管记住这句。”

晚上他们摆摊的时候,不少听闻了这事儿的人,就都跑来八卦。

其中不乏有一写为了便宜去吃了许记的人,在得知许记是偷的一绝方子后,心怀愧疚,就来补偿性消费,一下子生意特别好。

但店里缺了人,准备的串儿也不如平日多,反倒是更早收摊了。